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別院坐落在潁川西湖之上,初春的樹木和鮮花都在慢慢綻放中,一眼望去生機盎然,隻是別院中傳來一個老頭發脾氣的聲音:“你太想當然了!自以為是!不說章家便是你的臉麵還要不要!我總以為你比言兒更穩重,從未想到你竟然如此叛逆!”


    “父親這話女兒不敢苟同,您既然已將我許給他,那他便是我的夫君,他現在處境艱難,我作為楊氏婦理應前去助他度過難關,說道穩重,父親還不是任由玥兒有家不能回!”


    “啪”的一聲,章懷遠打了跪在地上的章柔凝,柔凝卻是強硬到頭都不肯低下,任由嘴角的鮮血肆意流下直視著自己的父親,章懷遠一個踉蹌往後退卻,幸好裴澤眼疾手快扶住他,實在不忍父女二人這樣下去,便衝著一旁有些呆住的章柔言使眼色,在自己眼睛都快抽筋的時候終於等到章柔言的回應,隻見她走到章懷遠身邊撫著章懷遠的胸膛為他順氣,“父親,您注意身體,姐姐也是著急,我們好好說,想想辦法,總是能拿出來一個章程的。”其實自打在鳳城見到和自己長相一模一樣的盧玥後,自己就一直陷入一種無法自拔的情緒中,她從未想過自己有個雙胞胎的妹妹,回到潁川後一直躲著不肯見人,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因為欺騙難過還是心疼妹妹,裴澤的到來讓她覺得抓著了救命稻草可以逃離這個自己都看不透的家庭,意外的是在父親憐惜的同意讓自己跟隨裴澤去東郡後這個一向遵道守禮的二姐卻如此驚人的提出要去魏郡,真是讓人觸不及防。


    “孽障!氣死我了!你可知那楊烈是什麽處境,雖是有婚約在身,你此時前去魏郡他的處境會更艱難!”章懷遠還是心疼女兒的。


    “父親,我去與不去他的處境能好到哪去,既然已經這樣了,我去陪他幫他多少能為他分擔一些,至少生活上能讓他得到安慰。”章柔凝少有的固執。


    “你放肆!你若再如此固執我立刻上書與楊氏退婚!”章懷遠真是氣急了,本就對與楊氏聯姻存有猶豫,當初答應的時候也是看在女兒的動情之上,可現在看到女兒失去理智一樣的深陷其中堅定了自己想退婚的心思。


    “父親,您門生遍布碧落,天下士子都以您為榜樣,他們卻不知道您為了章氏一族能屹立不倒是用棄女不顧,再是將女兒許配給皇族世家換來的,您說他們知道了會作何感想?”章柔凝毫不顧忌的將章懷遠心底最深層的痛處扒開擺在明麵上。


    看著章懷遠發抖的胡須,裴澤心道:“完了!這些家中密辛本是每個家族中都會緘默其口的東西,這個姨姐卻一股腦的倒出來,自己這位老嶽丈怕是要攔不住了。”


    果不其然,章懷遠站起來衝到章柔凝的麵前抬手就要打下去的時候,突然章懷遠停手了,而後轉身負手而立,閉著眼睛,過了一會兒,“敏行,你帶言兒先出去吧,玥兒之事還是不要讓他人知曉的好。”


    裴澤把淚眼婆娑的章柔言半拉半勸的弄出門後快速的逃離,他不知道這個嶽丈接下來會怎麽樣,他也不想知道,不過他對於自己還有一個與自己未婚妻長得一模一樣的妹妹比較感興趣,據章柔言自己說這個妹妹許配給了潁川蒙琰,也是在今年完婚,其實他不覺得章懷遠有什麽錯,當年的情況為了留下一絲骨血將幼女送人無可厚非,不管是誰都沒有責怪他的權利,至於將女兒們嫁與皇室世家保證家族利益這又有什麽錯,退一步來說他堂堂太傅之女除了嫁給像自己這樣的世家權臣之子誰又敢娶呢?


    “我想送姐姐去魏郡,你幫不幫我?”章柔言突然開口。


    “嗯,好,不行!若是這麽做了你可知是什麽後果?”章柔言在裴澤沉思中的請求差點讓他著了道。


    “我知道,我隻想姐姐幸福,你幫還是不幫?”柔言突然變得很強硬,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這麽強硬的要求,此時的她覺得這輩子也許隻有這一次吧,可是誰能知道未來的她將會有無數次這樣的強硬,甚至超過章柔凝。


    “你真的覺得二姐去魏郡會幸福嗎?”裴澤並沒有被她的強硬嚇到,反而是很鎮靜的說道,因為他知道自從楊度去世後楊烈已經顧不上兒女情長了,他的心中充滿的仇恨,對李巢的,對朝廷的,甚至是對皇室的,也許除了自己誰也不知道在這仇恨的遮擋下到底還隱藏著什麽,他可以選擇楊烈,是因為在他心中楊烈是唯一可以挽救危局之人,但是他並不希望章柔凝選擇他,沒有什麽特別的原因隻是章柔凝是他的姨姐,是他的親人。


