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下午,雪堂沒有再去練功房,也沒有再去操場,而是來到過去自己和原貞師傅居住過的房前,並在那裏逗留了很長時間。隨後,又走到庫房的後麵,身體倚著石樁一直坐到掌燈時分。


    晚上,雪堂自己找到方丈室,正見雪海也在那裏。兩人見雪堂過來都覺很突然,原覺笑問:“雪堂,你今天怎麽會有時間來看我呢?”


    “方丈,我不想再去講武團了,不想再練武。”雪堂低聲說。


    “哦?為什麽會突然這麽說?”原覺和雪海都感到非常意外。


    “我覺得練武不好。”雪堂下午想到那些欺負自己的人無不都是練武的人,便對兩人這樣說。


    “你自己不是一直特別喜歡嗎?”雪海在一旁問。


    “現在不喜歡,我想去藏經閣,師傅也希望我多讀書。”雪堂低頭答。


    “哦,好吧!雪堂,這我答應你!”原覺料其在講武團也不易,遂點頭答應了雪堂。


    自那以後,雪堂便離開講武團又回到了藏經閣,在閑來沒事的時候,便把曾經原貞師傅要他讀的書全都讀了一遍。


    這一日夜晚,雪堂正在藏經閣的樓上看書,就見雪海找到藏經閣來,便問:“師兄,你今晚怎麽不在方丈身邊?”


    “方丈今日身體不好,想早些睡覺!我回到房中,見你不在,擔心你出事,便出來找你,料想你會在這裏。”


    “嗬嗬,師兄我能出什麽事,我都這麽大了。”


    “哎呦,雪堂過年就十四歲了,對不?但是你再大,在我麵前也是小孩,知道不?”雪海笑道。


    “嗯,師兄!師兄便永遠都是我的師兄,我再大也做不了師兄的師兄。”雪堂笑著說。


    “對了雪堂,這幾天不要出山門。這些日子,寺外總是出現一些鬼鬼祟祟的人。”


    “他們不是想到寺院上香吧?”


    “大冬天在林子裏瞎逛,怎麽看都不像是好人,你最好也小心點。”


    “哦,是這樣。放心吧,師兄,我會小心的。”


    “走,雪堂,陪師兄出去轉一轉,走一走!”


    兩人便掩好門,走出藏經閣。


    “雪堂,冷不?”


    “不冷,師兄,你呢?”


    “我也不冷。”


    兩人踏上藏經閣門前的雪路,腳下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雪堂,快看!流星!”雪海喊道。


    “啊,這麽多!”雪堂抬頭,就見一道道流星從眼前的夜空中接連劃過。


    “我也第一次見這麽多的流星,莫不是誰要走了吧?”雪海開著玩笑說。


    “是嗎?真會有人走嗎?”雪堂聽了,不由吃驚地問雪海。


    “不過,誰走雪堂都不會走。”雪海對雪堂笑道,“因為雪堂身邊有我這個師兄在保護。”


    “師兄,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啊?”雪堂對雪海說。


    “好,走吧!”


    雪堂便拉著雪海走到庫房的後麵。


    “這裏這麽黑,你把我帶到這裏做什麽?”雪海問。


    “我帶你來看我師傅。”雪堂笑道。


    “你師傅,原貞師傅?真會開玩笑!”


    雪堂拉著雪海走到自己練功的石樁前,那石樁上仍有原貞曾親手係在上麵的麻繩。


    “你看,師兄,這就是我師傅!”雪堂拍著石柱笑著對雪海說。


    “這就是你師傅?”雪海疑惑地問。


    “這是我師傅給我做的。師兄你看,這些繩子都是我師傅係上去的。”雪堂撫摸著麻繩告訴雪海。


    “哦。”雪海也將手放在了石柱上麵的麻繩上,“你過去不會就是用這個練的功吧?”


    “嗯。”雪堂笑著點點頭。


    “是真的麽?你就用這個石柱?!”雪海驚道。


    “嗯。”


    “怪不得你的手會這樣,你為了練功一定吃了不少苦頭。”


    “也不算什麽吃苦,練著練著就上癮了。”


    “聽說你的功夫都是原貞師傅教給你的,是嗎?”


