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熱灼燒感不過一秒就消失了,火焰背後仿佛全是冰水,壓力與寒氣兜頭蓋臉罩來,巫嶸打了個寒噤,緩緩放下手,睜開眼。


    麵前的景象令他先是一愣,依山而建的吊腳樓,高大茂盛的老楓樹,寨中央用作祭祀的廣場。巫嶸剛才進來的火塘還在原地,隻不過熄滅了。眼前的一切環境和寨子裏一模一樣,仿若鏡麵,隻不過這裏沒有顏色,隻有黑灰白。


    還有紅色,血腥的紅在黑白映襯下更加鮮豔刺目。


    雕像仍立在火塘邊,裙擺飛濺上的血一滴滴滑落,濃稠冒著熱氣。精致雕琢的麵容含笑,越看越覺得有說不出來的詭異,仿佛邪靈附體。


    她在看巫嶸。


    本能警惕,巫嶸默不作聲後退,拉開與雕像的距離。後背卻撞上了一團冷氣。


    “哞——”


    牛叫聲突兀在他身後響起。這裏怎麽會有牛?!巫嶸看了眼左前方殺牛的木架,慢慢轉過頭去。


    一頭沒了頭的牛悄然站在他身後,巫嶸臉正對著它的頸子。傷口沒有血,也沒有斧頭砍下的多道傷痕,切口平滑,像是本來就沒長著頭一樣。


    “哞——”


    牛叫聲再次傳來,這次就更清晰了。巫嶸在牛腹下找到了碩大牛頭,它也是單個的,銅鈴大的眼還睜著,嘴裏反複嚼著什麽,仿佛還在反芻。


    “哼哼,哼哼哼。”


    此起彼伏的豬叫響起來,被燒掉毛光禿禿的豬們圍著火塘悠閑散步。但有的豬隻剩下前半身,有的就剩了個後座,單腿跳著走。巫嶸忽然想起上輩子自己不知從哪裏聽到的說法。


    人和牲畜死後都有靈魂,隻是人的靈魂是完整的,而牲畜渾渾噩噩,靈魂是破碎散亂的。所以傳說中投胎牲畜是對惡人最大的懲罰,不僅是由人到牲畜的轉變,本質上他的靈魂破碎成無數份,投胎成許多畜生。靈魂破碎的痛苦世間極致,所以才能作為對惡人的懲罰。


    隻有牛,貓,狗等能通靈的動物,靈魂還相對完整。


    巫嶸確認那些豬和牛都已經死了,那自己現在看到的難道是它們的靈魂。


    這到底是怎樣古怪詭異的地方!


    巫嶸沒忘記自己進來的目的,蠱種又會在哪裏?


    “嘶嘶!”


    蛇吐信聲從火塘處傳來,小青蛇,或者說青靈蠱緊接著被扔進了這個世界裏。大地轟然震了震,像是極重的東西落地。緊接著鋪天蓋地的巨大黑影將巫嶸罩在了下麵。看著眼前的東西,他難得愕然失語。


    一頭恐怕隻會在神話傳說裏出現的巨蛇落在巫嶸麵前,它非常大,盤起來就像座小山,通體碧翠欲滴,每一片鱗片都有碗口大。


    巨青蛇打了個哈欠,那張血盆大口足能吞下十個巫嶸。它精神抖擻到處看看,見巫嶸站在原地沒動,還催促用頭拱了拱巫嶸,直接把他拱了個踉蹌。


    但在和青蛇碰觸後,巫嶸卻奇異理解了它的意思。


    “你會帶我去找蠱種?”


    巨青蛇歡快吐了吐信,又是巧勁一拱,直接把巫嶸拱到了自己腦瓜頂上,十分熟練地馱起巫嶸遊走在寨子裏。


    平日的寨子隻剩黑白兩色,靜謐詭異更像是老藝術照片。而且比正常情況下多了無數小玩意。巫嶸看到一條通往巫婆吊腳樓的小路,昔日白牯告誡他除了唯一一條正確路徑,其他路上都被下了蠱。過去巫嶸看不到,現在在這個世界他看的清清楚楚,這條路上到處都蠕動著密密麻麻,形似蚯蚓的黑色蟲子。


    在巨蛇經過時它們被嚇得全員裝死,每個都抻直成一條條的,像是散落了一地的巧克力棒。


    巨蛇在帶著他往寨子外走,快到寨口時巫嶸看到了艾橋的橋。青石板橋下站著一身穿襦裙,挽著發髻的白衣女子。她撐著一柄油紙傘,神情溫婉嫻靜,衝巫嶸微笑示意,腰間佩戴著那日艾橋放在橋下的香囊。


    萬物皆有靈,隻是現實中雜物雜念太多,沒人能看到罷了。


    青蛇目標明確,帶著巫嶸向寨子外的鼓樓處爬去。


    * *


    火塘外氣氛凝重,火焰劈裏啪啦燃燒著,數十名苗男苗女警惕護在火塘邊,神情比剛才祭祀是還要嚴肅緊張。


    每當開啟火塘時,另一個世界彌漫出來的氣息都會吸引許多髒東西。在巫嶸收複蠱種前他們必須嚴陣以待,守好火塘,不能讓外物侵入。


    “來了!”


