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傷的魏毅,易厚鵬,還有伍博三人,還來不及感傷,收攏好叢婓虎的遺骸和遺物後,馬上帶著剩下的二百多蝴蜉軍,乘上那些高國難民丟下的船,沿著斐江繼續向莊國趕路。


    就這樣在江麵上飄蕩了半旬左右,好在這一路再沒有發生什麽意外,魏毅和易厚鵬在赤色戰袍的加持下,傷勢恢複的很快,臉色也恢複了正常,隻是偶爾還會咳嗽兩聲。


    小時候,司徒菁剛來到安東城,叢婓虎曾經加入過他們的小團隊,後來司徒菁返回奉侯城再回來之後,叢婓虎就再也沒有現身,直到蝴蜉軍出征高國前,他才出來叫陣,並稀裏糊塗的成了梁宗麗的副官。


    其實,當時十三個人分開的時候,叢婓虎是想要跟梁宗麗一隊,但是梁宗麗說,魏毅那邊,少個腦子好使的軍師,讓他去魏毅那隊多上上心,別看那三個平時好像挺有主意的,那都是餿的,關鍵時刻,還得有人給他們指條明路。


    叢婓虎笑嗬嗬的挺起胸膛,喊道,得令,謹遵將軍差遣。如果遠在千裏之外的梁宗麗,知道叢婓虎已經戰死,也不知道會不會後悔當初的決定。


    易厚鵬當初,其實並不是因為家裏的逼婚或者受不了茅邵娟的死纏爛打,才偷溜出的易州侯爺府,真正的理由,回想起來也挺可笑的。


    易州,因易家世代承襲侯爵因此而得名,但也設有州牧郡守等官職,隻不過是朝廷做做樣子的虛設,真正的清閑老爺官,隻要拿著俸祿萬事不用操心也不敢操心,曆史上,也有那新官上任三把火,試著施展宏圖抱負,想要更換這易州天不管地不管的風氣,結果全部被明麵的勢力排擠走,畢竟盤根幾百年的豪紳門閥,豈是你一個小小的州牧郡守能夠撼動的。


    但易州內部,也並沒有表麵看著的那麽一團和氣。時間就像一場或急或緩的大河,總會在不經意間,變成洶湧的洪水泥石流,衝散甚至打破某些原本看著,堅定矗立在河道中的家族勢力,往往隻需要一個敗家子,或者是家主的異想天開。


    那日,易厚鵬剛剛甩掉茅邵娟的糾纏尾隨,不知道跑到了哪條巷子中,隻聽牆內,兩個破落的家族紈絝,正在裏麵說著勃州江西山出現了天材地寶,繪聲繪色的說著,易厚鵬本來也沒放在心上,這種市井坊間的傳說,自己聽得都可以編一部《易州奇聞錄》了。


    可就當易厚鵬轉身,猶豫向左還是向右才不會遇到茅邵娟的時候,隻聽院內兩人說道:“趙兄,我那在安東城和高國走商的堂弟,可是把那東西給我送了過來,還想讓我幫他,在易州打點打點,謀個清閑官職呢。”


    “哦?李老弟,那還不拿出來,讓兄弟掌掌眼?”


    如果說,以前都是道聽途說,那麽現在竟然真的有人拿出了物證,易厚鵬忍不住順著牆外的一棵柳樹,偷偷的爬了上去,看看到底是不是真的寶物。


    很快,等在亭下的那位趙兄,就看李老弟手裏捧著一個用綾羅罩著的東西。李老弟還不忘左顧右盼,小心起來。易厚鵬趕緊低下身子,以免被發現。


    “呐,趙兄,就是這個。”李老弟掀開後,是一顆赤紅色的果子,正是當初栗子在山洞中,吃下的土精。


    當初丘曾用這東西給栗子果腹,還對桑說過,逗弄過山下的幾個小雜種,原來就是這院子裏李老弟的堂弟……


    “李老弟,這是什麽東西,怎麽隱隱散發著說不出的香氣,讓人食指大動,確有幾分神異啊。”


    “嘿嘿,這就是傳說中的神仙果啊,是我堂弟和幾個朋友,偶然在江西山迷了路,卻遇到一位山神爺爺,然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山神爺爺那裏求來的。一開始山神還說他們一介凡夫俗子,不配享有這神果,但是最終還是抵不過我堂弟他們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這才親自賜下了這麽一枚神仙果。”


