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順著官道,一步丈餘。


    古樹蒼翠,風聲篤篤,抬首間離劍門府已是不遠。


    天下有九州四夷之地,不論何處大抵都有修仙門派,除了極少數毫不起眼外,其餘門派正邪各有歸屬。千年前當陽山論道,七絕神君商祈劍謁群雄,唯散修淩雲子能與之匹敵,兩人傾世一劍,將修仙界劃出了個正邪,即便是後起的宗門,也都各有陣營,正道與正道交心,魔教與魔教往來,互相仇視,不可調和。


    劍閣卻是唯一的例外。


    昔年“玉劍仙”白玉立下劍閣,傳劍授道,推行他所主張的入世修行,在劍門城設城主府,自封府主,名下弟子分授官職,將劍門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同時還手握重兵,將千裏沃土納入版圖,掌管起蜀北,漢中等地的遼闊疆土,名震天下。


    白玉身側高手眾多,麾下兵強馬壯,驍將如雲,一時間天下都猜測起他的打算,莫非是想學當年的七絕神君,貪戀權勢,征伐天下。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就守著一畝三分地,任憑王朝更替,也絲毫不動。


    當初新帝大位初繼,派朝中大將率三十萬大軍討伐劍門府,白玉遣出兩千騎,頃刻間將來敵驅趕,正當所有人以為白玉要進一步行動之時,他又偃旗息鼓,撤兵退守。


    朝廷戰敗後,方知劍門府主並非凡人,而是修仙者。新帝大為驚駭,夜不能寐,連忙先後派出十三路使節,俯首送上奇珍異寶,尊白玉為帝師,奉他為天下共主,想要化幹戈為玉帛。白玉將使節拒之門外,派人傳話給朝廷,他乃方外之人,不必如此。


    這下就令所有人更加摸不著頭腦,他的目的既不是為了天下,那又所圖為何?如果是為了修道,也不太說得過去,各門各派都在避世修行,劍閣總不能特立獨行。


    於是乎,修仙界正邪兩道就派出人來試探,畢竟白玉身份神秘,無人知其來曆,又立下了劍閣,門派就要有門派的氣象,總得分出個陣營。


    但白玉做出來的事情,卻讓所有人大跌雙眼。


    見到來人,還算以禮相待,但偏就不談歸屬,隻是談道論劍,這下正邪兩道的人再也坐不住,非要逼他做出個選擇來,他卻依舊我行我素,不作回應,直接將所有訪客轟出了劍門城。


    接下來就有了白玉拜山,劍挑正邪十七位通幽境的故事,這群人成名已久,無一不是修為高深,道法卓絕之輩,卻敵不過白玉手中三尺青峰,而這些門派的破虛境自持身份,也不願出手,是故“玉劍仙”之名,威震九州四夷。


    但誰又能說得清,破虛境就真能敵得過他?


    劍閣中人就在此等情形下,立足於蜀北,正不正、邪不邪的存在了七十餘年。


    這種情況直到二十多年以前,才有所改變。


    有一頂尖高手,也不顧臉麵,孤身入劍門,就想和白玉過過招。


    那日劍閣傾巢出動,白玉帶著門人出城三十裏,聲勢浩大,隻為了迎接此人。


    都是劍道高手,兩者相見必有勝負。白玉和那人鬥了劍,而且兩人隻出了一劍,白玉的劍斷成兩截,那人衣袖被絞碎,這樣看來,是白玉略輸半籌。


    這種結果既在所有人預料之中,也在所有人預料之外。


    畢竟那人可是“逆天劍”王長生...


    白玉不僅接了下王長生的劍,還絞碎了王長生的衣袖,豈不是證明白玉的劍術也神鬼莫測。從此以後,修仙界有好事之人便把白玉稱為“劍道第二”,劍閣的名聲也就愈發強盛。


    白玉被當場折服,揚言此生不出劍門府,除非能悟出勝過王長生的劍,同時也聲明劍閣歸屬正道。


    但又有誰真的就將劍閣當作正道門派?


    劍閣依然還是獨來獨往,孤行於修仙界,沒人敢惹,也不惹旁人,處於這種奇特狀態之下...


    **


    春末時分,陽光熏人,和風吹拂,渠河水波粼粼,河道兩旁的垂柳輕搖慢晃。


    劍門城最大的客棧就在渠河旁邊,從二樓東南角窗口眺望,正好可以看到城門口延伸來的的青石大道直貫南北,來來往往的行人,匆匆忙忙的商販,好不熱鬧。


    府主白玉,受當地人尊崇,已經居玄塔二十四年不出,有傳言他將要出關,令城內百姓頗為振奮,街頭巷尾議論最多的便是此事。


    而這間客棧早已經坐滿了人,大多外來,穿著各色的衣服,是各修仙門派的使者,大體都是些二三流宗門,雖然劍閣向來低調,但在這些門派眼中儼然也是龐然大物,特別是白玉三百歲的壽辰,也讓他們亦是不敢怠慢,相繼派人前來示好。


    最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這群人有正有邪,竟然能共處一室,雖不至於往來交好,但亦相安無事。要知道正邪兩道爭鬥多年,是不可能有如此和睦的時候,歸功結底於劍閣的特立獨行,外加“玉劍仙”的威勢。