    “幸福?我們有的選嗎?這世間女子有幾人能得嚐所願?”章柔言癡癡道,裴澤聽了心中一陣悲鳴,不過章柔言接著說的話讓裴澤心情大好,“幸好我遇到的是你,隻是這世人間的愛情有多少是幸好?”章柔言心有所想並沒有注意到裴澤的表情變幻。


    兩人沉默了,不知過了多久,章柔凝眼睛紅紅的走了出來,章柔言急匆匆的過去,想要說什麽,隻是話到嘴邊被二姐堵了回去,“爹爹說讓我過幾日隨妹夫前去東郡靜養,隻是要辛苦妹妹了。”


    章柔言聽到姐姐喚這“爹爹”就明白了父親有所妥協,對於後麵辛苦自己話卻沒太在意,正為二姐高興時裏麵傳出父親呼喊自己和裴澤的聲音,兩人疑惑的走進去,章懷遠憐愛的看著章柔言,“言兒,凝兒過幾日要隨敏行去東郡靜養。”


    “多謝父親疼愛,有我和裴澤在姐姐在東郡您放心。”


    章懷遠搖搖頭,閉上眼睛痛苦的說道:“柔凝跟著你們我自是放心,不過你們路過碭郡的時候去見見盧家兄弟,她在那裏,爹爹對不起你們了。”


    碭郡虞城縣衙後堂,虞城屯田校尉盧江尷尬的陪著房中靜坐品茗的兩位小師姑和東郡大營主將裴澤,他也是最近剛剛得知自己寵愛的妹妹的竟然是師祖的幼女,盧玥本是隨父親在鳳城拜見師祖順便與自己的妹夫也就是碭郡大營主將蒙琰的父親敲定婚事,不知怎麽地盧玥一人一馬到了自己這裏來,剛一來就撲到自己懷裏大哭也不說話,不過秘密跟隨來的三弟把話說清楚了,當時的自己差點以為是在夢中,這事兒也太過於匪夷所思,回想起盧玥到家中的時候才開始慢慢的解開心中多年的疑惑,那時他們兄弟五人還小,但是自己已經略略懂事,父親母親對這個妹妹的疼愛異乎尋常,但是玥兒的可愛狡黠,聰明懂事也讓兄弟五人非常寵愛,現如今知道妹妹的身世竟是好幾日沒能緩過來,剛剛平複心情重新以長兄的身份和妹妹共處不久,章家的兩位小師姑便到了,而玥兒十分抗拒見兩人著實讓自己尷尬不已。


    前幾日的章柔言陷入了極大的悲傷之中,從潁川出發時甚至都忘了和章懷遠告別就上了馬車,裴澤更願意相信章柔言不知道該怎麽麵對自己的父親,其實到了這裏後她依然是渾渾噩噩的,就在昨日被拒之後,兩姐妹在驛館促膝長談了一夜之後突然變了,章柔言又恢複了往日的神采,就算再一次被拒依然表現的十分平靜。


    “舍妹一時間接受不了還請見諒。”盧江重複的說著前幾日說過的話,現在的盧江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章柔凝看出了盧江的尷尬,笑著說:“沒關係,我們明日再來就是了,終究她會願意見我們的。”


    正當三人準備再次無功而返的時候,一個丫鬟急匆匆的趕到,盧江大喜,這是自己剛撥給妹妹的貼身丫鬟景兒,景兒向眾人行禮後走到盧江麵前雙手奉上一張紙,細聲而又驚恐的說道:“大公子,這是小姐讓我轉交給你的,小姐自己在屋中盤發了,我們誰也勸不住。”


    這話一出,盧江也好,其他三人也罷,滿腦子嗡嗡的疼,這女子盤發便代表著已為人婦,既然已為人婦又客居在長兄家中自然是不便見客的,盧江趕緊看了看那張紙,苦笑著遞給離自己最近的章柔凝,隻見上麵寫著:“若客人有意相訪請致信夫君蒙氏,現客居長兄府邸,隻為探訪家兄,恕不能與外客會麵,還請兄長代為致歉!”落款蒙氏盧玥。


    赤裸裸的拒絕,一絲的回轉都沒有,這紙中傳遞三個信號一是我拒絕見你們,二是我姓盧和章家沒有關係,三是我的夫君是蒙琰,有種你們去找他,章柔凝隻是淡淡一笑,“罷了,既然玥兒如此的不情願,我們也不便叨擾,明日就離開,還請盧校尉代為轉告我姊妹二人的問候。”


    盧玥趴在窗口往著幾人離去的背影淚眼朦朧,突然她走向書桌鋪開一張紙,奮筆疾書的寫下幾行字,然後吹幹字跡,密封好,封麵上寫著:“碭郡蒙琰將軍親啟。”而後喚景兒過來,鄭重的將信交於她,“你讓盧三跑一趟碭郡把這封信親手交給蒙琰。”


