重涵翻轉看著長苑拿出來的鐵鍋,鍋柄上還有雕花,這樣精製的鐵鍋都是給富貴人家用的。會試之後重涵帶著鍾承止在京城閑逛,鍾承止家家店鋪都要進去瞧瞧問問。類似的鐵鍋在京城北麵鋪子能賣到三兩銀子。而佛山的價格重涵清楚,至少也該賣一兩多銀子。王家鐵鋪若按賬本上寫的,簡直做的虧大本買賣。


    礦山與鍛鐵村的賬目繁多,加上鐵器又有層層損耗,還有部分鐵會運去製膽銅,各種細目就算隻一月間的,也非重涵今日匆匆時間裏能翻閱完。重涵想價錢上,不同成品不同客人都會有差別,但重量上總該是死數。至於耗損,取個多年的均值即能估算出合理的範圍,便大概記下了兩月間進出的重量。


    王家鐵鋪的銷量在王家鐵貨總產量裏占不到一層,即便王生全貪了去,對王家鐵務無甚影響。而王家人也得要銀子養著,重夫人這不聞不問的一招,既安了人心,也沒多花銀子,確實是個好法子。不過由此,王生這邊的賬目會有問題,實在不難預料。


    但重涵本以為,有問題的賬目該是王家的花費。王生隻需把王家各類修繕、置物的錢寫多點,就可吞進自己口袋,即便重夫人突然要查賬,也說得清楚。重涵完全沒想到,鐵鋪的賬目就能看出明顯問題,這又是為何?而鍾承止直接要自己到鋪子來,難道是早已料到?


    重涵放下鐵鍋,歎了口氣。這些方麵,自己比鍾承止實在差得太遠。


    鋪子裏時而有客人進來,三名夥計一一接待著。重涵豎起耳朵聽夥計的報價,倒也都合情合理,於是重涵更納悶為何鐵鋪的賬目會這般漏洞百出。


    重涵轉頭看向進到鋪子後麵的門,長苑已出來了好一會,但廖老還未出來。


    重涵印象裏的廖老,謹慎敦厚,不似歹人。重夫人即便由著王生亂管理鋪子,也無須找個靠不住的掌櫃來雪上加霜。加之廖老確實年事已高,重涵不想把人家給嚇出病來,便留了些餘地,要長苑隻點到為止,別逼得太緊。希望廖老能自願主動地幫自己,而非被迫。反正等鍾承止來了,沒人能說謊。


    長苑還拿了幾個小鐵件出來。這些小鐵件庫房中堆著不少,應是哪位客人的訂貨還未取走。小鐵件形狀特異,有的是不規則多邊形,有的是齒輪狀,麵上都拋得光亮若鏡。尤天與吉利設計的水利機關圖紙在拿到朝廷上之前,鍾承止核查了多日,重涵在一旁看也略略學到一些。今日一見這些小鐵件,重涵就知道是機關的零件。


    複雜的機關重涵已見過不少,飛船都乘了好幾次,但卻第一次把機關內部零件拿在手中。要製成如此小零件,不單需要高超的鍛造技術,還須在煉鐵時對含碳量嚴格控製,讓材料取得最佳的硬度、塑性與各種耐性。


    原來重涵隻覺得機關很奇妙,以為機關師都是如同武林高手一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奇人,機關術則像傳世武功一般為機關師的絕技。這些世外高人在不知何處的深山老林中做出功能強大的機關,再被人悄悄運到市井中來。


    直到今日,把零件拿在手裏,重涵突然意識到,飛船那種龐大而複雜的機關需要無數小零件,又分別由不同材料打造而成。鐵、銅、木、琉璃、布……這數量繁多的原材料沒有哪裏能無所不缺,須從大華各地購置。要製成精致大量的零件又須不同地方的作坊打造。就例如重涵手中的小鐵件,若隻幾個便罷了,像後麵庫房中的大量存貨,一看就知必出自佛山。因為鐵為大華榷貨,大的礦場定然有主。再從鐵礦挖掘到煉製、鍛造……其中要牽連多少人,涉及多少事,大華就算再大,也無可盡藏,根本不可能僅由少數幾人在世外之處就能完成。大型機關的製作必須依賴於社會市井與大量的尋常百姓。


    重涵不禁想到,青龍他們的那艘巨大飛船……


    這時,酒肆的小二把飯菜端了過來,打亂了重涵的思緒。夥計趕忙把桌上的賬本移放到地上,讓小二把飯菜放到桌上。


    今晨從出門到現在一直忙碌,重涵就沒吃上午飯。重涵想鍾承止與長苑肯定也一樣,而鍾承止與長苑都飯量頗大,於是重涵要夥計按五人份點。


    夥計不敢怠慢,冷盤大碟瓦湯一起點了上十個菜,擺了一桌。這豈止五人,再多來幾人也夠吃。酒肆小二剛出門,外麵響起了奇怪的刷刷聲,還離著越來越近……


    一群拿著算盤的人走進了王家鐵鋪。在最前麵的還有四個沒拿算盤的人——鍾承止、黃博厚,以及俞瀚海與成淵。


    重涵立刻要夥計去把鋪子大門給關上。


    “嗯……好香。重公子難道知我們要來,連飯菜都備好了?”


