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藏聞聽此言,臉色驟變,垂下眉眼,思索良久,複又抬起頭來,麵色凝重,撫須問道:“孩兒你當真不知此夢何解?”“溫烈實在不知,請義父開解示下。”尹溫烈抱拳拱手,畢恭畢敬。


    “若此夢果真應驗,那一場惡戰,隻怕再所難免了......”葉藏與尹溫烈相視一眼,二人心領神會,皆是麵色嚴峻,沉默不言。隻怕此時二人心中已然明白,那奉命統兵出征前往一線迎戰北族聯軍的孟克,隻怕比二人更為煎熬。


    但此時那遠在赤霞山固守營寨的孟克此時似乎並未察覺危機即將來臨。


    星漢燦爛,寒鴉無聲。綿延蜿蜒百餘裏的赤霞山此時宛若一條暗紅色的巨龍,盤虯於這蒼穹之下,秋風肅殺,狼煙孤寂,但見數十餘裏外煙塵衝天,烏泱泱的騎兵晝夜不停,星夜奔馳至此處,為首將領摘下兜鍪帽盔,環顧四周地勢,隻見此地依山傍水,正好紮營飲馬,休養生息,好做明日之鬥。便下令旗手舞動軍旗,傳令駐馬紮營。


    此番並不是為了等待沈欽統帥的後軍接應,而是在連日的奔襲之下,軍士馬匹盡皆疲倦不堪,吃穿住行幾乎皆在這馬背之上,營中怨聲四起,須得三兩時辰休整調息。軍士們得了喘息之機,自是歡喜異常,迅速紮營結帳,卸下鎧甲,叫人馬飽飲水糧,正欲歇息一夜。


    而那先鋒鐵騎軍的統兵將領名叫龐征,乃是個性如烈火,魯莽暴躁的鐵漢子。怎奈他雖無莽撞人之氣魄,卻好莽撞人之氣性,因其生的如炭黑,闊腮扁口,豹頭環眼,燕頷虎須,便也學得那漢末時名將燕人張翼德的模樣,穿得黑旗黑甲,胯下騎一匹烏騅雪蹄馬,手中仗開一丈矛,但卻是東施效顰,邯鄲學步,比起那長板坡前退曹軍的張三爺來,還差得許多。


    此人亦好飲酒,醉酒後更易鞭打軍士,此番他本欲火速進軍,星夜奔襲,趁著夜色摸上那赤霞山,打薑軍一個措手不及,好槍挑那孟家父子三人,斬將立威,建功立業,方才罷休。奈何帳下士兵皆不入其眼,跟隨多年仍不能如他這般精力旺盛,不知疲倦為何物,更何況幾經鏖戰之下,他也損失了不少將士,沈欽幾經斟酌,為了不以次充好,濫竽充數,打亂鐵騎軍的節奏,白白損失戰力,便未給他補充戰俘,充當後備軍,因此這龐征記恨於心,卻因忌憚沈欽身份而敢怒不敢言。


    而此次他的計劃被打斷,並不是因為他良心發現,善心大起,疼愛軍士才紮營休整,而是那沈欽知他進軍神速,晝夜不停,又知龐征秉性,生怕因此軍心不穩,激起嘩變,才差人快馬或許趕上,手持兵符發號施令,勒令那龐征休整,以待時機恰當,再進攻不遲。


    可這諸多用心良苦在這龐征看來,乃是沈欽懼怕他強得頭功,故而不讓他先行一步,攻打薑軍營寨。因而愈發輕視沈欽,認為他並無真才實學,乃是憑借著侯爺身份,才坐上這兵魁的位子。因此他隻是明麵上聽從沈欽之命,如今天高皇帝遠,更不妨礙他龐征動甚麽其他小心思。


    且說此人之所以能一直身處如此要職,皆是因其雖比不得那張三爺,但也確實有萬夫不擋之勇,又因其統領鐵騎軍已久,深知騎兵布陣要義,才未被撤換。更重要的是,他原是前兵魁盧參戎帳下的一員猛將,也是盧參戎親手提拔才坐上今日這個位置,故而龐征真正敬佩的人乃是賞識提拔他的伯樂盧參戎,而非沈欽。也正因沈欽替代了盧參戎的位子,叫龐征心中百般不平,愈發憎惡那確有深謀遠慮的封天侯。


    先前盧參戎隻因任人唯才,見他性情雖暴,更有瑕疵無數,但實是一員將才,若是指揮得當,運用有方,則能成為攻陷薑國的一把利刃,故而一直將其收在身邊悉心調教,奈何這龐征無有出息,不知長進,依舊我行我素,盧參戎也隻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好在盧參戎在時,這龐征還知道收斂,有些分寸,盧參戎被削去軍職後,他便逐漸暴露本性。


    但這沈欽並不是不知其中原委,也深知此龐征心中厭惡不服,但他並未深究,也並不在意,而是照常用之,小心謹慎。沈欽的部下親信曾勸他更換先鋒鐵騎軍的指揮將領,但卻被沈欽駁回。他曾說道:“龐征其人,性暴寡德,好酒色,但作戰實勇猛。若妥善用之,盡其才,則有萬夫不擋之勇。其實未雙刃劍,須得小心謹慎,步步為營,若不能,則易招致大禍。”


    可不想今日,沈欽心心念念,懼怕發生之事,卻在悄然之中開始。


    看那龐征,膀大腰圓,步伐穩健,於黑夜之中在群山北側漫步緩行,查探地勢,好似一座會挪動腳步的泰山,甚是威武。忽地登上一處紅岩高石,居高臨下,眺望遠方,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憤懣難平的神情,叫身旁隨行軍士戰戰兢兢,不敢高聲。龐征遙指南方,問身旁軍士道:“汝可知前方是何所在?”


