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仞疊色繪瀾丹,風光嶙峋鎖霞盤。


    屑尾山餘脈,群峰巒嶂皆為千丈之高,聳入雲端之上,成片的山體,為七色石彩層層相覆圈圈相循,從高不可見的山頂一直蔓延至花礫江兩岸,沿越州叵西城至易州的喜峰城,綿延千裏,簇簇落落的石礫,從屑尾山中,不斷落入發源自榛國的花礫江中,構成了薑國西方極為壯奇的一道天脊華屋和絢爛江川。


    屑尾山中多綺麗,不僅是稀世的礦藏,還有數之不盡的臻稀植被和妖獸,而猁族人在此世世代代生息幾千餘年,雖然沒有發展到如寮國、榛國那樣,更是無法與薑國比肩的文明程度,卻憑借自身強健的體魄與極長的壽命,與對山嶺丘地先天感知熟稔的天賦,以及豢養丘狸的獨門方術,使得猁族人,也成為薑國西部邊陲的一處小小隱患,隻要雙方相安無事,歲歲皆是太平年,可一旦天時不豐總是如同榛國一般,邊患不斷。


    夏至剛過,某日,在花礫江上玩耍的幾個猁族孩童,突然看到從江上漂浮來幾具屍體,對於他們這些蠻族來說,從小到大,看到“死人”就仿佛吃了興果,不似尋常人族那樣,膽怯懼怕反而興奮異常。


    幾個孩子躍躍欲試,極力克服著對於涉水的恐懼,把那些屍體用鉤子繩索撈上岸,然後拖著拽著,想要帶回村子給長老邀功,卻不曾想,就此闖下大禍。


    見多識廣的長老,剛見到屍體時,自然認出這些是寮國人,一丈有餘通體黑色,也便沒有放在心上,隻是看出了幾個孩子的心機,叫來家中的大人,象征性的打賞了兩隻丘狸崽子和獵物,便讓人草草埋了那些屍體。


    當晚,那座不足百人的小小村落,便從此消失在了屑尾山中,並從此整個山地也受到黑氣的腐蝕,直到後來,才被其他村落的猁族人發現,但為時已晚,好像疫病般,快速蔓延至整個棲息在此的猁族各部。


    一群又一群失去“理智”的猁族人和體態巨碩的丘狸,不斷從十幾裏外的叵西湖方向,朝叵西城這邊衝過來。城西之外,雲澤原上,白日霧茫茫中,也不知道有多少猁族人隱藏在其中,隻能聽到瘮人的嘶吼聲,到了夜裏,城牆外,密密麻麻數不清的紅色熒光,好像在告訴城內的人,這裏已然不是曾經那麽祥和奇幻的美好沃土。


    入秋前,叵西城內的百姓,經常會在白天,利用祖上傳與的辨向奇法,走進雲霧蒸騰的雲澤原中,采獵一些臻稀特有的藥材和菌菇,偶爾捕上幾隻旱跳魚,這些東西,烹製食用後極具延年益壽之功效,頗受州府內那些達官顯貴門的喜愛。


    自從入秋後,越來越多出城的人就再也沒有回來,不僅僅是晚上,甚至是白天,有僥幸逃回來的百姓,說有猁族人在那裏,相較以往,雙方見到還算客氣,隻要不摩擦都相安無事,但是幾次遇到的猁族人極為恐怖,全身黑色眼睛赤紅,逢見活人便生吞活剝。


    起先,人們都當做以往聽到的民間奇談,畢竟雲澤原裏麵,誰也不敢說自己全都了解,售賣與外地人來此尋寶的地圖,上麵標注的地點,隻有整個雲澤原的十分之一。於是市井坊間,酒樓客棧相互謠傳,後來,隨著日常出巡的城防營士兵們親身經曆了兩場慘重的襲擊後,這才坐實了坊間傳聞。