    後來,兩人的“謀劃”,易厚鵬就沒耳朵聽了,但是卻對那勃州的江西山就上了心。為了證明,那李老弟不是誆騙趙兄,易厚鵬還特意打探了一番,確實有其他曾去過勃州走商的老板,言之鑿鑿那江西山內,有著各類神異的事情。


    於是,易厚鵬也沒告訴家裏,就這麽偷偷的跑到了勃州,然後去了安東城。


    為了低調行事,出了安東城的易厚鵬,獨自一人就鑽進了山裏,可他一個侯府長大的公子哥,哪有什麽野外生存的經驗,很快就迷了路,身上帶的吃食也沒了。


    那日早上,正躺在樹下等死的易厚鵬,就聽附近隱隱傳來馬蹄聲,不一會,幾個身騎高頭大馬的少男少女,就停在他身邊,氣勢洶洶的盯著樹下的他。


    其中一個胖子吹了聲口哨,很快,又跑來幾人。十多個人把他圍成一圈,就那麽看著他。


    “你,幹什麽的?”為首的一個少女,用馬鞭指著易厚鵬問道。


    易厚鵬當時已經餓的是頭昏眼花,哪還有力氣說話,隻是使出最後的力氣,向最近一匹馬的水袋伸過去,剛起身,就昏了過去。


    等易厚鵬再次醒來,好像是在一家酒樓的後倉房中,其中堆滿了各種還沒加工過的食材。對易厚鵬來說,簡直就是狼入羊圈,也不管什麽幹不幹淨,看見什麽能吃的,就抓到嘴裏狼吞虎咽起來。


    吃飽喝足後,總算恢複了點力氣,正想推門出去,發現好像是鎖著的,然後他使勁推著門,大喊道,來人,來人啊,放我出去。


    隻聽門外有人說話,“這人不會是個傻子吧,連個門都推不開。”


    “嗯,可能是餓傻了,要不要叫司徒菁他們回來?”


    “算了算了,就大小姐那脾氣,回來還不抽他抽到飽?”


    “哎,魏毅,你把那玩意給我玩會,摸在手裏,還挺舒服的。”


    “別,伍大哥,經你手的東西,不出半天就會沒,昨天給你搞的春鄉圖呢,還我?拿來?”


    易厚鵬聽到這裏,伸手摸了摸腰間的牌子,已經沒了。這一著急,手上使力,居然把門推開了,一下撲在地上。


    把門外,正在偷偷喝酒的魏毅和伍博,嚇得一下就把酒吐了易厚鵬一身。


    看著魏毅手裏的玄色腰牌,易厚鵬趕緊搶了回去,魏毅和伍博嘴裏,還不停流出酒水,緩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伍博趕緊跑了出去,留下魏毅看著他。


    等司徒菁回來,魏毅已經和易厚鵬劃上了拳,兩人喝的醉醺醺的。


    在魏毅家酒樓的三層包間,易厚鵬也沒隱瞞自己的身份,說自己是易州侯爺府的長孫,父母早亡,聽說江西山裏有寶物現世,所以就來尋寶,不曾想在山裏迷了路。


    眾人聽完,不禁捧腹大笑,伍博說,還真是個傻子。檀茜茹瞪了伍博一眼,然後跟易厚鵬解釋道,江西山裏,是有些事情很不尋常,但是寶物一說,也都是以訛傳訛。


    易厚鵬納悶道,說自己親眼看到了那種紅彤彤的果子啊。魏毅笑了笑,下樓後,回來扔給易厚鵬一顆,說吃吧,除了吃完感覺熱乎乎的也沒啥特別之處,江西山的深山裏,有時候確實能撿到幾個,但是還沒誇張到寶物的程度。


    易厚鵬歎了口氣,隻能怪自己少見多怪,沒見過什麽世麵。既然來了,易厚鵬也不著急回家,隨著跟魏毅他們接觸越多,誰也沒有因為他的身份而對他高看一眼,或者優待他什麽,大家都是以朋友的關係相處,隻要出去“巡守”,也都會叫上他。


    易厚鵬就這麽賴在了魏毅的家裏,期間給家裏回過一封信,說自己在安東城挺好的,吃喝不愁,還結識了一群過命的朋友,等什麽時候自己玩夠了,什麽時候再回家,信尾,還叮囑爺爺可千萬別生氣,注意身體,等以後帶著朋友們,給您老人家賀壽。


