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欽知曉此事後,雖未曾震怒,但卻極為不滿,同時更是擔心長此以往,軍心渙散,引起兵變,誤了大事,便差人飛馬去拿那龐征。沈欽一直帶在身旁的兩員的近侍便著令而去,而沈欽則率領三軍人馬繼續不急不躁的緩步慢行。


    且說不出一日功夫,那兩員威風凜凜的近侍便架著那尚在醉夢之中的龐征快馬折返回沈欽大營中。沈欽又下令將其提至中軍大帳,卻不再眾人麵前審訊,反而待龐征酒醒後遣退眾將,與他獨自在帳中議事。


    不多時,那麵部表情的龐征便挑起帳簾,緩步走出,長歎一口氣,又騎上那沈欽早為他準備好的馬匹,快步出了營門,朝自己的鐵騎軍營趕去。眾將麵麵相覷,甚是不解,龐征先是抗命不尊,致使赤霞山遭遇埋伏,慘敗不說,自己也瞎了一隻眼,後又酒後鞭打士卒,擱置軍令。


    如此大罪,本該在軍陣之前挨上一刀,以正視聽,以儆效尤,可不想一向法度嚴明,言出法隨的沈欽竟然一反常態,不僅沒有任何處罰措施,反倒放走了龐征,叫他官複原職,如此奇聞異事,真是聞所未聞。


    軍中多有不服或厭惡龐征者,本以為此次可以將其除去,不想這龐征安然無恙,自然更不服氣,故而眾將商議之下,竟一齊氣衝衝的闖入中軍大帳,欲找那沈欽辯理,問個明白,討個說法。不想那沈欽卻是笑而不語,擺了擺手,便拂袖而去,照例視察軍營。好在他在軍中威望極高,又是東狄國主的親弟,堂堂王侯之尊,他都不再追究龐征的過錯,眾將也不好說些甚麽。


    眾將都以為沈欽乃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不想這封天侯乃是下了一盤大棋。


    不知怎的,那龐征自回了鐵騎軍營中後,不僅囂張不改,性情不變,比起過去,反倒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更加暴躁,稍有不悅便要腳踢鞭打士卒,稍不如意便要殺人砍頭取樂,一時間,鐵騎軍營人心惶惶,每個人都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終日惴惴不安,遠遠望見了那龐征視察軍營,便躲得老遠,生怕無意間觸怒了他,討得一頓要命的打,死的不明不白。


    又見那龐征赤裸著上身,露出後背那狼頭花繡來,猙獰凶殘,暴虐嗜血,叫人遠遠望了,便心驚膽戰,退避三舍不及,而龐征則瞪圓了虎目,撐圓了胳膊,手裏提著一對板斧,大搖大擺的便在軍營裏四處巡視。三兩軍士見了,心中懼怕,手腳發軟,生怕被龐征捉住,慌亂之下逃入那軍帳之中躲藏起來,今自家將士見其如見鬼神,足見龐征之凶殘暴虐,無人能及。


    那三人躲在帳中,悄悄挑起帳門一角,透過那縫隙探聽屋外情形,見龐征走過,這才鬆了口氣。靠著那門邊的那士卒便撫著胸口,斜倚著營帳坐下,苦笑一聲,轉頭對兩個同伴笑道:“今避將軍如同避豺虎猛獸,心驚膽戰遠勝沙場之上與薑軍交鋒,每日提心吊膽,終日惴惴不安,該如何是好?”


    左邊那人生的臉闊體寬,膀大腰圓,心直口快,隨口說道:“這日子真是叫人生不如死。擔驚受怕,苦不堪言,不知哪一日便被將軍捉住,胡亂套了個罪名,打個半死。依我看,如此這般,不如投了薑軍去,一了百了,還有個安寧日子。”


    此言一出,另外兩人都愣在原地,滿臉驚恐,不敢接茬,似乎怕若是走漏了風聲,會招致殺身之禍。那軍士見狀也慌亂不已,擺手連連,急忙撇清道:“別別別,我隻是隨口一說,一時氣話,你們可別當真。若是給我告到將軍那兒,我可就活不成了......”說罷,便長歎一聲,又長籲短歎起來。


    可一直沉默不言待在右邊的軍士琢磨一陣,竟幽幽的飄出一句話,附和道:“這倒,不失為一條生路......”


    眾皆愕然,良久,相視一眼,那倚著帳門之人卻又延伸慌亂的擺了擺手,笑道:“算了罷,轉眼間封天侯的大軍便到,攻破薑國的赤霞山大寨,不過彈指之間,此時若是投了薑軍,到時還不知死在何處呢!薑軍已是苟延殘喘,命不多時矣!”


    說罷,三人哄笑起來,見龐征走遠,也算鬆了口氣。可另外兩人並未發現,右邊那軍士垂頭之際,嘴角微微上挑,似乎別有用心,似乎早有算計。正在此時,忽聽聞帳外一陣騷動喧嚷,挑簾窺探,卻見那大批大批的士兵朝著中軍大帳前跑去,卻不曾聽見有傳令軍士召營集合。那三人複又鑽出帳來,隨手扯住一人便問道:“莫非將軍召令?”


