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上人在觀察過殘魂身上封印後, 得出這個驚世駭俗的結論。傅清南殘魂上的封印竟然全都是英雄們留下來的!甚至還包括他自己在內——金針金線五感封印也是傅清南的手筆。


    這是為什麽,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


    淩雲上人忍不住回想上輩子,卻壓抑發現上輩子一直到他死的時候, 都沒有什麽傅清南殘魂之類的存在。傅清倒是能使用傅清南留下的桃木劍,卻因為失魂沒有七情六欲, 過於冷酷, 根本不被龍虎山正統承認,也不會認為他是傅大宗師的轉世或傳人。


    也就是說如果不是遇到巫嶸, 這抹殘魂恐怕最終結果就是完全消散。世間無人知道,他們一直以來崇拜敬仰的傅大宗師有這麽一抹飽經封印折磨的殘魂存在, 並且最後隻落得個無聲散去的慘淡結局。


    可以說是重生才改變了一切的走向。


    淩雲上人下意識想要傾聽傅清南殘魂的心聲,他從小就是聽傅清南的事跡長大的,對他崇敬欽佩,一直以來傅清南都是全聯邦人心中當之無愧的英雄。就算上輩子後來發生那些事,讓許多人內心信仰動搖, 甚至有些安全區的民眾砸毀了英雄塑像, 但就算最瘋狂的暴徒也沒有去動傅清南的雕像。


    他是唯一始終屹立在聯邦人心底的英雄。


    自從知道巫嶸身上的大鬼就是傅大宗師的殘魂後,淩雲上人一時間難以接受。一路遠遠綴在巫嶸他們身後, 親眼目睹了殘魂在渝州鬼域展開的屠殺,淩雲上人不明白傅清南的殘魂為什麽會變得如此冷酷嗜殺, 殘暴血腥,和山上觀主給他講的冷清強大, 內心溫柔, 對世間一切事物都心懷憐憫的一代宗師全然不同。


    再加上突然知道傅清南殘魂曾在無聲中消散,看到他身上堪稱慘烈的封印和傷痕,即使冷靜如淩雲上人都受不了了。他迫切想知道當年的真相和現今這麽多人重生的真相。


    轟隆!


    “淩雲?”


    驚雷猛然炸響,同一時間巫嶸突然發現淩雲上人站在原地不動了, 臉色煞白,瞳孔沒了焦距。巫嶸心中一凜,立刻用魂契震醒了他。淩雲上人猛地倒吸一口冷氣,就像夢遊中的人被突然喚醒似的大汗淋漓,劇烈喘息,白發黏在臉頰旁,看起來十分狼狽。


    “咳咳,咳咳咳咳。”


    一連串咳嗽,血沫被淩雲上人咳出,他眼角濕潤,流下的是血色的生理性淚水。他遭受了強大的反噬,七竅流血,看起來非常嚇人。但經常占卜未來的淩雲上人早就習慣反噬了,讓他三觀震撼的是從傅清南殘魂中聽到的一點東西,而不是反噬本身。


    等到自己終於不咳了,淩雲上人淡定擦幹淨滿臉血。不敢再看殘魂,淩雲上人望向巫嶸,眼神中閃爍著幾分奇異的光。


    巫嶸通過魂契感受了下淩雲上人的身體狀況,發現沒受大傷就放下心來。


    “你看到了什麽。”


    白日驚雷,七竅流血,淩雲上人肯定看到了什麽重要的東西。


    ‘王。’


    魂契中響起淩雲上人的聲音,現實裏他沒有開口,顯然是覺得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很可能會是老天不允許透露的。


    ‘王,我聽到了傅大宗師的執念。’


    或許說是傅清南殘魂的執念更恰當,想到他是憑這個堅定執念留存至今的,淩雲上人心中就又多了許多複雜情緒。


    傅清南的執念?


    是殺盡天下所有的鬼,徹底鏟除大天坑,讓世界恢複正常嗎。


    淩雲上人搖頭,心情從震驚不敢置信漸漸平複下來。


    傅清南的執念不是世界和平,也不是殺盡一切鬼怪,鏟除大天坑。雖然無數聯邦人都是這樣認為的,各個年齡階段的課本裏也是這麽寫的。


    ‘他的執念是你。’


    淩雲上人重複著重道:‘他的執念是巫嶸。’


    傅清南強大驚人,一碰觸就能讓淩雲上人反噬的殘魂意念裏,鋪天蓋地都是巫嶸的身影,巫嶸的名字。這個名字深刻烙印在他靈魂的最深處,就像奴隸的烙痕,比任何封印都要更加清晰。


    他意念裏隻有你,執念就是你。


    能讓一抹殘魂保存至今的執念究竟有多強大。


    淩雲上人看向巫嶸的目光越發複雜。


    就像瘋狂,殘暴,失去理智的恐怖暴君,唯有在一個人的身邊才會有片刻安寧。那是他扭曲瘋狂的源頭,也是唯一的良藥。


    暴君隻聽你的話


    南的執念不是殺盡天下鬼,而是自己?