    一年後,高國突然進犯,又跟著司徒菁胡鬧,繼而成了蝴蜉營的一員校尉,再又跟著這群朋友北征南戰,發生了那麽多的事,反而讓易厚鵬感覺人生很壯麗,即使哪天身死,也不枉這一世了。


    莊國,相對於和薑國邊境貿易往來頻繁的高國,稍微有點神秘的色彩。綠江沿江西山,過了勃州地界後,好像突然就鑽到地下,成了地下江,等再次現出江麵,便匯入一座內陸的湖泊,綠珀海,而莊國,就是在這海中。


    向西的斐江,也匯入綠珀海,所以相對薑國人,高國人更了解莊國一些。


    一路上,伍博問了一圈同行的高國人,大部分對莊國都不甚了解,隻有一兩個人,說那邊簡直就是天境,凡是去過莊國的高國人,就再也沒回來過,他們也是第一次去那裏。


    又行了兩日,中午時分,突然天空變得昏暗,三人和蝴蜉軍抬頭看去,是日食。眾人馬上做好戰鬥準備,多日鬆懈的神經再次緊繃起來。


    半柱香過後,天地又恢複了清明,而且紅霧也越來越淡,但是莫名其妙的,心口就開始發慌,說不出的理由。


    直到第二天即將破曉,魏毅和伍博的船在前麵劃著,等到了易厚鵬和幾艘蝴蜉軍的船,突然撞到了透明的屏障上,和梁宗麗他們那日發生的一樣。


    外麵的人,甚至有十幾個高國的百姓,都來到易厚鵬他們身邊,想著辦法,可折騰了半天,易厚鵬他們也沒出來,眾人筋疲力盡的趴在船上。


    日頭慢慢升起,屏障內的紅霧越來越濃,易厚鵬好像做好了決定,朝著外麵的魏毅和伍博揮揮手,灑脫的說道:“你們走吧,別折騰了。回到簸箕村,記得給我爺爺回一封信,你們要是能親自去一趟易州就更好了。跟他老人家說,他的孫子不熊,就是以後不能盡孝道了,讓他老人家別怪我,也莫要太過悲傷。”


    魏毅也是家中的獨子,因為易厚鵬的到來,他好像也體會了有兄弟的那種感覺,叢婓虎戰死的畫麵還曆曆在目,此時和伍博好像才後知後覺,兩人眼中閃著淚光,讓他別放棄,是兄弟,就一起回家。


    易厚鵬無奈的笑了笑,攤了攤手,表示自己也很無奈啊。


    易厚鵬說道:“魏毅,算我毀約了,娃娃親的事,看來是不能履行了。伍博,魏毅屋子的床箱最下麵,我幫你藏了幾套春鄉圖,可別讓魏毅捷足先登了哈。”說完,易厚鵬就轉過身,朝身後擺了擺手。


    “姓易的,說好一起回去的就一起回去。”魏毅用雙斧,使勁砸著屏障,聲嘶力竭的喊道。


    叮咚……


    無論是屏障外的魏毅和伍博,高國的百姓,還是屏障內的易厚鵬和兩邊的蝴蜉軍們,好像耳中都聽到一道清亮的聲音。


    緊接著,從西邊的斐江前,傳來簇簇的扇呼聲,魏毅看去,一道閃爍著五彩光芒的橫線,正向這邊飛來,越來越近後,竟然是一群斑斕的花腰奴。


    魏毅眾人馬上閃到一邊,全身散發著五彩光芒的花腰奴們,馬上就鋪滿在屏障上,越聚越多,屏障依稀開始出現不大不小的破洞,然後越來越快,終於被花腰奴們,撐開一道明顯的豁口。易厚鵬趕緊讓蝴蜉軍趕緊先出去,自己最後一個才劃出來。


    眾人激動的抱在一起,花腰奴們馬上散開,紛紛鑽到江中,隻聽江下,傳來隱隱隆隆的嘶鳴聲。


    魏毅他們這才反應過來,感激提醒周圍人,快速離開原地,火速向前拚命的劃走。離開好長一段時間後,隻見身後的屏障外,剩餘的垢蔓鑽出江麵,裹著五彩光澤,最後化作灰燼。


    “好懸,幸好反應及時。”魏毅扶了扶胸口,然後突然照著易厚鵬的臉,就砸了一拳,恨恨的罵道:“你他娘的覺得自己很豪邁是吧,老子今天就廢了你,還娃娃親,讓宦官親你吧。”說完,就是一記猴子摘桃。


