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他媽的都十月份了才撿棉花,棉花的水分都跑光了,一點兒不壓秤。”


    “我們是來學校學習的,又不是給學校撿花的,媽逼憑啥讓未成年人勞動。”


    “媽的,撿花也就算了吧,才給我們兩毛錢一公斤,飯錢都不夠。”


    楊曦從教室走到車棚,一路上都是這類埋怨的話,楊曦覺得無法理解,不就是撿個棉花嗎,自己十歲大半天都能撿兩尿素袋。


    劉毅最近和他的女朋友好得如膠似漆,楊曦側身一看,見劉毅和李翠馨朝校園的後操場走去,正準備叫,兩人已去得遠了,楊曦便開了車鎖,把車推出車棚。剛到乒乓台子跟前時,背後傳來熟悉而清晰的叫聲:“楊曦,我就知道你會經過這兒。”


    楊曦回眸一看,記憶中熟悉的笑臉像花兒一樣盛開在自己麵前,每一片花瓣都要比梵高的向日葵色澤更加鮮豔。“哦,你怎麽會知道我經過這兒呢?”看著走過來的許瑤,楊曦見風使舵地問了這麽一句。


    “因為你從來都沒有走過後門和側門呀。”許瑤的聲音甜得恰到好處,不淡不膩,誰聽了都會覺得像是在泡溫泉。


    兩人並排著走出了校園門口,一出大門,楊曦就看到打扮得時尚的張哲扶著一輛跟他一樣時尚的山地車,張哲看到許瑤和楊曦走在一起,一張臉頓時黑了下來,好像萬裏無雲的晴空一下子烏雲滿天一樣。


    許瑤瞥了張哲一眼,表情怪怪的,就像欠了別人錢時時刻刻都想著要去還可是兜裏沒錢一樣。楊曦目視著前方,假裝看不見,對於張哲這樣的男孩,他是既羨慕又瞧不起,雙重矛盾的心裏,就像肚子餓吃太燙的飯一樣,不吃又餓,吃了又燙嘴。


    難道這就是情敵給人的感受嗎,如果張哲要向自己挑釁,自己絕不能在許瑤麵前懦弱,但是要用自己的自卑去單挑別人的自信或者是自負,那自己至少會手軟,當然也會心軟,楊曦這樣猜想著。


    張哲用舌頭把臉頰盯得鼓鼓的,看著兩個漸漸遠去的背影,不禁怒火中燒,眼神中帶了一絲邪惡。


    這劫後餘生的感情使得楊曦和許瑤都沉默了,即使是說話或者是微笑都帶了那麽一點兒悲涼的色調,就像下雪天呆在家裏都仿佛感覺得到外麵的寒冷。


    “我今年還在十二連撿花,所以,還需要你勞心費神幫幫我。”楊曦一直期待著揣測著的話終於從許瑤的嘴裏說出來,就連表情和語氣都和想象中的吻合得如同魯班打造的榫頭和卯眼,分毫不差。


    “沒問題啊。”淡淡的故作鎮定的回答卻充滿了無限的情感和激動,就像貼了彩紙的燈泡,看起來色澤暗淡,可是裏麵卻光芒四射。


    “古往今來,要是每個當官的都能像你這麽有奉獻精神,那世界該有多美好啊。”楊曦抬起頭,聽到許瑤誇張的表揚。


    兩人的腳步不快不慢,時間也就這麽快慢適當地流淌,他們就這麽經過了那個最大的十字路口,再次踏上還沒有被太陽熏暖的人行道,在被寒意折磨得無力掙紮的柳枝下款步慢性。


    有些話像卡在咽喉裏的濃痰,咽下去不是,咳出來也不是。可是有的人卻精明得很,像設置在城市裏某個看不見的地方的攝像頭,每個人的一舉一動都在它的目力範圍之內,許瑤的頭上就安了一個這樣的攝像頭,此刻恰恰對準楊曦,滿以為令男孩子都扭扭捏捏的話必定是肉麻得起雞皮疙瘩的表白,便道:“你有什麽話就說吧,我會認真聽的。”


    楊曦咬了咬嘴唇,幹得起了皮的嘴唇終於有了些肉的光澤,目視著前方慢慢地道:“那天我走之後,你和張哲還有他爸爸和你媽媽是怎麽了結的?”


    許瑤長出了一口氣,道:“還能怎麽了結,學校的領導和他老爸都認識,而他老爸根本不把這些微末事兒放在眼裏,又極力維護張哲,還能有什麽?”


    “那你媽媽呢,不會就這麽算了吧?”楊曦抿抿嘴唇道。


    “我媽再怎麽厲害也是一個女的,本來就是雞毛蒜皮的事情,在萬般無奈之下,她也隻得接受了張哲的道歉。最後我媽憤憤地撂下一句‘不愧是個好學校’,拉著我就離開了。走前聽吳主任回應了一句‘我們一定不會辜負了你的美譽的’,之後裏麵的人都出來了。”許瑤平淡地講道,好像那些事是完全發生在別人身上,而自己不過是把所見所聞講給一個要好的朋友聽。


    “我爸爸呢?”


