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給田安娜的打擊是沉重的,讓她很長時間無法振作起來。精神上的困頓導致了身體上的萎靡不振,不想活動,不想吃飯,隻想一個人呆在屋裏,哪裏也不去。除非有些實在推不掉的事情,她才會被動出麵。


    到北京之前,李雲濤的話提醒了她,讓她局的自己大概是有病了。忙完博覽會的事情,抽空到醫院檢查了一下,結果卻讓她很是失望。醫生閃爍其詞地告訴她,她的肝髒肯能有些問題,要她一定多加留意,然後又給她開了一大包藥。


    回到省城,找在醫院工作的同學又檢查了一次,終於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同學很為難地說:“作為老同學,我必須對你實言相告,你的病很嚴重!”


    “是肝癌嗎?”田安娜裝作輕鬆的樣子說,“沒關係,不要把我想到那麽脆弱,沒什麽大不了的?”


    同學艱難地點了點頭,說:“是的,而且是晚期!”


    一麵對死亡,能夠真正做到超脫的沒有幾個人,田安娜也不例外。那層偽裝出來的麵具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臉色蒼白,嘴唇顫抖。


    在同學家住了一個晚上,田安娜說什麽也不想再呆下去了,同學隻好親自開車送她回來。還是那座城市,可是去來之間,感受已大不相同。過去,對於這個地方,有些厭煩,有些麻木,或者還有些小小的優越感;現在,一切都是那麽親切,那麽溫暖……


    路過市委大門口的時候,田安娜特意向李雲濤辦公室所在地地方看了看,看見那間她想看到的房間亮著燈光,心裏頓時湧出無限悲傷,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所有的浮華、欲望都已經成為過往。官位、前程、名譽、麵子,跟死亡相比,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自己死了一了百了,可他怎麽辦呢?


    田安娜毫不猶豫地辭去了所有的職務,全心全意地呆在家裏給兒子做飯,陪兒子說話。李雲濤每天聽她當麵講過自己的病情,可也知道她的生命已經接近尾聲。她的辭職報告曾經就放在他的案頭,讓他心虛煩亂,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傻子丈夫好像很喜歡田安娜整天呆在家裏的感覺,一改吃了睡,睡了吃的習慣,經常跟在她的身後跑來跑去,一邊跑一邊笑,笑得嘴角涎水橫流。


    又是一個早晨,田安娜被巨大的疼痛叫醒。一個人彎著腰走到客廳,看著東方升起的紅日靜靜發呆。突然想起兒子上學前要吃早餐,便起身向廚房走去,路過盥洗間的時候,突然看見鏡子裏的自己形容枯槁,早已沒有了原來的豐腴,忍不住叫了一聲。叫聲驚動了公共金永州、傻丈夫和兒子。


    已經退休的金永州早已沒有在位時的精明幹練,顯得有些老態龍鍾,兩隻大大的眼袋給他的容貌上增加了不少滄桑。


    看見田安娜盯著鏡子裏的自己發呆,金永州忍不住歎息了一聲,說:“你去休息吧,我來給小泉做飯!”


    田安娜像什麽都沒聽見一樣,還在那裏發呆。


    傻丈夫揉著眼睛走過來,站在田安娜的背後,嘿嘿一笑,說:“好……好看!”


    這個時候還有人說自己好看?田安娜心裏一熱,兩行清淚順著消瘦的臉頰流了下來。


    兒子吃過早飯,很懂事地向爺爺、爸爸和媽媽說再見。田安娜彎下腰,摸了摸兒子的頭,說:“放學早點回來,媽媽給你做紅燒肉!”


    忙完孫子的早飯,金永州又開始給幾個大人做飯,剛倒上水,下好米,田安娜便走進了廚房,幽聲說:“你去休息吧,我來做!”


    金永州很想問她還疼不疼,可是張了張嘴,到底沒說出來,轉身走出了廚房。傻丈夫走進來,將金永州已經弄好的幾樣菜搞的亂七八糟。要在以往,田安娜肯定會大聲嗬斥一聲,可是今天,她卻沒了那樣的想法。拿起抹布擦了擦傻丈夫的手,說:“聽話,出去等著,飯一會兒就好!”