    “這些是什麽東西啊?”伍博也不管那倆人的鬧騰,隻是看著慢慢散去的花腰奴,問道。


    “行了,別鬧了,先離遠點再說,趕緊繼續跑吧。”易厚鵬說道。


    又劃了半天,回身看去更加明顯,整個高國好像都被罩在紅色的透明蓋子裏,越看越詭異,讓人不寒而栗。


    “看來,我們是離開高國了。”魏毅哈哈大笑起來。


    “先別高興的太早,每次我們掉以輕心的時候,都會發生意外,我們繼續一邊趕路一邊說。”易厚鵬說道。


    “要不說,易厚鵬你也是真的命大。想當初,也是要餓死在林子裏,還是我們救了你。”魏毅嘖嘖道。


    “對,易厚鵬,你是不是小說裏的那種,天選之子福大命大那種的?畢竟,你也是個小侯爺嗎?”伍博連連稱奇道。


    “剛才的,我記得好像是花腰奴,但是沒見過這麽光彩奪目的,府裏的典籍,也沒提到過,你們知道嗎?”易厚鵬問道。


    “你要是問我和伍博,那就算問錯人了,你要是問什麽風雲十八姿,盤山二十四手,那我和伍博,還有尤其俊,都能給你說它個一天一夜,嘿嘿。”


    易厚鵬看了看猥瑣的兩人,歎了口氣,這支隊伍,也沒個腦袋精明的,自己也是稀裏糊塗,看著前方,不知道還會不會順利回鄉,心裏莫名其妙的,居然有點懷念茅邵娟纏著他的日子了。


    想到剛才的狀況,也為了不知何時會突然發生的意外,易厚鵬掏出那枚玄色腰牌,遞給魏毅,說道:“你不是一直眼饞我這牌子嗎,之前答應你,以後我們有了孩子,定個娃娃親再給孩子,現在就給你吧。”


    魏毅也沒多想,更是沒客氣,剛拿到手裏,伍博就搶了過去,不小心掉在腳下,嚇得魏毅和易厚鵬一激靈。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那就是要出意外了。


    兩人正鬧騰著,就見前麵的高國人,好像突然都失蹤了,隻有蝴蜉軍中的一人大喊後,三人才發現。


    還不等眾人反應,就看前方的江水越來越湍急,耳邊出來轟轟的衝擊聲,等眾人再反應的時候,已然掉了下去,斐江的江麵又複歸平靜。


    收拾好曲馨棠的遺骸,和尤其俊火化後的骨灰,四人和一百多蝴蜉軍,繼續沿著綠江分支河流旁的驛道,轉向北方出發。江的西邊,還是高國境內,東側則是一望無際的白沙澤。


    邢寶妍斷掉的左臂,在戰袍的加持下,傷口處很快就結了痂,但是偶爾還是不免感覺到好像是火焰灼燒的鎮痛,每到這時,隊伍都會停下休息一陣。


    就這樣,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支流上遊,依稀可以看到江西山的餘脈山影。這也讓眾人的心中,多少有了些安慰。


    這些日子,眾人很少說話,一下失去兩個夥伴,特別是少了尤其俊那個話癆,單淵銘和夏蔚峯兩人平時也是個悶葫蘆,眾人也沒有心情抽科打諢。


    天還沒亮,眾人正在熟睡時,單淵銘正想拍醒夏蔚峯去替他值守,就感覺河堤之上的驛道為界,很清楚的分成了內外,裏麵是愈來愈濃的紅霧,外麵則是空氣清朗。


    單淵銘剛要登上驛道,突然就感覺腦門撞到了什麽上麵,他拍了拍,發現已然是一道看不見的透明隔膜,還好昨晚聽了夏蔚峯的話,沒有在驛道西側休憩,而是選擇了河邊。


    單淵銘馬上跑下路坡,叫醒眾人,說明了突變的異象。眾人也不遲疑,馬上收拾一番,繼續沿著河邊向北趕路。


    幾日後,河堤越收越窄,支流向西陡然轉過彎,消失在一片白沙澤後。驛道也斷在這裏,河西就是高國的那道屏障,眾人如果想要繼續沿著河走,就隻能穿過前麵的灘塗,進入白沙澤。