    完全比傳聞中更加凶險,兩支出去的百人隊伍,回來時隻有不足十人,而且人人錐心不安,結結巴巴的向都尉描述著,一開始,雲澤原上還如同以往那麽平靜,但進入深處後,莫名其妙就會感到心悸,那是久經沙場的一種直覺。越靠近叵西湖的方向,低沉的吼聲,從四麵八方出來,雲霧中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在虎視眈眈的盯著眾人。當隊尾的兄弟們,發出慘叫聲時,早已失去了蹤影,兩名衛尉當機立斷決定回城,但為時已晚,突然跳出幾隻黑色的猁族人,睜著恐怖血眼,就是一番屠殺,所有受到攻擊的兄弟,不是莫名其妙的焚燒成灰,便是血肉殘肢橫飛當場,更有兩人也變成了猁族人的那種駭人模樣。眾人一邊反擊一邊撤退,卻發現那些猁族人對刀斧短錘的回擊,絲毫沒有受到任何有效傷害。最後,隻有一些人,堅持奪命逃回了城內,大喊著關上城門。


    都尉聽聞後,尤其是獲悉有兄弟也會變成怪物,果斷讓四方城門即使在白天也要關閉,不許一名百姓和行商進出,並立時派人和隼候聯絡州府,半月有餘後,派出去的人音信皆無,隻有隼候帶回了“見機行事,據守城池”的搪塞回複。看到這簡單八個字,都尉啪的把信卷拍到桌子上,這是讓他們在此自生自滅。


    以往,隻要猁族人那邊有所動作,叵西城這邊就會派出幾股精銳斥候營的兄弟,利用雲澤原夜間,有一條小路暫時失去雲霧屏障的機會,從叵西湖北岸,將唯一的通路,山脊中的漫雲棧拆除,讓天生不擅涉水的猁族人無法大舉進犯,隻能老老實實度過花礫江,再遊過叵西湖登陸,然後大半淹死隻剩一部分的猁族人,隻要上岸便隻能束手待宰。


    但是,由於這裏地處邊關太過閉塞,信息傳遞有些遲緩,而都尉又不敢擅自行事,畢竟夏時,王爺剛剛與猁族人的長老們談妥未來幾年相安無事的條件,因此便錯過了斬斷那條通道的時機。


    城內的糧草隻能再維持月餘,城內已經現出躁動不安的氣氛,有百姓聚集在東門滋事,要求城防軍打開大門,不能讓他們在這裏活活等死。


    薑國軍製,雖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說法,但是都尉猶豫不決,放任城內的百姓,逃亡百裏外的欣彩城可能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但是如果,將那可怕的黑瘟再侵至那裏,繼而染遍整個越州,自己定會背上千古罪人的罵名。可如果不這麽做,城內數萬百姓,還有那些慕名而來隻為觀覽屑尾山奇景的他州顯貴,總不能活活餓死耗死在這裏,自己同樣擔待不起。


    遠在越州州府所在的昌璟城,淩王薑全粲正在和一眾顯貴們,於人工而築的秀湖龍舟上,聚會飲宴不亦樂乎,席間各色粉黛佳人鶯鶯燕燕絡繹登場,好似西邊的事情與他們毫無幹係。


    薑全粲指著座下,一個毫不拘束,不斷自斟自飲的年輕男子,問道:“這位朋友好像是頭一次參見我這載才宴,可知公子姓啥名誰,官至何位?”


    男子還在那浮白興興,旁人用肘部撞了下他,小聲提醒道,才反應過來,淩王這是在與自己問話,舉著酒杯朝向薑全粲,拱了拱手,回道:“在下秦莫期,無官無職,不知淩王可有指教?”-


    薑全粲抬了抬手,一杯飲盡,起身走下筵席主榻,邁下台階,席地而坐在秦莫期的身旁,指了指周圍正觥籌交錯滿臉紅光的那群達官豪紳,問道:“你覺得我這載才宴如何?”


    秦莫期笑了笑,獨自飲下酒,又自己滿上一杯,說道:“湯餅之會,爾虞大方。”


    身旁幾個世家的好友,本想拉著他,借著這次機會能夠為淩王賞識,哪怕不被重用,也能結識他人,為自己搏個前程,此時聽聞秦莫期此語,不禁蹙著眉頭,繼續相互攀談,故作沒有聽聞。


    “哦?那秦兄可有指教?”