    傻丈夫點了點頭,轉身向外走去,突然又轉身折回來,盯著田安娜的胸部說:“奶……我要吃奶!”


    田安娜蒼白的臉上突然泛起一絲淡淡的紅暈,放下手中的活計,轉過身盯著傻丈夫看了又看,說:“你真想吃奶?”


    傻丈夫使勁點了點頭,說:“想……想吃,你不給吃!”


    傻丈夫的話讓田安娜的心裏生出無限愧疚,喉嚨哽咽了一下,輕輕拉起自己的衣服,將兩隻幹癟的*露了出來。傻丈夫眼睛一亮,看了看田安娜的眼神,見她不再像以前一樣對自己麵露厭惡之情,便戰戰兢兢地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那兩個幹癟的東西,然後撅起嘴,像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一樣將自己的嘴貼了上去……


    突然聽不見兒子的動靜,金永州很不放心,信步走進了廚房,一轉眼卻看見兒子正含著田安娜的*貪婪地吮吸,一下子羞得無地自容,又轉身走了出去。


    兒子好像得到了巨大的賞賜一樣,喜氣洋洋地從廚房走了出來,看見父親正坐在沙發上一邊抽煙,一邊老淚縱橫,不解地問:“哭啥?奶……好吃,你想……想吃?”


    金永州摸了摸眼淚,擰滅煙頭,拉著兒子坐在自己身邊,說:“你這個傻小子……”


    田安娜空出的位子由李海濤接任,因為有李雲濤做強大後盾,沒有人敢對這樣的安排說三道四。民間的“政論”家門分析得頭頭是道,說李海濤就是李雲濤的翻版,將來的天下不是李海濤的,就是白振寒的。可是這兩個人跟李雲濤到底是什麽關係,他們從來沒有搞清楚過。


    田安娜整天呆在家裏,李雲濤想見也見不上。不管從什麽角度,以什麽身份,他都無法走進她家的門。李海濤以過去同事的身份看望過幾次,每次帶回來的消息都很讓人揪心。最後一次,李海濤無奈地說:“她現在已經不能下地活動了,我覺得還是住到醫院的好!”


    “跟騰玉霜說一聲,讓她以縣委的名義辦好這件事!”


    從李海濤堅決要自己到醫院去的態度上,田安娜已經感覺到了李雲濤存在。乘金永州出去忙活的時候悄聲問:“是他……讓你這麽做的?”


    李海濤點了點頭,說:“他想見你!”


    田安娜露出一個慘淡的微笑,拉著李海濤的手說:“謝謝你……和他,救了我!”


    “他不需要你的感謝,隻想讓你盡快住到醫院去!”李海濤說,“至於我,就更不需要你的感謝了!”


    “我去!”田安娜說著掙紮著起床。


    金永州提著一網兜生活用具跟在後麵,看著縣裏派來的幾個女幹部將田安娜扶上了救護車,說:“你先去,安心在住著,等我安頓好了家裏就帶著小泉到醫院看你!”


    田安娜點了點頭。這時,傻丈夫突然奔下樓來,遠遠地站在一邊,捶胸頓足地哭喊起來!


    救護車的安靜地開出了老幹部修養中心的院子。躺在擔架上的田安娜突然扭過頭,微笑著對李海濤說:“剛才那是我丈夫!”


    李海濤眼角一熱,點了點頭,說:“姐,別說了,我可不想讓你給弄哭了!”


    因為油田占地賠償問題遲遲得不到解決,下麵連個縣的老百姓的意見很大。市政府多次進行協調,都無法讓雙方滿意。作為與央企、遲子明合作的第三方,市政府雖然占據大額股份,但不幹預公司的生產經營業務,因此在很多情況下處於被動狀態。能不能增加對老百姓的補償,關鍵得看對方的態度,市政府的決定也隻能代表一方意見。


    因為遲遲得不到答複,被占地的老百姓終於失去了耐性,開始上訪。市政府拿不出辦法就上省裏,省裏如果也沒辦法,就去北京。自從第一個到北京上訪的老頭被市駐京辦押解回來後,上訪活動便逐漸失去了秩序,一些年紀大的老頭老太太開始進駐市委、市政府,警察來了也沒辦法,吃喝拉撒全在那裏,一時間弄得烏煙瘴氣。