    身旁軍士聞言不敢怠慢,亦不加思索,當即躬身抱拳,渾身顫抖,戰戰兢兢的回答道:“回稟......回稟龐將軍,前方二十裏乃是薑軍的赤霞山大營,由薑國大將軍孟克及其二子率兵鎮守!薑軍此行數萬大軍皆屯於山上,居高臨下,易守難攻......”他自以為說的完備詳盡,無可挑剔,卻仍未說在那龐征的心坎上。


    那火爆脾氣的龐征亦是沒有絲毫猶豫,當即甩開手中馬鞭,懸腕抽動幾下,那漆黑的馬鞭抽動著獵獵風聲,叫人不寒而栗。身旁軍士全然來不及轉身逃開,便被那龐征扯住肩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狠狠落下一記鞭子。傳聞這龐征手中馬鞭,鞭打石頭能使其盡裂,鞭打生鐵亦能留下痕跡,軍中更有戲言稱,龐征手中鞭,遠比他那蛇矛更要絕。


    眨眼睛便是三四鞭落下,冷冰冰的馬鞭抽打在那未穿盔甲的軍士身上,穿透衣衫,留下一道道猙獰清晰的血痕,叫人膽戰心驚,肝膽俱裂,尋常人哪裏受得他手中這些許分量,也就這些皮糙肉厚的軍士能捱抗一二。且看那軍士疼的在龐征腳邊打滾,接連躲閃,渾身打顫,手腳痙攣,五官猙獰,汗如漿出,翻來覆去,口中更是連連求饒:“將軍饒命!”奈何那龐征卻置若罔聞,全然不理睬。


    龐征越打越興奮,越打越激動,雙眸瞪得滾圓,劍眉倒立,汗如雨下,狂笑不已。直打得氣喘如牛,站立不穩,方才罷休。再看那倒在身旁的軍士,已是遍體鱗傷,昏死過去。而那龐征搖搖晃晃直起身來,手執馬鞭,遙指南方,似笑非笑,自言自語道:“鼠目寸光之輩......無能讒佞之徒......爾等隻見那近在眼前的赤霞山軍寨,確不知那軍寨之後,便是一路暢行無阻,大道寬闊,直達承天府!眼看老子即將直搗黃龍,建功立業,可那該遭天劫的混小子卻在這發號施令,拿著雞毛當令箭,可笑之極!”


    幸得那身旁軍士已然昏死,此地又別無他人,否則若是有心人將這話傳至沈欽耳中,隻怕這龐征再無機會帶兵出征。出言不遜,譏諷兵魁,乃是大罪。當以擾亂軍心,誹謗將官執行斬令。


    但此時那龐征仍在肆意妄為,胡亂嚷道:“無恥小兒,黃口孺子!你本該在那殿陛之上享受供奉,為何要來插手我等之事!若非你千般阻撓,萬般阻礙,老子早已殺入承天府中,哪裏還須得這般大費周章!”龐征聲嘶力竭的咆哮聲,回蕩在寂靜的夜幕之下,落在那不遠處的軍營之中,驚得人馬皆起,朝此地張望。


    而那龐征的目光則又在不知不覺之中飄向南方,那綿延的血紅群山就好似貪狼關一般,再度阻礙著他們南下的腳步,咬牙切齒的龐征一腳將那昏死的軍士踢下山崖,全然不顧他的生死,怒氣衝衝的回到軍營之中,將那渾鐵的碟狀帽盔扣在腦袋上,挎弓佩刀,係劍提矛,身旁將士皆不解其意,有膽大之人在眾人的推搡慫恿下,壯著膽子上前問道:“不知將軍這是......”


    “汝等快披戰甲,雖我奔襲薑營!”龐征用不容置否的語氣果決說道。


    眾將官皆大驚,卻因懼怕龐征秉性而不敢多問,隻得各回營帳,發號施令,點將提兵,整合部隊,遂龐征繼續進軍。


    可自古有道伐無道,何來無義攻大義?但如今亂世將開,日月掩光,生靈塗炭,人間頓如煉獄苦海,凡人難脫。而世上豈有救苦救難,百戰百勝之兵法?或有百戰百勝之將軍?恐怕沒人能解答這個問題。隻怕多是贏在了疆場,輸在了棋盤。隻怕費心一場,兩手空空。而在這亂世,誰也不是勝者,誰也不是英雄。隻有勞神傷命,狼狽的活著,才是大多數人最終的歸宿。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馬辭太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玄魚幻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玄魚幻夢並收藏白馬辭太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