    “非也,似乎是將軍要處斬罪人,我等皆去一觀!”那人有些慌張,卻藏不住些許沒來由的興奮,說罷便掙脫束縛火急火燎的趕上前去,那三人相視一眼,各自點頭,也快步跟上眾人腳步,要去一看究竟。


    待來到大帳之前,已是人頭攢動,肩膀擦著肩膀,腳跟蹭著腳尖,極為擁擠,若潮水般湧動,三人奮力超前擠去,還不忘探出腦袋,望一眼那台上的情形。隻見那龐征披散著頭發,依舊赤裸著上身,那背後的蒼狼花繡栩栩如生,好似隨時要吃人一般,穿一條深灰粗麻的軍褲,也赤著雙腳,叉著腰立在台上。


    那一對虎目血絲密布,環顧四周,居高臨下,如刀子一般的眼神掃過那一窩窩麵目猙獰的軍士,他的身後,吊著兩員赤條條的偏將,露出好大脊背,背朝著眾人。龐征心狠話少,無需多言,便亮出那藏在背後已久的馬鞭,先是踱步一陣,見人數齊全,粗粗一點,也該是時辰,便轉身揮動那馬鞭,奮力朝那兩員副將的背脊打去。


    雨點般的鞭子落在那光溜的背脊上,無有鎧甲遮蔽,一招一式皆是落在皮肉之上,留下一道道極為清晰刺目的血痕,宛若綻開了花兒一般,將那皮肉翻開,滲出殷紅的血來,叫人見了腹中翻江倒海,連連作嘔。縱使圍觀者皆是一幫久經沙場的老兵,也難免皺眉心慌。


    那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求饒聲一聲接著一聲,極為淒厲,刺透耳膜,其餘諸將皆不忍直視,背過身去,表情難堪,心煩意亂。台下的諸多士卒也咂舌唏噓不已。“將軍饒命,將軍饒命呐——”“我二人知錯了,求,求將軍留一條性命罷......”


    那兩員副將撕心裂肺的求饒著,使盡了最後一絲氣力,眼看就要昏死過去,仍在垂死掙紮,乞求一條活路。怎奈那龐征真是人間太歲神,隻顧宣泄心中憤懣,不顧他人死活。聞聽這二人討饒,那龐征站直了身子,右手耷拉著那根血跡斑斑的馬鞭,左手插在腰間,氣喘籲籲,渾身上下掛滿了汗珠,聞言冷笑道:“嘿嘿,你二人還敢開口討饒?今日說打五十鞭子,已然打了二十。若是咬咬牙挺過去了,也算是個漢子,老子也敬重你們幾分,一時心軟,說不定便饒了。可如今卻還有氣力討饒,卻是半點不饒!足見是老子手裏分量輕了,今日不打的你二人皮開肉綻,老子便枉做這鐵騎軍將軍!”


    說罷,便啐了口唾沫,稍歇一陣,又揚起鞭子抽打起來,直打得那二人口吐鮮血,雙眼翻白,手腳無力,懸吊在那木架之上,已是奄奄一息,無有知覺。可那龐征卻還咬牙切齒的用盡全身氣力抽打二人,似乎有意將二人置於死地一般,不肯罷手。


    先前那三人看的又驚又怕,又慌又亂,好似那鞭子落在的是他們的身上,皆是一陣冷顫,良久,才拍了拍身旁同伴,問道:“龐將軍為何如此動怒,竟要打死這二位將軍?”“哎,說來也不是甚麽大事,誰讓這二位將軍撞上這時辰呢!”那人擺了擺手,長歎一聲道,“原是龐將軍借酒澆愁,這二位將軍進帳稟報軍情,不想踢翻了酒壇,打翻了龐將軍的美酒。龐將軍盛怒之下,便要打他二人各自五十鞭子,以儆效尤。”


    “就這麽個事兒?”三人有些意外。


    “就這麽個事兒!”那人聳了聳肩,攤開雙掌,無辜的神情表明自己也不甚理解龐征為何如此行事。


    複又看回那高台之上,龐征還在不知疲倦的抽打著早已昏死的二人,此時那二將身後已是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叫人見了不由得不心寒。眼看著龐征還要動手,其餘諸將實在看不下去,一齊跪倒在地,齊聲拜道:“請將軍放他們一條生路!”龐征聞言大怒,打得愈發起勁,眾將又拜,懇求龐征放他二人一馬,不想那龐征執意要打完五十鞭子,半點不肯饒恕,半炷香後,終於在諸將的哀聲討饒與士卒們的注視下,結束了那五十鞭子的酷刑。


    諸事皆畢,龐征抹了一把滿額的汗,便差人將兩個“血人”拖回營中,見上遊一口氣在,便未曾丟遠,但他也毫不關心,大搖大擺的走回中軍大帳之中,抱著酒壇,繼續借酒澆愁,無有半點悔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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