    幾個蝴蜉軍不待單淵銘和夏蔚峯行動,就自告奮勇前去查探。雖然有點磕磕絆絆,好在泥濘的灘塗不會陷的很深,安全的穿過灘塗,幾人又爬上沙丘,很快又消失在山丘後。


    半柱香後,幾人出現在沙丘上,朝這邊揮著手。眾人不再遲疑,馬上動身繼續趕路。邢寶妍行動不便,夏蔚峯抱著她,跟在隊伍的最後麵。


    大部分都通過灘塗後,還有十來個蝴蜉軍與夏蔚峯兩人落在隊尾。


    剛登上沙丘最高處的單淵銘,回身看了看眾人,突然腦袋一陣眩暈,隻感覺天旋地轉,胃裏翻江倒海,眼前的世界仿佛都擰成了一團,向中心點吸進去。


    夏蔚峯幾人都一直注視著腳下,並沒有發現沙丘上的異變,等他們踩上白沙,還以為前麵的人早就翻下了沙丘,然後加快腳步,爬到沙丘的最高處,可眼前,除了再次出現的綠江支流,隻有先前去查探的幾個蝴蜉軍,在不遠處的河邊朝他們招手,單淵銘他們都神奇的消失了。


    夏蔚峯抱著邢寶妍,雙腿跪在地上,兩人無力的看向身後遠方,無際的白沙澤和籠罩著紅霧的高國。


    等單淵銘再次醒來,是被一片耀眼的白芒晃醒的,周圍昏迷的檀茜茹和蝴蜉軍們,還躺在地上,他抬了抬頭,發現身處一片白沙澤中,搖了搖頭,腦中還有點眩暈,等他站起身又轉身向後看時,整個人都蒙了。


    韓水城,出現在十丈開外。


    單淵銘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確認無誤,城門上,赫然寫著韓水城三個字。


    沒過一會,眾人都紛紛醒轉,來到單淵銘的身邊,檀茜茹緊緊抓著他的胳膊,緊咬嘴唇。


    通過城門,韓水城內,黑乎乎的看不見任何東西,就好像他們當初進入平源城後,留在城外的蝴蜉軍看到的那樣。


    不用商議,眾人馬上就向城外跑去,這麽明顯的陷阱,就算傻子也能看出來。


    單淵銘把眾人集合後,清點人數,加上他和檀茜茹,堪堪一百人。大家手裏的水袋還算充足,糧食也足夠維持一段時間。即使這樣,單淵銘也建議大家都按每日最低的限度,去消耗吃喝,因為誰也不知道走出白沙澤要多久。


    選擇哪個方向,眾人一致用堅毅的眼神看著單淵銘和檀茜茹,有幾人說道,我們的命,能活到現在就是賺了,隻要跟著兩位校尉,不管去哪,是生是死都無所謂。


    單淵銘也沒說什麽,檀茜茹朝他點了點頭,於是他馬上說出自己的決定,白天盡量躲在沙丘後休憩,晚上再根據星象趕路,這樣最穩妥,減少糧食和水的消耗也能保持體力。


    言罷,眾人就找到一處距離韓水城百丈,背陰的一處沙丘,休息起來。


    看著每個人的臉龐,單淵銘開始理解了父親。失去母親後,單淵銘對於父親,心裏一直都是怨恨的,難道他的那些兄弟,比家人更重要嗎?當然沒有,兩者根本不是可比的感情。那種共同經曆過生死,朝夕相處彼此信任的羈絆,早已超越了親情,那是所有沒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在戰場之後,建立起的深厚情誼。


    想到這裏,單淵銘也理解了為什麽父親,總是喜歡帶上酒離家,或者獨自一人喝著悶酒。還記得第一次全滅高國的大軍後,朱魚會請他們在戰場上,痛快豪飲。此時,他也突然想要喝上一大口,但是身邊卻隻有彌足珍貴的水袋。


    檀茜茹靠在單淵銘的肩膀上,她隻是覺得有點孤單和害怕,沒有了曲馨棠,邢寶妍也受了傷,司徒菁和梁宗晴他們也不知道現在是否平安。安靜下來後,強烈的不安全感襲上心頭,隻有靠著單淵銘這塊木頭,才能給自己一些慰藉。


    如果不是因為認識了司徒菁,不算高門大戶,也算殷食人家的檀茜茹,可能就會按部就班的像其他女兒一樣,學學女紅看看詩書,最後嫁給一個安東城的小小官吏或者富足豪紳家的公子,然後子孫滿堂了過餘生。