    眾人正在談天論地,講起各自路上發生的事兒,就聽有人道:“這次沒想到連六合宗刑鐮神將都親自前來,蜀中現在動靜這麽大,他老人家還能過來,玉劍仙的麵子也太大了。”這應當是魔教中人,言語中對開陽神將畢恭畢敬。


    又有人道:“那是自然,玉劍仙三百歲壽辰,實為盛事,六合乃聖教支柱,刑鐮神將的到來也顯得誠意十足。”


    有人搖頭晃腦道:“這是懼於府主的威名,當年他老人家劍挑的人裏可有六合宗主李萬年...劍閣乃我們正道名門,刑鐮過來倒也算是身份合適。”


    剛才那人噗嗤一聲,不屑道:“還你們正道名門,玉劍仙隻是客氣一句,劍閣就成了你們正道的門派?當年挑落的高手裏,就數你們人多,要是正道門派,怎不見仙山派,萬古仙宗有人前來?”


    被說的人一怔,眼神閃閃爍爍,強自道:“你們魔教四大閥禍亂蜀中,仙山,萬古,朝陽幾派的仙師還在應付著此事,哪不會派人來...要知道朝陽逆天劍可是‘劍道絕冠’,當年可是他老人家勝過了玉劍仙。”


    “哈哈哈哈,忒,還是聖君說得好,自詡正道就讓你們稱作正道好,我等就是魔就是邪,那又如何...說起逆天劍,那也是九仙教出來的,還真當你們有其他人能在玉劍仙手下討到好處?也太不知羞恥。。。”


    “你...要不是在劍門城,某家定要讓你好看...”這人不知如何接話,憤然出言,但也隻是動動嘴皮,心中卻兀自想到,為何我們正道支柱沒派人來。


    那人得意一笑,也不動怒,大為暢快喝起茶,無意間扭頭看向大街,眼中一亮,大喊道:“我就說聖教更重禮節,玉劍仙遲早會被誠意打動,這不九仙教也來人了。“


    眾人爭相朝窗外望去,隻見一行四人從城門口走來,為首少年朗目劍眉,俊秀灑落,穿著九仙黑衣,披著金紋白底短麾,氣度不凡,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目光,身後三人在他襯托下顯得有些不起眼,二男一女皆帶黑色麵巾,看不出容貌,想來是前麵那人的隨從。


    眾人將這情景看在眼中,心中想法各不相同,正道中人則是心中難受,連神秘的九仙教都派人來了,自己這邊卻還沒主心骨。而魔教眾人則大為得意,四柱已經出現倆,給足了玉劍仙麵子。


    甚至有人突然口沫橫飛,高談闊論道:“看來還是我們聖教有心,說不定日後四柱就變五柱了...哈哈...”


    那四個九仙教人徑直進了客棧,由於人太多,一時間竟然沒有位置,但很快就有幾魔教中人主動起身,讓他們落座。


    “多謝了...”俊朗少年笑道。


    那幾人拱手道:“不敢,能給九仙教仙師讓座,是我們福氣。”


    俊朗少年又推辭幾句,這才在東南角靠窗處坐下,其餘三人也入了座,招呼來堂倌,點了些吃食。


    這一行人自然是王平等人。


    李易的狠辣,讓王平心中蒙上了一層陰雲,他雖然心有不忍,但也實在無法阻止,甚至於連責罵的理由的沒有。一路到劍門府,他都在思考,李易不僅是在警告,也是做出威脅,讓他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如果一意孤行,就是玩火自焚。


    劍門府之行,李易隻會時時刻刻盯著自己。


    這顯然已經超出了王平的把控,他忽然間後悔,後悔自己太過自信,沒能在最佳時機逃走。


    萬幸的是,王平自幼耳濡目染,從王長生那裏學到的養氣功夫也顯露了出來,一路走來,仍舊宛如平常,時而逗逗謝雲嵐,時而吩咐李易,一切顯得還是那樣平靜。


    連李易都沒有把握,本以為王平會就此慌亂,露出破綻,卻沒想到依舊底氣十足。


    臨入城時,王平讓眾人換上九仙教的衣服,還讓他們三人掩麵,說是怕生事端。


    謝雲嵐和薑曉自然不會拒絕,李易思量再三後也沒發覺異常,所以才有了當下情形。


    幾人凝神靜聽,發現四周人失去新鮮感後,各自開始喝茶飲酒,誇誇而談。


    堂倌端上了飯菜,薑曉的肚子早已經餓的咕咕叫,但此刻臉上蒙著麵,也不知王平的意思,抬頭道:“王前輩,能吃嗎?”


    王平臉頰抽了抽,哂然一笑,道:“不怕被人抓,就敞開肚子吃,說不定就是最後一頓。”


    薑曉怔鬆不語,舔了舔嘴唇,然後將麵巾一層層向上翻起,遮擋住鼻唇,隻露出了嘴巴,麻利拿起筷子在袖口擦了擦,立刻大快朵頤起來。


    王平睜大著雙眼,頗為無奈道:“今天方知事在人為的含義...真讓人大開眼界。”


    連李易都忍不住眼皮顫了顫,謝雲嵐更是輕聲笑了起來。


    薑曉則沒有搭理眾人,自顧自吃著,這段時間能吃飽的時候可不多。


    過了會兒,李易卻突然皺了皺眉,看向王平,淡然問道:“小尊上,他們蒙麵事出有因,屬下為何也要蒙麵?”


    王平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沒有作答。


    總不能說,你們蒙麵才能彰顯出小神仙的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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