    楊烈最近幾天不知道是怎麽了,噴嚏一個接一個的打,這不又來了,楊湛下意識的挪了挪屁股接著說道:“將軍,盧氏兄弟已經準備好了,打算就在這幾日繞過廣平分兵偷襲邱縣和大名。”


    “廣平他們意欲何為?”楊烈對兩人的偷襲計劃中漏掉的廣平有了興趣。


    “呈報上來的沒有對廣平有任何計劃,不過我想既然渠從為廣平屯田校尉也許渠校尉早有準備,夜魂的事一向神秘。”楊湛已經基本猜測出來廣平的事情依渠從的性格斷不會與他人合作,夜魂就是這樣,你讓他幫你問題,不過你非要是想幫夜魂大概率可能性是第二天早上時候被人發現人首分離。


    “嗯,既然已有計劃我們這邊全力支持就是了,先生可以回複他們大營同意他們的計劃,他們需要的糧草和兵員三日內出發。”楊烈並不擔心他們會失敗,現在自己怕的不是失敗而是連失敗的膽子有沒有,所以不管他們的計劃是否合乎兵法情理這一次都將無條件的支持,如果盧氏兄弟勝了那麽對於十三騎的老人們來說更是能夠打擊他們的氣焰,讓他們知道楊烈手下不是無人可用;若是敗了也無所謂畢竟盧氏兄弟第一次與亂軍交手,勝敗兵家常事嘛,而且情報還是讓天下人聞風喪膽的夜魂提供的,這樣也能削弱渠從的影響方便自己更好的掌控夜魂。


    楊湛又閑坐了一會兒聊了聊五大營的情況以及與各處關聯之地的關係後才走,這時楊湛從一摞公文中抽出一張看了許多遍的信,心中盤算著時間也差不多了,這裴澤他們路上會不會有什麽意外,而後自嘲的笑了笑,能有什麽意外,東郡與魏郡相連,難道還有人敢為難東郡大營主將的嗎?


    意外是沒有發生,但不代表沒有難度,裴澤現在就很發愁,姊妹二人又關在房間一夜,這已經將近午時了,原本給楊烈的書信是晚間到達鄴城,看著日頭就算現在出發也要明天清晨才能到,自己急的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這兩姐妹卻依然沒有要出來的意思。


    當裴澤領著寧歸蹲在後院門前埋頭吃麵的時候,兩人終於走了出來,沒有哭也沒有笑,麵無表情一號章柔凝率先發言:“妹夫,能從今天起把後院封起來嗎?我想獨自修養。”


    “二姐,都是自己人沒必要藏著,這是寧歸他親自護送你過去。”裴澤沒好氣的說道。


    “多謝寧校尉,辛苦寧校尉可以準備了。”


    寧歸草草的扒拉完碗中的麵條後鼓著嘴巴離開去安排出行的事情。見寧歸走遠,章柔言怪道:“這是什麽人,他要說出去,姐姐的清譽還要不要!”


    “你放心,你擔心他還不如擔心我會不會把瀚之兄賣了。”裴澤玩笑著說道。


    章柔凝聽完後身子微微一顫,見兩人還在鬥嘴並未關注自己,裴澤的話給她提了個醒,裴澤雖然支持楊烈又是自家妹夫,但好像忘了他也是皇帝的妹夫也是門閥世家的獨子,草根出身的未必不夠忠心,世家的盟友隻是因為利益才會同仇敵愾,一定要提醒他。


    “言兒,好了,你們不日即將大婚,不可再如此幼兒行徑,妹夫固然可以寵你縱你,這也隻是你們關起門的可以做的,敏行是裴氏子弟又位居五大屯田主將之一,雍城侯統領西北邊防已是遭人妒忌,切不可再如在家時口無遮攔,若是說錯了話,便是父親也難保你,你可知?”章柔凝見二人還在拌嘴,語重心長的說道。


    二人見章柔凝麵色嚴肅,立刻將嬉鬧收起來,裴澤正衣冠拱手道:“二姐說的是,日後我們定會收斂,時候不早了,瀚之兄怕是已經等的不耐煩了,盡快出發吧。”


    三人走向後門,正要出門的時候章柔凝突然停住說道:“還有一件事,你們二人一定要記好了,既然玥兒不願與我們相認,我們沒有得到父親首肯時誰也不能上門,玥兒不日也將出嫁,蒙公雖是父親的學生,但他也是皇上欽定的淮州刺史,我們如若貿然前去會給蒙公惹麻煩的,你們可懂?”


    裴澤和章柔言四目相對後一起點頭並發誓隻要不公開,玥兒還是盧氏女。目送章柔凝的馬車離去後,章柔言好像是自言自語也好像在裴澤說話:“二姐此去,將來還是那個二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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