    單淵銘揉了揉檀茜茹的腦袋,其實自己心裏也未必有多堅強,可能隻是因為過早的失去了母親,所以他的內心,要比其他人要強大些。


    周圍的談話聲越來越少,很多人開始打盹休憩的時候,隻聽韓水城那裏,突然傳來陣陣馬蹄聲。


    眾人馬上警覺的起身,盯著城門處。隨著紅色的光芒越來越多,很快,一隊又一隊身騎黑色腐爛駿馬,同樣身披戰甲的高國屍傀們,從城門的黑洞中魚貫而出,無聲的揮動著長槍,直奔他們而來。


    “列陣!”單淵銘馬上組織起這些剩下的一百人。結果,和檀茜茹,突然被幾人架住,飛速的被人拖著向北方狂奔。


    一名衛尉,隻是吩咐幾人,一定要保證讓單校尉和檀校尉,活著回到家鄉,然後就轉身,做好戰鬥準備,視死如歸。


    蝴蜉軍們,蓄謀已久,好像早就等著這一刻。


    單淵銘和檀茜茹,使勁想要掙脫架著自己的幾人,一邊大聲喊道:“我命你們放開我,放開我,聽沒聽到,啊!”


    幾個蝴蜉軍,隻是默默流著眼淚,也不回頭,快速的把他們兩人拖離“大部隊”。


    也不知道翻過了多少個沙丘,身後的廝殺聲越來越低,直到再也聽不到。僅剩的十個人,最後滾落在一處沙丘下,全都昏了過去。


    白沙澤的早晚,溫差很大。夜裏,感受到寒氣的檀茜茹,悠悠的先醒了過來,看著散落在旁的九個人,她慢慢爬到單淵銘旁邊,試了試他的鼻息,還活著,檀茜茹突然就大聲的哭了起來,聲音馬上就把其他人驚醒。


    單淵銘睜開眼睛,就馬上爬了起來,看著每個人,還好,都還活著。


    這時,一人說道:“單校尉,你們快走吧,別管我。”那名士兵,右腿明顯彎成了九十度,應該是滾下沙丘時摔折的。


    單淵銘趕緊招呼兩人,想要把他架起來,結果還沒到身前,那人果斷抬起蝴蜉刀,一個橫抹,然後鮮血噴出,就那麽癱坐在原地,臉上帶著笑容,兩眼無神的看著前方。


    單淵銘顫抖著身體,雙拳緊緊攥著,正想上前要合上他的雙眼,又聽到不遠處的馬蹄聲傳來。


    眾人趕緊再次準備逃命,單淵銘敲了敲胸口,最後看一眼那名士兵,義無反顧的拉著檀茜茹,快速的跑了起來。


    晚上的星象,朱魚曾經嚴格的考核過他們,春夏秋冬,在城裏在山裏怎麽去分辨,按照什麽方位去判斷,他們早已了然於心。


    九個人,以單淵銘為首,準確無誤的向西北方向奔跑著,慢慢甩掉了身後的追兵。九個人,一刻不敢耽誤,實在跑不動了,就稍微休息,隻喝半口水,然後繼續跑,得益於朱魚的殘酷訓練,體力和毅力都大幅異於常人。如果換作平民百姓,想必早就癱倒在地,大口嘔吐,說什麽也不跑了,愛怎麽著就怎麽著吧。


    就這樣,眾人一直跑到天亮,才尋了一處沙丘的背陰處休憩。九個人,分別值守,不敢鬆懈。那群怪物,肯定不會放過他們,九個人也都心知肚明。好在沙地,不利於騎兵的追逐,如果還是在高國,任他們四條腿,也跑不過它們。


    好不容易,挨到太陽快要落下,九個人再次奪命狂奔,所有人都隻是為了一個理由:回家,活著,回家。


    安東城,自從蝴蜉軍出證後,再也沒有這麽熱鬧過,也沒有這麽肅殺過。


    茅邵娟一行人,最先趕到安東城,也沒跟郡守大人打招呼,就直接出了南門,直奔高國方向,幾日後,撞了南邊石楦牆才回頭的茅邵娟,和眾人不得不返回安東城。


    剛到南門,就被守衛攔了下來,城內自從他們上次不講規矩的馳騁過後,司徒長青就嚴令城內一律不許騎乘馬匹,必須步行通過城門後才允許。


    茅邵娟也沒有抗議,而是帶著眾人,讓守衛帶路前往郡守府。


    司徒長青,這些日子很不好過,那十幾個孩子的家人們,天天登門要人,而自己真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連推諉的說辭都不知道如何說好,最後不得不搬出自己的女兒,還音信全無,保證收到信箋,第一時間通知他們,才打發了各家。