    “是,都是我師傅看著書教我的。”


    “那他也真不容易啊!真不知道他是怎麽教得你?真難為他了。”雪海感歎道。


    雪堂聽到此,便想起師傅當初拿著書教自己武術的情景,心中不禁感到難過,低頭用手指摳著石樁上麵的麻繩說道:“如果師傅還在就好了。”


    雪海見雪堂傷感,便抱住他的肩膀:“雪堂,別難過。你看,你不是還有師兄我嗎?!”


    第二天早課後,雪堂依舊像往常一樣來到藏經閣。在按照知藏的吩咐,將樓上的書卷整理好之後,便坐在樓下的一角看了一會兒自己的書。


    到了中午,雪堂同藏經閣的其它兩名藏主頂著大雪來到飯堂。雪堂吃得快,見他兩人還沒吃完,便坐在一邊等著兩人。就在這時,飯堂外突然傳來喊叫之聲,隨之殺聲四起,喊殺及慘叫之聲不斷由遠處向這裏傳來,並離這裏越來越近。


    雪堂與其它眾人慌忙站起,就見門口之處不斷有其它僧人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雪堂與大家不知出了什麽事,隻聽有人喊:“殺人了!賊人來了!”


    站在地上的雪堂未及反應,便被大家推著往裏屋而去。待他再回頭看時,就見飯堂門口蜂擁衝進來無數蒙麵之人,手執砍刀,見人便砍。雪堂欲跟著大家繼續向裏麵跑,卻被地上的人所絆倒,本想爬起來,但因後麵的人擁擠過來,一時無法站起身。正在他奈何不得的時候,有人將他一把從地上拉了起來,並拖著他朝飯堂裏麵的廚房跑去。雪堂抬眼看到是雪海師兄,便不再慌亂,隨雪海跑進廚房。


    雪海拉著雪堂跑到廚房中,卻見再也無門可逃,而在幾個窗口處已擠滿了逃命的人。就在急迫之時,雪海見身邊一灶台內並無煙火,便一下將雪堂抱起來扔到灶裏:“快進去!”雪堂扶著灶台邊將腿伸進下麵的煙道中。雪海在旁一邊扶著雪堂,一邊用力按著他的雙肩將他整個人都塞到煙道裏。雪堂眼見自己的身體已全都縮進煙道,便伸手來拉雪海。


    “雪堂,我進不去。你快進去藏起來。”雪海告訴雪堂,同時伸手按住雪堂的頭繼續將他向裏推了進去......雪堂見看不到雪海,便又扭動身體爬到洞口,這時就見雪海的腰身突然挺了一下,臉上顯得極其痛苦。雪堂剛欲張嘴喊雪海,卻被他伸出大手按在臉上,並用力向後推去。雪堂瞪眼由雪海的手指之間看到,此時就見那雪海師兄的模樣已變得異常恐怖......


    在最後的時刻,臉色慘白、雙眼布滿血絲的雪海忍著劇痛,口中流著血,仍是用盡渾身的力氣將雪堂推進煙道深處。


    退到煙道盡頭的雪堂,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便趴在那裏哭了起來。一會兒,就見洞口處突然變得一亮,雪堂忙嚇得向後坐起身,抬頭見頭頂有光亮,遂扒著煙囪的側壁爬到一人多高之處,並留在那裏。


    躲在煙囪裏的雪堂又驚又悲,一動都不敢動,即使已聽不到外麵有任何聲音,也始終沒敢從裏麵鑽出來。站著累了,便下到地麵坐在地上。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眼見頭頂的光線變得越來越暗,再聽外麵仍舊沒有任何動靜,便抓起一把爐灰在自己的頭頂上抹了又抹,然後踩著煙囪的側壁爬到上麵。雪堂先是仔細聽了聽,再悄悄探出兩眼往下望去。


    這時外麵的天色並沒有完全黑,雪堂就見寺院內到處都散落著橫七豎八的屍體,而他們身旁的白雪早已被鮮血染成了墨色,整個寺院籠罩在一片肅殺之中,寂靜的讓人感到可怕。雪堂又朝四周望了望,再仔細聽了許久,這才鑽出煙筒並趴在了房頂。雪堂爬到飯堂的門前,從屋簷處伸出頭往下看了看,感到安全了,便從上麵跳到了地麵。


    進到飯堂,那場景更是讓人看著慘不忍睹。雪堂一心想著雪海,更不敢多看一眼那些腳下的屍體,隻是直直地跑進廚房。就見在那灶台前,雪海師兄側身躺在血泊之中,早已死去多時。雪堂跪在雪海的身旁,悲痛萬分,卻不敢大哭出聲,但還是忍不住用兩手捂住嘴嗚咽起來。當雪堂看到雪海師兄的手仍是保持著向前推出的姿態,便忍住悲泣,起身往外走去。


