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快給老子拿酒來!”


    一聲粗厲的幹嚎,聲巨如雷,直震屋瓦。


    隻見一個粗獷精壯的大漢前腳剛邁進門,便大聲衝櫃台上的店小二喝道。


    這裏是中州城外的一個尋常酒肆。店門口旗杆上高高地挑一麵破破爛爛的青旗,畫著一盞歪歪斜斜的酒壺,在風中翻卷著飄揚。城外野店,本就隻供路人趕路乏了歇腳,口渴了吃酒。此時還未到晌午,店裏一片冷寂,七八條方桌空無一人。店小二望著門外不見有人,在櫃台上漸漸地打起瞌睡來。


    直到這個大漢進門一聲霹靂大吼,嚇得小二一個激靈,心裏咒罵著爺娘,臉上趕緊堆起笑容去招呼起來。


    “客官,您要喝點什麽?小店有……”


    “少聒噪!快將你這最好的酒拿來!若遲了些,賞你老大耳光子吃!”


    小二正欲給大漢介紹店裏的佳釀,被大漢一聲喝斷,好不自在。但他見大漢粗眉怒目,虯髯橫生,就隻差把凶字寫在臉上了。當下隻好忍氣吞聲,滿腔的火氣,在腹裏滾了三滾,終究化作臉上的笑顏,恭敬著給大漢拿酒去了。


    兩壇酒提上來,大漢迫不及待地拍開泥封,抱起酒壇仰頭就倒。酒順勢往下淌,灌進大漢的嘴裏,脖子裏,桌子上,流的到處都是。


    “噗……”酒剛進到大漢的嘴裏,又被他一嘴噴出來,小二正站在對麵,躲避不及,被噴了個滿臉。


    “這也能叫酒?寡淡無味,這他媽是泔水吧!”大漢把喝進嘴裏的水噴出來,向店小二怒喝道。


    “嗯……好香!好香的酒氣!想不到這荒村小店裏竟然藏有如此好酒!青梧,我們快進去瞧瞧,為師在峰頂幾個月久不沾酒,肚子裏的酒蟲可都快要死光啦!”


    店小二還沒來得及向大漢解釋,隻聽門外一個聲音喊到。小二聽到有人誇讚自己家的酒好,高興地望向門口,隻見門簾一動,門口已站定二人,小二竟沒有看清二人是如何進來的。隻見二人一老一少,老人麵容蒼老,身體微微向前傾,腰間懸一個酒葫蘆。少年身姿挺拔,麵容堅毅。二人器宇不似尋常之人,麵容頗有風霜之色,顯是趕了許久的路。


    原來這二人正是先前天外峰上的李青梧師徒。那日老人帶李青梧登天外峰,向他吐露了他的身世。李青梧年紀尚幼,甫知自己的淒慘身世,情不能自已,一直鬱鬱不樂。老人幹脆就和他留在峰頂。崖高人遠,怡性遣懷,直到李青梧將此事淡忘了些,恢複了些精神,二人才從天外峰上下來。隻是山居清苦,尤其是老人還是個十足的酒鬼,這一陣山居歲月無酒可飲,當真把他肚裏的酒蟲吊的難受。因此二人才下了山,他便急急地尋酒喝。


    老人進了屋裏來,環目四顧,見小店內空空蕩蕩,隻有東北角上一條桌子前坐著一個大漢,桌子上放著兩壇酒,毫無疑問,酒香就是從這兒傳出去的。


    老人深深地吸著鼻子,徑直往大漢的方向走去。邊走邊沉醉道:“嗯,好酒好酒!香氣浮而不勁,漂而不散!想不到荒村野店竟能有如此佳釀!”


    老人走到大漢桌前,用手指點了一下流在桌子上的酒,放在嘴裏嚐了一下,砸吧砸吧嘴,眯著眼睛,一副陶醉的樣子。


    “夥計,快快給老夫上酒!”


    老人隨便找了張桌子坐下,一麵招呼店小二上酒,一麵招呼李青梧來坐。


    “好嘞!客官您稍候!”