    見過司徒長青後,茅邵娟就被安排在府中,麵對她的很多問題,司徒長青隻是說,小王爺和慈州的白纓軍正在路上,等他們到齊後,一起再說吧。


    兩日後,又一支隊伍到達安東城,既不是薑全良的人馬,也不是白纓軍,正是薑全玏帶隊的一千金峰軍和玄賀軍。


    被守衛攔下馬後,金峰軍和玄賀軍,哪裏受過這等氣,就要衝進城去,最後還是薑全玏顧全大局,攔下兩名校尉,率先下馬示範,然後讓守衛領他去往郡守府,其他一千人先安排在城北駐紮下來。


    到了郡府,司徒長青正和梁桓卿幾人商議事情,老管家略表歉意,說郡守暫時脫不開身,隻能差他領著薑全玏前往議事堂。


    剛邁過門檻,一股火藥味就撲麵而來。司徒長青正和梁桓卿爭執著。老管家想要介紹來人,薑全玏伸手擋住,示意他下去就是了,然後自己找了個地方,坐下來聽著。


    “司徒長青,你要這麽多玄鐵幹什麽,別說勃州,就是放眼整個薑國,才有多少?”


    “沒有也得變出來,前些日子,齊州那邊應該收到了我的信,等泰王回了,應該問題不大。”


    “嗬,齊州那邊一來一回就要幾個月,再物資調度,又是幾個月,來得及嗎?”


    司徒長青此時,也不免有點嗔怒,質問道:“那你說怎麽辦?”


    “何必舍近求遠,江西山不就在近處嗎?”


    “江西山有嗎,如果有,我還找你們商議做什麽?”


    “那就找,也總比齊州那邊要快,兩邊同時進行,不就可以了嗎?”


    司徒長青想了想,也是一個保底的辦法,“行,那趕緊安排人,現在就去。張縣丞,高縣令,你們幾個,現在就派人去往江西山。”


    “喏!”


    “司徒大人,你們要這麽多的玄鐵幹什麽?”薑全玏聽了半天,不禁問出和梁桓卿一樣的疑惑。


    這時,眾人才發現薑全玏已經坐在旁邊。


    幾人朝薑全玏拱了拱手,薑全玏則起身回禮。


    “不是有意隱瞞世子,等過兩日,小王爺和白纓軍到了,我們再一起說吧。”司徒長青無奈道,怎麽厲王的人來這邊湊熱鬧了,豈不是更亂了,唉。


    “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到軍中了,等郡守大人的消息。”說完,薑全玏也不等司徒長青回話,就走了出去。心想,他們怎麽來了,尤其是白纓軍居然被派到了這勃州。


    司徒長青和梁桓卿對視了一眼,也沒說什麽,繼續討論下麵的議題。


    幾日前,薑全良的羖賁軍和白纓軍,在奉侯城兩軍並一軍,然後浩浩蕩蕩的向安東城進發。馬不停蹄,很快就看到了紮眼的城北金峰軍與玄賀軍。


    薑全良對這個三叔家的大哥,印象還不錯,兩人相見也沒有想象中的劍拔弩張,隻是客氣的打了招呼,然後一行人一起來到郡府。


    司徒長青,看到眾人終於到齊了,然後讓管家喊來茅邵娟,醞釀半天後,第一句話,就讓眾人大驚失色。


    “蝴蜉軍,沒了!”


    這裏,除了茅邵娟,基本都或多或少知道蝴蜉軍的存在,甚至是戰力的強大,尤其是薑全良,更是可以說,是這支隊伍的直接發起人和負責人。


    “怎麽可能?司徒,你說清楚了,到底是怎麽個沒了?”薑全良一臉不可置信,薑全玏看他也不似作偽。


    朱魚的最後一封密信,隻是跟薑全良說蝴蜉軍剛剛打完一場慘烈的戰事,高國大陣即將開啟,隊伍僅剩一千多人,可能需要分別撤回薑國,再多的也沒有說清楚,再後來也沒有收到朱魚任何的信箋,所以聽到司徒長青這麽說,薑全良自然坐不住了。


    司徒長青也沒正麵回答薑全良的問題,隻是指了指眾人麵前的沙盤,用手點了點那道立起的石楦牆,答案很明顯,那些神異的人物,既然都立起這麽一道封閉的巨大建築,答案還不明顯嗎?