    雪堂來到飯堂的門口,仍就沒有發現有任何異常,便大膽地走出飯堂,並立即朝方丈室跑去。可剛跑到方丈室的後身,雪堂卻聽見在方丈室的門前有人說話的聲音。雪堂隻覺那聲音有些耳熟,便悄悄走到方丈室的房側,並偷偷從牆角探出頭望向方丈室的門前。這時,就瞧見寶覺、濟明還有度能、度華、雪昊五人站在那裏。雪堂知道,這些人都是與住持寶覺關係十分親近的人。


    “......方丈也死了,看來六百多人,隻剩下我們五個人了。”寶覺說到這裏時,卻瞥見雪堂由牆角處轉出,口中吃驚道:“哦?原來雪堂也還活著!”其它幾人便都看向雪堂。這時雪昊突然叫道:“快看!有人來了。”眾人向下看去,見黑壓壓一幫人手執刀槍正由玉佛堂朝這邊跑來。


    “快跑!”寶覺招呼著大夥一起奔著北門跑去。雪堂跟在他們後麵,突然想起一物,便獨自跑向自己的房間。那寶覺見雪堂獨自向西側的僧房跑去,也沒理會,自顧與其他人跑出北門。好在雪堂住的房間距方丈室沒有多遠,雪堂跑回到房中由枕底找出玉笛後,便沒命朝北門追去,而這時那幫賊人已追到藏經閣,距離方丈室也不過百步。雪堂跑出北門沒幾步,便開始往山上爬。那北山高有一百多丈(三百多米),本就十分陡峭,而在上麵的腐草之上又覆有厚厚的一層積雪,甚是難爬。可即便如此,雪堂亦是不顧一切,抓著草,拉著樹奮力向上攀爬。雪堂恰值少年,身體靈活且動作矯健,不一會兒便追上寶覺那五人。天近黑時,大家已全都登至山頂。這時,雖已看不見山下追兵,卻可以聽見他們相互策應的呼聲離山頂越來越近。


    雪堂就見這山頂並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樣尖尖的山脊,而更像是一片長滿樹木的平原。登上山後,雪堂跟著他們還沒有跑出幾步,就見寶覺回頭指著西邊對他說道:“雪堂,你別再跟著我們,你往那邊跑。”


    “啊?”雪堂不明白寶覺的意思。


    這時,就聽寶覺有些不耐煩地告訴他:“我們在一起目標太大,得分開走!”


    “那你們?”


    “我們在前麵也分開走,你別管我們。”


    “那我們在哪兒會合?”雪堂問他。


    “會合?哦,往北五十裏有個劉家村,我們在那裏見麵,你走吧!”


    “那你們什麽時候到啊?”


    “明早就到了,你快走你的吧!”寶覺催道。


    雪堂知道寶覺住持不喜歡自己,便不再追問,奮力向西跑去,在林中穿行約有百十來步,突然想起自己在雪地上留下了一路的腳印,勢必會引賊人追擊。“恐怕其他人也都會忘記這一點,我必須回去提醒他們。”雪堂想到這裏,便拚命往回跑,欲將此事告訴寶覺等人。待雪堂氣喘籲籲地跑到分手的地方,卻發現寶覺等五人早已不見了蹤影,而雪地上除了自己留下的腳印,再沒有任何其它人的足跡,便想:“不隻我,看來大家都想到了。”想到這裏,雪堂正要俯身掩去自己的腳印,就聽身後有人大喊:“在那兒!”雪堂瞧也沒瞧便向西拚命逃竄而去。


    盡管雪堂一個勁兒地向前跑,但總感覺有人緊緊尾隨在自己的身後,加之天色太暗,無法看到身後的情況,隻能連滾帶爬、不顧一切地向前逃竄。不知跑了多久,當他由西穿出樹林,眼見身前一片開闊,便撒開腿狂奔起來。可就在這時,雪堂突然發現自己的身前一片漆黑,遂急忙站住腳,整個人竟差點衝到了崖下。雪堂見腳下冰雪太滑,忙踩在崖邊的石頭上站穩身體,又往身下看,深不見底,再回頭望時,就見已有兩人手提鬼頭刀站在林前。


    “果然是小鬼。”一人念道,兩人便從左右兩側向雪堂這邊包抄而來。雪堂腦中一片空白,此時此刻竟有了將死的感覺,心想:“今天我的生命就要在這裏結束了,或許,在我死之後,就能看見我的師傅、雪海、雪禪師兄,還有智清方丈了。”


    忽然,沿崖而過的寒風一下就將雪堂吹醒,便在心中念道:“我怎可以死?我不可以死!我死了,那雪海師兄豈不是白為我死了?”