    俞瀚海依然是那副小少年的模樣,用清脆的聲音對重涵說道。


    重涵先對成淵見了個禮,然後看著俞瀚海……一時有點語塞。


    重涵第一次見俞瀚海,是與鍾承止一起取會試準考證之時。當時重涵心思全在李宏風之上,對站在李宏風身旁的小少年隻有點模糊的印象,沒看得太仔細。後來從鍾承止之口得知那小少年便是霞淩閣的大東家,隻覺著奇特,倒也沒太過震驚。


    今日重涵第二次見到俞瀚海。眼前如此一個看起來分明不過十三四歲的半大孩子,居然是年長自己十多歲,名震大華的大東家。這下重涵才有了實感,真是自從遇到鍾承止,啥事都見怪不怪了。


    重涵正想著應該沒記錯人,準備回話之時,鍾承止先說道:“正好,也快是晚飯時候了,先填填肚子。這位是……”鍾承止指著俞瀚海,“……成淵的弟弟……嗯……成洲。”再將黃博厚與重涵互相介紹了一番。


    重涵當然知道成淵是孤兒,哪來的弟弟?還如此打發的名字,便明白俞瀚海要隱藏身份。重涵回道:“成公子,黃公子,初次見麵,有失遠迎。先坐下吃飯,剛送來的,還熱著。”


    鋪子裏三名夥計見一群人突然進來,都愣了,聽重涵這麽說,才反應過來,趕緊進到鋪子後麵去拿凳子。總得讓客人有坐的地方。重涵還交代一名夥計再去點些飯菜,讓榮鼎錢莊的夥計也先吃頓飯。


    鍾承止走到重涵身旁,望了望地上的賬本:“這是全部?”


    重涵:“不。應該……”


    “二少爺!二少爺——!!後麵……”


    剛進到後麵拿凳子的小二又衝了回來,大喊道:“後麵!後麵失火了——!”


    鋪子裏所有人聽了頓時臉色一變。鍾承止要黃博厚與夥計們先出到街道上躲避,自己與重涵、成淵、俞瀚海跑進鋪子後麵。


    王家鐵鋪在整大華都赫赫有名,鋪子自然建得華麗氣派。除了臨街的鋪麵裏裏外外幾個展間,後麵還連著帳房、客堂與可供掌櫃夥計休息的內室等。而庫房是整個王家鐵鋪最後麵的罩房,走過去要穿過一個小小的內院。


    鍾承止幾人一出到內院,便見到庫房的門窗縫隙中正飄出煙霧,透過窗戶紙還能見到些許火光。但庫房門窗緊閉,飄出的煙霧並不濃密,房子也沒見到明顯起火。故重涵與三名夥計一直在前麵鋪子裏呆著,卻都沒發現後麵庫房有異。


    成淵立刻去推庫房門,發現門是從內鎖著的。成淵再用力運氣推掌,硬生生將庫房沉厚的大門給猛擊開來。門板轟的一聲撞上牆壁,庫房內的濃煙與熱氣頓時奔湧而出。


    內院裏有兩大缸裝滿水的水缸,鍾承止要重涵、俞瀚海就呆在外麵,自己與成淵一人抱起一水缸進到庫房之內。


    為避免火災,大華多年一直在推行城中拆除茅屋改造瓦屋。可能因為佛山自治,少了官民衝突,且百姓富裕,此措施實施得比大華別處都好。王家鐵鋪所處的這片鬧市,所有房屋都為磚瓦建造,王家鐵鋪也不例外。庫房內放的又是鐵器,貨架也為鐵製,無甚易燃之物,且發現及時,還未引起大麵積起火。火光與濃煙全來自庫房最內,鍾承止與成淵屏著呼吸,衝向火源。兩大缸水灑過去,火頓時熄滅了一半。


    重涵見火勢不大,早已回頭去召集眾夥計們從水井裏打水來滅火。附近望火樓的潛火隊見煙霧升起,匆匆忙忙趕了過來,但這時庫房的火已經被完全撲滅。


    重涵把潛火隊送走,再次關上了鋪子大門。鋪子外圍著不少看熱鬧的人還沒散去。雖然火災不大,但起了火便是大事,若是大華別處,衙門必然要派人來調查,隻是在佛山,重涵也不知會如何。方才潛火隊的人並非縣衙的官兵,而是大魁堂的民兵。於是對比大華別處的潛火兵慵慵懶懶玩忽職守,佛山倒是響應極快,對此重涵也不知該說是好是壞。


    暫且安置好黃博厚與其他夥計,重涵走回後麵庫房。鍾承止、成淵與俞瀚海正在庫房裏查看。


    火被撲滅,雜亂的人離開,門窗打開,黑煙散去,便見到起火點乃是庫房最裏牆壁之後的一間暗室。此時暗室內已被燒得烏黑一片,什麽也看不清。暗室往外不遠的地上,倒著一具蜷縮焦烏的屍體……


    盡管麵容已難以分辨,但也勉強能認得出,這屍體……即是廖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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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熟悉清明上河圖的應該都知道,宋代的酒肆飯館已經有外賣了哈。


    宋代也是古代消防製度最完善的一個朝代,每家都會備著水缸以防突發的火宅。而“令蓋瓦屋”確實是宋代的消防製度之一,隻是完全推行有很多困難,文裏自然是杜撰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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