    饒是巫嶸也覺得奇異,他望向大鬼。雖然大鬼視覺封印未解,但卻如有所感般側過頭來,同樣‘望’向巫嶸。巫嶸試探伸手,撫向大鬼的額頭。似乎能覺察到他的動作,大鬼略低下頭來,縱容巫嶸的一切行動,就像頭被馴服的狼。


    巫嶸在尋找其他英雄的封印。


    除了被金針金線封印的五感和南腳踝上的純銀十字架鎖鏈外,巫嶸還在他正上方頭頂,被發絲遮掩到的地方發現了一枚深深釘入頭顱的銀釘。以及他後頸處疑似詛咒封印的黑色花紋。


    “十字架鎖鏈可能是聖安薇薇安或者利奧爵士其中一人留下的。”


    因為剛才傾聽心聲冒犯了大鬼,淩雲上人又後退了十多米,聽巫嶸的描述初步做出判斷:“釘入銀釘的很可能是海地巫師尤維拉·滿·伏都,黑色荊棘花紋的話……大概是什麽樣子的?”


    “露出部分是個半圓,弧線外輻射出一圈彎曲紋路。”


    大部分的黑色紋身藏在血衣下。巫嶸剛拎起衣領往裏麵看了眼,還沒看出什麽來,領口就被大鬼重新收緊了。南還認真握住巫嶸的手,將他重新拽回自己麵前。


    嗯?不讓看嗎?


    巫嶸倒是沒多想,隻覺得那處封印可能是大鬼弱點,沒有再強硬去看,隻是擰眉回憶:“半圓上還盤著一道黑影,彎彎曲曲的。”


    “彎曲黑影……像蛇嗎?”


    蛇?


    “好像是有點像。”


    “那可能是印第安的圖騰,印第安靈童庫庫卡留下的。”


    除了這些以外,淩雲上人推測殘魂上很可能還有其他封印,隻是全都隱藏在南的血衣下。


    “還有他身上的傷痕。”


    淩雲上人也看到了大鬼魂體上淩遲般慘烈的傷痕,層層疊疊,一眼望去看不到半點好的地方,還全都藏在被衣物遮蓋的魂體處。露在外麵的臉,脖子,手和手腕往上的一截小臂都沒有半點傷痕。


    “這不像是封印。”


    更像是單純的折磨。


    淩雲上人不忍低聲道:“這些深刻進魂體的傷痕,會讓靈魂無時不刻承受痛苦的折磨,而且……”


    他哽了哽,說不下去了。淩雲上人能看出來,這些不是殘魂受的傷,而是傅清南生前遭受的折磨。淩遲痛苦重複了無數次,才會在靈魂上都刻下這些傷。


    淩雲上人就算沒說出口,靈契的存在也讓巫嶸讀到了他的想法。巫嶸沉默起來。如果一個人長期處在難以忍受的折磨下,他很大可能痛苦到靈魂崩潰。巫嶸知道這點,是因為上輩子他對荀安複仇的時候就是這麽做的。折磨他,殺了他,但巫嶸也沒做到這種地步。


    他隻讓鬼犬王一點點吃掉了荀安的一隻手,他就徹底崩潰了。但荀安的意誌完全不可能和傅清南相比,以傅清南的強大,能在他靈魂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傷痕,肯定是無數次淩遲痛苦才能造成的。


    “不是一次。”


    巫嶸忽然道:“每次割肉後他都會恢複正常,然後再被繼續淩遲。”


    否則就算是傅清南被削成人棍後也得死,始作俑者不是想讓他死的,而是要讓他在死亡界線掙紮,摧殘折磨他的意誌。


    當年大天坑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陸少將給的信息不夠,巫嶸想知道更多。他忽然想起了桐傅遠,首都天大的特聘教授,世間最強靈媒之一。當初還在揭陽的時候,桐傅遠曾邀請巫嶸去首都天大進修。那裏有最全的數據庫,尤其是針對大天坑的研究更是在四大聯邦中都數一數二的。


    而且首都天大的前身是首都大學,在靈異複蘇時曾有一位來自櫻花國的留學生在首都大學曆史係。他名叫安倍鶴田,是櫻花國有名陰陽師世家的嫡係血脈。靈異複蘇後安倍鶴田成為當世最強大的陰陽師之一,後來他追隨傅清南,一同犧牲在大天坑裏。


    首都天大是戰火中保存較好的幾所高校,保留了許多安倍鶴田的日記文稿。雖然那些親筆文稿在後來被安倍家族的人取走,但首都天大還保有複印版,就保存在安倍鶴田曾就讀的曆史係。如果安倍鶴田留在首都天大的文稿能讓南有反應,將來就省了很多麻煩。


    巫嶸之前的能力不夠上這些大學,對它們不是非常了解,於是他詢問淩雲上人。


    但淩雲上人也沒上過大學。


    大學是給那些父母都是普通人,自己有天賦能力的人準備的。真正的天師世家血脈沒人上大學,全在自家道觀修行。像淩雲宗師這樣頂尖的人才別說去首都天大上學了,首都天大想請他來做講座都得千請萬請,還得看淩雲上人願不願意。


    “首都天大確實有安倍鶴田的手稿,除此之外還有一樣他留下的物品。因為安倍鶴田日記裏提前寫下的遺書,安倍家族沒有取走,而是將它留在了首都天大裏。”


    淩雲上人看起來有些躊躇遲疑,他皺了皺眉頭,低聲道:“至於桐傅遠這個人……王,您要小心他。最好不要有太多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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