    這時,雪堂眼見一人已從右側走到跟前,右手舉刀朝他劈頭就砍。雪堂後無退路,便急忙在腳下一蹬,側身貼著對方左肩而過,同時伸右手推在他的左肩上,自己則順勢躲到他的身後。在看到另一個人已趕至身邊正雙手舉刀向自己劈來,雪堂情急之下身體向後一倒,隨後連滾帶爬地跑到一邊。待這人拿刀繼續砍向坐在地上的雪堂,就聽身後有人對他喊:“大哥,快救我!”就見先前攻擊雪堂的那人懸在崖邊,兩手緊扣著崖邊的石頭上,堪堪無法把持,遂忙跑過去坐到地上,用雙腳抵住崖邊的石頭,伸出兩手抓住對方的手臂,可因對方身體太重,一時無法將他拖上來,兩人便僵持在那裏。雪堂見此,又想逃跑,又在心中萌生幫助他們的想法。正在此時,就聽坐在崖上的那人向他喊道:“小兄弟!快過來搭把手把我兄弟給拽上來,我們不再殺你了。”見雪堂猶豫,又乞求道:“小爺,請務必幫我將我兄弟拉上來,我兄弟兩人將來甘願做牛做馬以報您今日救命之恩。”


    雪堂心中不忍,最終還是跑了過去,兩人各抓一臂,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人給拽了上來,之後三人便各自疲憊躺到地上大口喘著粗氣。歇息不久,雪堂見那兩人用眼瞄著自己坐了起來,便也跟著坐了起來,又見那兩人站起,便也隨著他倆站起身。雪堂這時就見那做兄長的人撿起刀走向自己,不由一邊側身向後倒退,一邊暗自做好了準備。


    那人走向雪堂,一言不語,抬刀當胸就刺,雪堂腳腕用力,單憑腳尖便平開半尺,口中驚道:“你這人怎麽恩將仇報?!”那人並不答話,再次揮刀斜砍。雪堂慌忙向後退步,餘光瞥見那人的兄弟這時也持刀向自己衝來,便轉身就跑。此時的雪堂,經曆了先前的驚嚇,已然冷靜了很多,不再那麽慌張而不知所措。見那兩人一前一後追了上來,雪堂不再做絲毫猶豫,直直地向前奔跑,不回頭不側耳,不做任何停息,連跳帶躍,一路狂奔,拚勁全力一直往北逃去。跑到半夜之時,雪堂渾身上下均被汗水浸透,兩腿不住抖動並不聽使喚得打起晃來,即便如此,雪堂仍然踉蹌前行,一刻也不停留,拚命往前趕去。


    曆經一夜狂奔後的雪堂,天亮之時已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昨日寶覺住持說在華嚴寺以北五十裏有個劉家村,但這麽多的山,我要去哪裏才能找到劉家村?”雪堂心中想著又繼續往前趕了一段時間,可是走到天色大亮,依舊沒有遇到任何人煙。正在雪堂著急時,由前麵的林中突然走出三人,手裏拿著鋼叉或弓箭,全都是獵戶的打扮。那三人見到雪堂也是吃了一驚,見雪堂隻是一個人,便走上前來問:“怎麽就你一個人在這深山老林裏走?”雪堂沒有回答,反過來急急地問他:“大叔,你們可知劉家村在哪裏?”那三人麵麵相覷後搖了搖頭。“那這裏距華嚴寺有多遠?”雪堂又問。“大概有七八十裏吧。”其中一人答。“大叔,從這裏向南走二三十裏還會遇到村莊麽?”雪堂又問那人。“直接向南走可不行,你得朝東南方向走三十裏,才會有一個叫顧家溝的村子,其它往南幾十裏都沒有人煙。”雪堂尋思到:“莫非寶覺住持記錯了?或者自己因為著急把話聽錯了?”遂向三人打聽顧家溝村怎麽走後,便匆忙朝顧家溝村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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