    “司徒,這隻是你的猜測是吧?話可不能亂講啊!”薑全良又坐了下來,懷疑道。


    “司徒叔叔,不會吧,你一定是自己猜的是吧,易厚鵬一定能回來的,是不是?”茅邵娟也不相信司徒長青的話。


    那天來到郡府,司徒長青告訴她,易厚鵬參加了蝴蜉軍,已經跟著隊伍前往了高國,至於更多的,司徒長青沒有忍心跟她細說。


    “在座的諸位,都是軍中之人,還需要我去猜嗎,各位用腦子想,不就知道答案了嗎?”


    這裏,可能隻有薑全玏還比較懵,於是他問道:“郡守大人,這道牆,到底是什麽人立的,為的是什麽?”


    司徒長青看了看薑全良,準備讓他這個親曆了整個事件前前後後的人,去回答薑全玏的問題。


    薑全良站起身,繞著沙盤轉了一圈,想了想後,挑那些能說的,一五一十的告訴了薑全玏,隨著薑全良的娓娓道來,薑全玏的臉上,表情越來越凝重,尤其是聽到那火炮和黑色的怪人怪物,簡直是不可置信。


    薑全玏問道:“你說的,都是真的?”


    薑全良苦笑道:“玏大哥,你覺得呢,加上你家的三路大軍,此刻可都在城北了,你覺得,我們能夠為了折騰整個國家,演出這麽一場戲嗎?不信,你明天自己帶人,去看看那道高牆,再想法站在牆上,看看對麵的高國。”


    茅邵娟小聲說道:“我見過了。”


    薑全玏也想明白了前幾日,司徒長青他們商議的事情,“所以,你們那天才亟需大量的玄鐵礦?隻有用它打造的武器,才能傷到它們?”


    司徒長青點了點頭。


    “除了玄鐵,就沒有別的東西了?”


    司徒長青指了指薑全良,這裏,是他直接負責聯絡蝴蜉軍,要問,也隻能問他了。


    薑全良也沒有遮掩隱藏的,說道:“文都尉找的材料,我曾經看過,我還問過她是什麽東西,她隻是說,是靈礦,就是先天擁有靈炁的礦物,用這個打造的兵器,不僅削鐵如泥,而且還有其他的功用。當時我也沒上心,就沒問她從哪弄來的。”


    “靈礦,靈礦……”薑全玏默念著。


    “耀晶石!”薑全玏和茅邵娟,此時異口同聲道。然後兩人彼此看了看,笑了笑。


    耀晶石,薑全良到是知道,隻要是王侯公卿家裏收藏的典籍中,都有記載。慈州和齊州,有所產出,但是極為稀少,多數都用來給豪門家族打造禮器用的。但是朱魚的材料,自己清楚記得,和耀晶石並不是很符合。


    “好像不是,我記得文都尉拿來的材料,數量極多,而且和我見過的耀晶石,無論是成色還是材質上,都相差甚遠。那些材料,隱隱蘊含赤色的光芒,置於手上,能夠明顯的感到溫熱。”


    茅邵娟說道:“那應該是赤炎耀晶石吧?我們多數用的禮器,都是青玉耀晶石。”


    眾人看向茅邵娟。


    茅邵娟繼續說道:“你們不知道嗎,耀晶石有四種,還有寒魄耀晶石,金韌耀晶石,並不是指其中一種。”


    “茅丫頭,你怎麽知道的?”薑全良不禁問道。


    “《全物合祖》中記載的啊,你們都沒看過嗎?”


    眾人悻悻然,看是看過,但也沒仔細研究,裏麵還有很多古文,對於忙於政務和軍務的幾人來說,哪有功夫去仔細琢磨。


    “就算是耀晶石,可上哪去找那麽多,別說兩千人,就是二十人都是奢望。”薑全良不得不佩服朱魚,真是出手闊綽,一下就輕鬆武裝了兩千多人。


    “為什麽要做成裝備啊,聽你們剛才說的,我們做成像他們那種火炮,或者是弓車的箭矢不就行了嗎?”茅邵娟又說道。


    幾個大男人,此時自愧不如。是啊,把最棘手的解決掉,剩下的蝦兵蟹將,用玄鐵就能清理掉了。


    最後,眾人商議後,決定負責聯絡各自的人脈與資源,盡快收集耀晶石和玄鐵。


    薑全玏走出王府,有些猶豫,此事到底要不要匯報給父親,自己要不要出一份力,結果,不久之後,他就來不及去想,也容不得他去想了。


    高國那邊,大陣終於發動。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林與金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紫葉楓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紫葉楓箏並收藏白林與金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