    店小二這才晃過神來,連忙去後堂拿酒。雖說這二人看著不像那凶大漢這般難伺候,但多年的待客經驗告訴他也許這倆人要比那大漢厲害的多。江湖上越厲害的人越深藏不露。更重要的是這老頭還懂自己店裏的酒,這可比那凶大漢強多了。


    “來嘍,客官!您要的酒,您慢用!這位大爺,您可真是品酒的行家。小店雖是無名野店,但這酒卻是遠近聞名的。咱家這酒喚作‘十裏香’,隔著壇子香氣都能聞出來,開壇了更是酒香撲鼻,芬芳馥鬱……”


    小二還沒說完,就被老人揮手打斷。因為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喝酒了。老人把泥封開了,將酒慢慢倒入酒壺裏,再往自己葫蘆裏倒了滿滿一葫蘆。然後把酒壺裏的酒斟入酒杯裏,端起來放在鼻前細嗅了嗅,作勢欲飲。


    卻聽旁邊大漢怒道:“哼!哪兒來的糟老頭子!方才老子說這酒像泔水一樣,你在這裏和店小二一唱一和的莫不是笑老子不懂酒?”


    “你……”


    李青梧聽大漢罵師父糟老頭子,言語粗魯,當即怒起指著大漢喊道:“你為何罵我師父?”


    “哎……這位壯士,不要誤會。我們師徒倆老的老,小的小,怎敢尋壯士晦氣!隻是我生性嗜酒,見酒則迷。又逢多日不飲,肚中酒蟲早已難耐,今日見到這荒村土釀,自然當它是美酒佳釀。我喝酒又有一個習慣,那便是再好喝的酒,也要用酒杯斟來慢慢飲。隻因量窄,若是直接開壇豪飲,恐怕一壇未盡,便已醉倒。我觀壯士,豪邁幹雲。飲酒也必當鯨吸牛飲,方顯英雄的氣魄了!”


    “哈哈哈……你這老兒卻也會說。老子喝酒,管他好酒烈酒,通通直接用酒壇喝,若用酒杯一杯杯地喝,一頓酒怕要喝到天亮也喝不完。隻是平日喝的都是陳壇古釀,今日若不是渴的急了,怎麽在這破店裏喝這臭泔水……”


    李青梧見他說話甚有不敬,握緊拳頭想找他理論,師父卻以眼示意他不要胡亂發作。他隻好恨恨的坐下,眼睛裏帶著怒意瞪著大漢。那大漢卻隻做不知,抱起酒壇隻顧大口喝酒。


    老人也不再說話,隻用酒杯一杯一杯地喝酒。說是喝酒,倒不如說是品酒。斟一杯酒,要好長時間才喝完。那惡漢卻喝的極快,抱著酒壇仰脖就灌,不一會兒一壇就喝光了。而老人卻才喝了一壺不到。


    終於,李青梧給師父把酒壺裏最後一滴酒斟幹淨了。正要往酒壺裏添酒,忽然聽到外麵隱隱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聽聲音越來越近,竟像是朝這小店趕來。不多時馬蹄聲已近至屋旁,騎馬之人卻沒有停下的意思,馬蹄聲依舊噠噠地響著,好似要衝進屋子裏來。李青梧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自己和師父的桌子正對著小店門口,他們衝進來第一個撞到的豈不就是自己。就在馬蹄聲要踏進屋子的那一瞬,忽聽駿馬長嘶,接著一陣馬蹄踏地的聲音。顯然騎馬之人有著超高的禦馬之術,在馬將要破門而入的一瞬間,韁繩一拉,將馬拉的人立起來,止住了破門之勢。


    “好厲害的騎術!”


    老人迷離著雙眼,搖晃著手裏的酒杯讚歎道。


    李青梧轉過身去看那惡漢,卻發現他抱著酒壇子,不知何時已醉倒在桌子上了。


    “哼,原來是個吹牛皮大王。這麽快就爛醉如泥了。”


    李青梧心裏這樣想著,看門簾響動,徑直走進來四個人。他們的裝扮十分怪異,四人皆穿長袍,袍子顏色竟是暗紅色的。李青梧看到袍子的顏色,第一時間想到的竟是血。沒錯,這袍子的顏色紅的像血一樣。李青梧注意到他們寬大的左袍袖上繡有一隻金色蝙蝠,蝙蝠栩栩如生,作勢欲飛。


    四人從李青梧桌旁走過,旁若無人。來到櫃台旁,為首的年輕人笑嘻嘻地對小二說道:“夥計,把我們的馬牽到後院,喂些草料和水。再給我們打四碗白水來,趕路急了,渴的緊呢!”