    “我最鄙視你爸爸了,哪有那麽真槍實彈地打自己兒子的。你走後,你爸跟一木疙瘩似的站在那裏聽別人扯長扯短,屁都不敢放一個,誰跟他是親戚誰倒黴,你有一個這樣的老爸我都替你感到悲哀。”許瑤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楊曦,那是一種滿是憐愛的眼神,是一種楊曦根本讀不懂的眼神,以至於楊曦根本不敢去瞧她。


    可是以上的問答都是序曲,就像一道別具新穎的問答題,前麵都是以兩個人對話的形式表達出來的,而真正的問題卻在最後,楊曦心中就緊緊地攥著這樣的一個問題,可是他有些嘴怯,怕說出來沒人回答得上來。


    “牙膏一樣的人,別人擠一點你就說一點。”許瑤眯起眼睛嘲笑著楊曦。


    楊曦捏了捏手,道:“你喜歡張哲?”


    關鍵的問題一出,確實有些難度,像所有的學生解答試卷上的難題一樣,首先要思考幾分鍾,然後再動筆。


    “我不知道。”楊曦看著許瑤轉過頭去,腦後的馬尾辮高高翹起。


    也許不過是一個成績差的同學真的做不出這樣的問題,也可能是一個優等生為了炫耀自己假裝說一聲我不知道,但也或許是一個成績說好不好說壞不壞的學生似乎知道怎麽做但又不確定。


    這算什麽,楊曦緊緊捏住車把,才發覺鼻子裏的寒意和漸漸升高的溫度越來越一片混戰了。


    47


    作家設置懸念用以吊讀者的胃口,女人設置懸念用以吊男人的胃口,而楊曦就被許瑤設下的懸念吊住了胃口。


    本就沉默的場景在楊曦的一問之下變得更加沉默了,像是冷淡的電視劇突然按了靜音,天無語,地無語,陽光也無語。


    曾經聽人說過,一個女生同時受到兩個帥氣的男孩的青睞是一件多麽值得驕傲的殊榮,那麽許瑤是不是也像其他那些女孩子一樣在這種情形下首鼠兩端呢,她在暗自得意的笑吧,隻是許瑤的臉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


    就像“小時候你看到水池裏有一隻牛蛙在“哞哞”地叫,你會誤以為是一頭牛在叫,你到處找,可是永遠也想不到那叫的竟然是一隻牛蛙”一樣的好奇,但是並不是所有的現象都像那麽簡單,許瑤的回答是那麽黑咕隆咚深不見底,仿佛一個黑洞,把靠近它的一切東西吸入其中,在未來某個時刻再吐出來。現在楊曦的疑問被吸入其中,不知道答案有沒有被吐出來的那一天。


    “我媽!”晴天霹靂一般的話,從許瑤淩厲的嘴角飛出,頓時把楊曦微微繃緊的神經驟然扯斷。


    楊曦抬頭一看,農貿市場門前的側臉,熟悉而帶有幾分可惡,仿佛還摻入了那麽一點點刻骨銘心的味道,巴掌的味道。


    許瑤已經不經意地走到十步之外去了,孤獨美好的背影像曹植筆下的洛神,至少此刻在楊曦的眼中是那樣的,“這應該就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了吧”,李強戲謔班裏的醜女情侶常常說的話,更何況許瑤本來就很漂亮。


    看著那個背影一步步靠近那個緩緩移動的側臉,然後一起匯入稀稀落落的人流中,楊曦才倏地把自己掩藏在密柳枝條後的臉移出來,躲過了雷擊痛苦,舒心地出了口氣,把車子推到馬路上,一步步靠近有著無限回憶而沒有溫暖的家。


    一天之後,早上才上了兩節課,校領導總算體恤民情,廣播操不做就宣告學生去找帶隊拾花的老師,消息一出,群情激昂,比給學生發鈔票還能讓他們高興。霎時間校園裏人潮騷動,整個一國家非常時期人們控製不了局麵的場景。


    楊曦的第一個反應不是找老師,而是找到許瑤,再和她一起去找老師,就像小時候父母在開學那天先找到在一邊玩耍的我們再和我們一起去學校報道。可是天公不作美,有千百人阻隔視線,楊曦眾裏尋她千百度,隻恨自己不能把王國維形容古今做學問的人必經過的三種境界全部支出招來,終究鞭長莫及,隻得頹興地去找帶隊老師,在一群熟悉的人中找到了那老師,那老師不過奔三的年紀,精神矍鑠,在學生的眾星拱月之下像花果山的猴王一樣倍受群猴推崇。


    那老師說起話來跟勝利渠裏的水一樣滔滔不絕,他先介紹自己道:“我叫王中衛猴王的王中國的中自衛的衛……”,王中衛說話比水流都快,並且不帶停頓,憋住一口氣直到說完才出出來。


    “衛生紙衛吧。”楊曦聽到人從裏有人這樣輕聲說道,接著很自然的一笑,像羞澀的春風拂過堅實的水泥地麵。


    中國的男人女人永遠都那麽界線分明,究其原因,學生時代的慣性思維。一圈學生以男女生為界線被劃為兩個半圓,楊曦站在水泥花池台階上“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尋找對麵的許瑤,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瞥到了許瑤。


    那種眼神似乎有某種磁力,吸引許瑤的目光看過來,然後兩人相視一笑,從樓頂滑下來的陽光變得格外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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