    白牯冷聲警示,手中大巫代代相傳的木杖重重敲擊地麵。黑暗深處傳來此起彼伏鬼哭狼嚎的聲音,尖銳刺耳。火光映照的邊緣出現了五張形容猙獰扭曲的慘白鬼臉,獠牙森森。它們渴望又畏懼地望向熊熊燃燒的火塘,為首那隻忍不住誘惑,上前一步,全身暴露在光明下。


    它麵容如鬼魅,鼻梁鮮紅,有半人高,渾身長滿了黑棕色毛發,眼睛小而有神,透出股不似動物的狡猾奸詐。麵對火塘,它竟像人一樣立了起來,衝著護衛齜出獠牙,口中發出鬼般淒厲悲涼的嘯叫聲,聽得人毛骨悚然。


    鬼狒狒,也叫山魈。在西南地區的大山它們的名聲堪比東北黃皮子,都是些纏人的山精野怪。


    “砰!”


    槍聲響起,苗人的老土槍威力不大,聲音震天。嚇得領頭山魈一哆嗦,其餘苗勇接連鳴槍示威,終於,這一小群山魈被嚇走了。


    對付山精野怪用□□,對付鬼怪用雞血和蠱。生活在大山裏這麽多年,寨中的人有足夠的經驗。


    除了山魈,被篝火吸引而來的還有許多山裏的孤魂野鬼,幾波防守下來,看護火塘的青年人臉上都露出疲態。而巫婆寨老等人的神情卻越發凝重。換下去休息的苗女沒有離開,她們圍繞著火塘坐下,手牽著手唱起悠揚婉轉的苗族古歌。


    這是讚美神靈,安撫蠱種的歌,也是祈禱的歌。祈禱遠行之人平安歸來。


    “算算時間,阿嶸應該要到老苗洞了。”


    寨老吧嗒吧嗒抽煙,靠氣味刺鼻濃烈的煙草提神。


    “等撐到公雞打鳴就成了。”


    寨老大聲鼓勁:“都給我打起精神,接下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他話音剛落,漆黑山林深處突兀傳來一聲嬰兒哭泣般淒厲聲。當這聲音響起時,所有人臉色都難看了起來。寨老咬緊牙,話語似從牙縫中逼出:“貓鬼來了。”


    隻見剛才鬼狒狒出沒的地方悄無聲息多了十數道黑影。黑影小巧玲瓏,不過兩個拳頭大,看起來半點無害。但當它們出現時,一直旺盛燃燒的篝火火勢突然矮了一節。氣溫驟降,距離黑影們最近的草葉上開始結霜。


    陰氣太重,鬼氣森森,才導致如此景象。


    篝火黯淡下來,為首的黑影慢吞吞向前走了一步,正巧坐在明與暗的交界處。細長尾巴盤在前爪上,它瘦骨嶙峋,老態龍鍾,幽深貓瞳漆黑,閃爍著邪惡狠毒的光。


    這是一群貓鬼。


    貓鬼也就是貓蠱,是最為凶險的一種動物蠱,曾在古時候盛行。《隋書·後妃傳·文獻獨孤皇後》中曾記載:“後異母弟陀,以貓鬼巫蠱,咒詛於後,坐當死。”後來這些擅長使用貓鬼巫蠱的人被流放邊陲,部分流浪到如今西南邊陲。


    養貓蠱太過邪惡,且貓蠱是出了名最容易反噬的蠱,一不小心就會要了巫蠱師的命。這些貓蠱原來都是惡苗寨子裏一人養的,他想養許多貓鬼,令它們互相吞噬,最後造出一隻蠱王來。沒想到貓鬼們竟聯起手來將他給吃了。


    這群弑主的貓鬼本應該被毀滅,但卻被格朗獻毒計,放到了巫婆他們苗寨後的樹林裏。


    相比山魈和野鬼而言,它們更通人性,也更危險。


    一直以來閉目養神的巫婆終於站了起來。她目光銳利清明,像年輕時候一樣。推開旁人攙扶,巫婆大步走到火塘前,對著為首老貓用老苗話說了些什麽。


    說完後巫婆一揮手,八名青年兩兩提著四個大竹簍走來,輕手輕腳放到巫婆身邊。老人掀翻了其中一個竹簍,從裏麵滾落出一團團蠕動的黑影。這些玩意出來後貓鬼們立刻騷動起來。


    竹簍裏裝滿了用藥麻了的大老鼠,都還活著,新鮮的很。四大簍子足夠這小群貓鬼連吃帶拿。巫婆的意思是隻要它們離開這裏,這些老鼠就都是它們的,而且接下來的三年裏,寨子都會用老鼠供奉它們。


    老貓鬼有靈,它聽懂了,猶豫著,眼中的凶惡變換,似是陷入了沉思。半晌,它試探向前一步,爪子踏在了火光範圍內。巫婆語氣頓時嚴厲起來,一連串非常有韻律的話像唱歌般傾瀉而出,語氣充滿了警告。但這次老貓鬼卻像是下定了決心,緩緩搖了搖頭。


    “喵嗷。”


    它粗啞叫到,一隻貓鬼從它身後走出,把口中叼著的一小團白色放到了老貓鬼麵前。貓鬼動作不太嫻熟,放下時那一小團白色沒站穩,在地上滾了一圈。


    “咪?”


    一聲幼嫩尖細的叫聲響起,稚嫩極了,聽起來完全無害。但在叫聲響起的刹那間,巫婆臉色驟變,站在後麵的白牯也目光一凝。


    最可怕的東西終於來了。


    那團白乎乎的東西站了起來,它看上去像隻雪球,搖搖晃晃,跌跌撞撞,一個咕嚕滾到了火光裏,似是摔得痛了,又委屈巴巴叫了聲。


    “咪嗚。”


    這是奶貓的叫聲,被叼到老貓鬼麵前的,竟是一隻通體潔白胖乎乎的小奶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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