    秦莫期手伸進衣襟內,抓了隻虱子出來,然後扔到酒杯裏,攤手示意,算作回答了薑全粲的問題。


    薑全粲不明所以,正想繼續問道,秦莫期拿著一根筷子,敲著桌沿,解釋道:“這個東西,在我身上時,隻想著暖暖活活喝著兩口紅甘便知足不已,現在落入這酒中,掙紮騰轉便隻想如何活著。淩王和這席間的大人們,與這杯中的虱子,在我秦某人看來,別無二致。”說完,便起身,朝薑全粲俯身作揖後,與好友知會一聲,便離開筵席,出去透口氣,待龍船靠岸繼續回家賣笤帚。


    薑全粲其實早就知曉這位“口出狂言”的秦莫期,曾有門客與他言說,越州聾山下的村鎮有位“儁偉剝削,嚴毅雄遠”的貧寒大才,當時薑全粲隻當是那沽名釣譽之輩,通過關係錢財打點與自己遞話,聽完一笑了之便忘了此事。


    薑全粲撇下來此敬酒的眾人,拎著一壺酒,跟著除了船艙,來到船舷看著那桀驁的秦莫期,還想再試探試探以打消心中的疑慮。這等伎倆,自己並不是第一次見過,那些如過江之鯽的所謂大才,自己實在是見得太多太多。


    “秦兄,剛剛還沒喝盡興,怎麽就離席了,來來,我們繼續。”


    秦莫期轉身看了看薑全粲,結果酒杯,單手持杯讓其斟滿酒水,說道:“我還記得王爺剛剛來到越州時,那些人是如何的與你劃清界限,妄圖與你個下馬威,讓你知曉這越州民風的‘淳樸’。不曾想,王爺不僅將他們籠絡的服服帖帖,更是深受百姓愛戴。”


    “哦?秦兄原來早就關注我蔣某人了?”


    秦莫期繼續說道,“還記得那日,王爺的隊伍經過我家鎮上,因為人馬眾多,便吩咐手下所有人跟著自己一起下馬,步行過鎮,不許侵擾沿途集市的商販百姓,甚至還買了點土特產嚐鮮,也不怕有那鬼祟之人行不軌之事。王爺可還記得,有人與你說了句‘安良篤行,愛民如沁’,還送了你兩把笤帚?”


    說到這裏,薑全粲恍然大悟,用手指著秦莫期,一副驚愕不已的模樣。


    “殿下,真的對那叵西城,不管不顧了?”秦莫期正了正衣襟,質問道。


    薑全粲也不解釋,隻是拽著他的胳膊,吩咐侍從放下小船,然後帶著他們兩人,去往湖心島上,專屬於自己的一處別業。


    家丁在前打著燈籠,帶著二人匆匆走過幾進的院落後,來到後堂,此時燈火通明,一眾將尉和謀客齊聚在此,商議著什麽事情。牆壁上,不僅掛著越州與猁族的地理形勢圖,還有勃州,易州和爰州那邊,其中一隻黑色的箭頭,從易州與寮國邊境的喜峰城,直直而下。勃州那邊,東南部則是一堵石牆,用灰色的箭頭標注著,直插蒼陽城所在的尙州後,又分裂至東西的柔州與慈州。


    大堂中間,是一副長寬十尺的沙盤,叵西城,欣彩城還有周邊村鎮赫然在列。尤其是在叵西城西方,鋪放著一片黑沙,而在欣彩城周圍的村落,則有一片片黃色的沙子,還有幾個石刻的兵士站立其上。周圍的人,不斷手持長杆,反複進行推演,但每一次,都是以放棄叵西城終結。


    秦莫期看到不斷被“搗毀”的叵西城,皺著眉頭,看向薑全粲,“王爺,難道是要放棄叵西城,還有那數萬城中的百姓?”


    薑全粲並沒有回答秦莫期的問題,而是隨手拾起桌上的一本冊子,遞給秦莫期,然後揉著眉間,癱坐在椅子上。


    冊子上,匯總了勃州,爰州和易州的所有明麵上暗地裏的情報。


    秦莫期先是快速瀏覽了一遍,不敢置信,又仔仔細細看了兩遍。尤其是勃州那邊的戰事,簡直是匪夷所思,聞所未聞。


    爰州還好,一支神秘的飛行大軍快速的解了幾處圍城之局,沒有讓冊中所提的垢炁繼續蔓延,但易州喜峰城那邊,榛國和寮國居然聯手一起突破,易老侯爺竟然沒有任何抵抗,任由緊隨其後追趕兩國活人的垢炁長驅直入,肆意腐蝕轄境。


    秦莫期放下冊子,認真看著沙盤中破敗的叵西城,又將目光來回在東邊的欣彩城附近的山丘林陵遊移尋找,然後指著一條幹涸的古河道,突然說道:“王爺,這裏,掘河圍勢,以水燎原!我們還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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