    李雲濤親自出麵協調了幾次,依然沒什麽進展,很是著急。想由市財政對老百姓進行補貼,又覺得這樣做會失了銳氣,擔心對方會以次為借口繼續搞這樣的事情。


    要在平時,他完全有耐心跟對方周旋下去,可是現在不行。田安娜住進醫院後病情繼續惡化,離了杜冷丁一刻也安靜不下來。心有牽扯便無法專注地做好一件事情,李雲濤屈服了,同意由市財政對老百姓進行補償。掏錢不是大問題,問題是這口氣不能就這麽咽下去。將來要怎麽做?現在還沒思路,先搞好田安娜的事情再說吧。


    李海濤充當起了通訊員的角色,把李雲濤和田安娜的話來回傳遞。


    “你為什麽不問我跟她是什麽關係?”李雲濤說,“如果是我,也許就問了!”


    李海濤微微一笑,說:“有些事不用問,自己明白就可以了!”


    “你反感嗎?”李雲濤又問,“也許你會覺得我的私生活很腐爛!”


    李海濤想了想,說:“我不反感,因為我也不能保證我將來會不會也跟你一樣!”


    “你一定會有好前程的!”李雲濤說,“因為你的心比我重,不會像我一樣有時候會突然不認識自己!”


    持續了很久的疼痛突然不疼了,田安娜長長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好像快活過來了一樣。守在床邊的李海濤高興地說:“姐,你的氣色好多了,要有信心,過不了多久你可以回家了!”


    田安娜慢慢坐起身,苦笑著搖了搖頭,說:“傻瓜,這叫回光返照!快去叫他,我有話要對他說!”


    一連半個月不開會,不講話,不看文件,為得就是等著這一天。接到李海濤打來的電話,李雲濤一手扶桌,一手捂著眼睛,盡情流了一番眼淚之後動身往醫院趕去。


    一定帽子,一件寬大的夾克衫遮住了市委書記的身形。李海濤盡自己最大努力讓病房周圍安靜了下來。李雲濤低著頭,慢慢走到田安娜的病床前。突如其來的回光返照剩下了最後一絲餘輝。田安娜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出來,慢慢抬起手,將李雲濤頭上的帽子摘了下來。李雲濤一邊抽泣,一邊抓住了那隻已瘦得皮包骨頭的手。


    “兒子……天泉……”田安娜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照顧……他……”


    “我會的!”李雲濤話剛出口,眼前的一切已經被淚水淹沒。


    多麽冰涼的手啊!李雲濤使勁捏著那隻手,想用自己的溫度讓它重新暖和過來,可是無論他怎麽努力,那隻手依然是冰涼的。


    “回去吧,田姐已經走了!”李海濤俯在李雲濤的耳朵上說。


    李雲濤抬起頭,睜開眼,見田安娜已經安靜地閉上了眼睛,蒼白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李海濤俯身將雪白的被單蓋在田安娜頭上,不由分說地將帽子戴在李雲濤頭上,拉著他走出了病房。


    “回去以後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千萬別讓人看出來!”李海濤一邊扶著李雲濤向外走,一邊悄聲說,“剩下的事由我來辦,你再也不要到這裏來了!”


    臨上車時,李雲濤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李海濤說:“二十多年前我就像你現在的樣子,覺得世界都是自己的——拜托你了,讓她體麵地走!”


    李海濤歎息著說:“不要說這樣的話!記得你當初到四中來第一次遇到我的情景嗎?我之所以在你麵前誇誇其談,就是因為我從你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按照田安娜遺願,她的骨灰應該全部拋撒掉,可是她的傻丈夫卻死活都不答應,保證骨灰盒不散手,誰說也不行,跟那個與自己沒有絲毫血緣關係的兒子一起抱頭痛哭。


    在場的縣委書記藤玉霜像所有女人一樣,忍不住熱淚盈眶,問李海濤:“他為什麽這麽傷心?他懂愛嗎?誰都知道她不愛他!”


    李海濤舉起一隻手看了看,說:“就像手指一樣,都在的時候感覺不到什麽,突然失去了一根,誰都會覺得疼!”(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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