    說完伸手放在櫃台上一錠雪花白銀。


    店小二本來見這四人打扮奇奇怪怪,行為詭秘,正擔心不是什麽好人。但見這年輕人笑容滿麵,說話客氣,出手又十分闊綽,當即放下心來,高高興興地牽馬去了。


    四人撿了靠近門口的一條桌子坐定,也不說話。隻是目光不時地向李青梧師徒這兒望來。店內隻有惡漢,李青梧師徒,血衣四人三桌客人。惡漢呼呼大睡,渾然物外。老人眼裏仿佛隻剩下酒,一杯又一杯地啜飲。紅衣四人兩兩相對而坐,互相之間也不說話。店裏的氣氛頓時變得十分微妙起來。


    終於,老人的酒壺裏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來。一壇酒慢慢悠悠地喝光,老人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心滿意足地伸了伸懶腰。晃了晃裝滿酒的酒葫蘆:“很好,夠喝一頓的啦。青梧,你吃飽了嗎?”


    “嗯,師父。我吃飽了!”


    李青梧站起來說道。


    剛才師父喝酒的時候,李青梧要了兩個燒餅簡單吃了。他自小隨師父流浪江湖,山珍海昧吃的不多,風餐露宿卻是經常。所以這山村野店的食物他倒也吃的津津有味。


    “嗯,吃飽了。咱們就走吧!”


    老人把酒葫蘆係在腰間,邁開步子,朝著門口走去。他似已喝醉,左搖右晃地想要摔倒。李青梧在一旁小心地扶著老人,看了惡漢一眼,見他還在呼呼大睡。又瞥了一眼門口的四個血衣人,他們神色如常,對自己的來去漠不關心的樣子。


    “這兩夥人的模樣一看就知不是什麽好人,但看來並不是針對我和師父。江湖恩怨甚多,又不知是誰惹著他們了。還是離他們遠點為好吧!”


    李青梧心裏這樣想著,扶著師父走出了小店。


    出了店,老人走路踉蹌的更厲害了。李青梧吃力地扶著師父,努力不讓他倒向一邊。


    “奇怪,以前師父喝酒雖然也曾醉過,但一壇酒是絕對醉不成這個樣子的。今天怎麽回事?”


    李青梧心裏嘀咕著,扶著師父已經走到了店旁的樹林子裏。一進樹林,老人立馬挺直腰背,迷離的醉眼也變得有神起來,和剛才喝醉的樣子判若兩人。


    “青梧,那血衣人是衝我們來的!屋裏那四個是來探風的,他們肯定還有同夥在附近。”


    老人壓低聲音對李青梧說道。


    “我們和他們無冤無仇,師父怎麽知道他們是衝我們來的呢?”


    李青梧聽到師父這樣說,驚訝地問道。他覺得那血衣人雖然不像好人,但是也不至於平白無故地對不相幹的人動手。


    “自我們下了天外峰,一路走到這兒。沿途多處都有血蝙蝠的標記。江湖上這樣的標記,一般有兩個用處。一是為了聯絡同門,二是為了追蹤仇敵。這血蝙蝠的標記,我以前不曾見過,應該是江湖上新興的教派。開始我以為是他們同門之間聯絡的訊號,但是後來我們走到哪,哪兒就有這血蝙蝠的標記,我就知道,這是他們用來追蹤我們的標記。我們早就被他們盯上了,至於這些血衣人為什麽要找我們的麻煩,我還真是有點想不通。”


    李青梧恍然大悟,這一路上原來自己早就被人盯上了,而自己竟然絲毫沒有察覺。他不禁又對師父佩服起來,師父一路上看似什麽都不在意,其實一切都看在眼裏。


    “師父,那我們接下來怎麽辦呢?”


    “這幫人追蹤我們已久,想來對我們的行蹤已經知道的十分清楚。想甩掉他們怕是不可能了。這兒距離中州城不過十數裏之遙,小酒鋪外的大道和林子裏這條小路,都可以去往中州城。我們就從這條小路上去中州城吧!哼,就憑幾個無名嘍囉,我還沒放在眼裏。”


    當下二人便從林子裏這條小路走往中州的方向。此時已過晌午時分,天色欲晚。林子裏枝橫葉密,陽光晦暗,林風陣陣,樹葉婆娑作響,更顯得幽深恐怖。二人行了一段路,來到了林中的一片空曠處。老人突然停下,眼睛緊緊地盯著前方一動不動。


    李青梧見師父望著前方,也順著師父的目光望去。隻見前方的密林更加幽深,一眼望去黑洞洞的深不見底,一陣風吹過,李青梧頓覺涼意襲人。


    “各位江湖朋友,從天外峰便一直尾隨跟蹤我們師徒二人,可是辛苦。我們師徒倆潦倒落魄,身上既無錢財銀兩,又無異寶秘籍。不知諸位追蹤我們,有何指教?今日這密林深處,更無他人在此,煩請出來見個麵吧……”


    老人的聲音聽著並不響大,卻在林間盈回迭蕩,遠遠地傳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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