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很早就爬起來,打掃了下屋子,整理了下自己。


    我穿了一件很厚很厚的內襯,套上我唯一一套毛衣毛褲,喝了桌上隔壁鄰居送來給我的稀粥。鄰居還留了一張紙條,讓我吃不飽再去他那裏多拿一碗。在物資緊缺的時代,早上有一碗稀粥已經是種奢侈,就算我真的吃不飽也不會厚著臉皮去找鄰居要的。


    等我走出院子的時候,天才微微亮起來,天空看起來特別地幹淨,讓人覺得舒服;濕冷的空氣被風帶在臉上讓我一下清醒了很多。街上已經開始有人走動了,甚至看見有孩子在嬉鬧。這個被冠以天使之鎮名號的地方已經慢慢開始蘇醒了。


    我踏著這雪已經基本融化的小道,一路走走跑跑,很快就到了葛夫人家門口。我站在被雕琢得極其細致的木門前,隻是用最小的力氣輕輕地在門麵上敲了敲。這麽早就大聲吵醒人家可不是禮貌的行為,這是李娜老師告訴我的。


    過了一會兒沒人應門,我又敲了一遍門才“吱呀……”一聲打開。


    父親的護士一臉微笑看著我:“早啊楊先生,戈爾夫婦還沒起呢。你父親也還沒醒呢,情況也沒惡化。先進屋裏來吧,我給你倒杯茶。”護士稍微側身讓開,我就跟著她進去了。


    我先到父親的房間看看他,看他還睡的安穩,我便稍微有點放心了。看來他的病也不是特別嚴重啊,我想。護士給我倒的是伯爵茶,我並沒有喝過。據說這是英國貴族才能品嚐到的下午茶的一種,產自斯裏蘭卡,像我們這樣窮的一般人可是喝不起。我嚐了一下覺得自己不會習慣這個味道,便放下茶杯不碰了。護士笑了笑說她也喝不來,不過戈爾先生卻很喜歡。我早已把這漂亮的護士當成朋友了,之後在等待他們醒來的同時我也主動跟她分享了一些我父親的趣事。


    小時候的我經常被我父親的朋友們認為是我父親的弟弟,因為我父親看起來實在很年輕。我母親是在父親18歲那年遇到他的,那時我的父親還是一個玩世不恭的少年,而我的母親是貨真價實的乖乖女好學生。那時的社會像我父親這樣的人特別多,畢竟那時上海被占領一段時間後就已經開始有了太平天國政權起義的傾向,社會混亂不堪,到處都是明爭暗鬥和土匪,特別是像桃園莊這種窮鄉僻壤之地。那時的上海也是人心惶惶,可能下一秒清軍就攻進上海了似的,覺得不如好好用著這“剩下的時光”開心一把。剛搬來桃園莊的母親就和父親成了鄰居,就常常被父親欺負,幫他幹各種母親交代的農活。慢慢母親覺得父親其實是個很聰明的人,要是能好好認真學習努力貢獻給社會一定能有番作為。母親想著想著,就自發地開始嚐試改造父親,可是慢慢地改造沒進行完成,卻產生了感情。父親和母親就這樣很快就在桃園莊結婚了,非常年輕的時候就有了我。母親在我小時候曾經笑著偷偷告訴我,其實就連在他們婚禮日期之前父親還在家裏偷偷學著物理呢!我聽得一頭霧水,不明白母親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卻覺得父親以前似乎是很厲害的樣子,也讓我對學習產生了興趣,讓母親送我去上學。


    父親經常跟我說,是我媽媽把他帶入了知識的世界,要不然他肯定還是個文盲。


    護士聽著這些趣事也是掩嘴咯咯地笑,氣氛一下就活躍起來。過了一段時間還是不見戈爾夫婦起床,我悄悄走進我父親的房間,放了幾隻我前一晚折的五顏六色的千紙鶴在他的床頭,之後便跟護士說自己準備要上學了,讓她幫我給父親和戈爾夫婦帶個好。護士微笑著答應,將我送到院子前便囑咐我路上注意安全。


    這是條前往學校的另一條小路,要不是早上探望葛夫人家我也沒有機會看到。路邊是農田和一望無際的果樹林,雖然是光禿禿的褐色枝丫,但上麵還有白色的雪花點綴,這白色的世界實在是美極了。我的學校就坐落在這條小路的最尾端,四周都是花園,看起來十分幽靜。這是桃園莊地區唯一的高等學校,整個年級也就幾十個學生罷了,畢竟每年能夠從中學畢業的學生並不多。村子上的大多數人都因為要養家糊口,孩子小學畢業後就不讓他們再讀,打發他們去田地裏照顧麥子,這是幾乎是他們每年唯一的收入了。學校的入口是一個很大的木質拱門,拱門的上方就是我們的教室。


    我到校門口的時候,李娜老師已經在門口等我了。“早啊楊柳同學,你又是第一個到呢!每天這麽勤奮,長大要當科學家哦?”


    我得意地看了看她,嘟囔了一句我才不當科學家,站在她身旁等我的其他同學了。不知不覺中我開始哼起歌來,李娜老師聽著我唱,一個聲音卻在身後響起:“你那幹巴嗓子就快別嚎了,給狼省點力氣吧行不行!”


    我尷尬地看了看夢夢,撓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很快同學們就都到齊了,我們跟著班長三把刷和李娜老師走進班裏。我們都把陳曦叫做三把刷,因為他最擅長的就是在節日油漆和裝飾我們的教室。第一節課是我最討厭的數學,每次數學老師在牆上畫起圈圈和三角就如畫上魔咒,又因為父親的病情讓我情緒低落,讓我昏昏沉沉無法提起精神。可一想到我父親的狀況,我卻又不敢真的睡去了。


    我就渾渾噩噩上了數學的課,下課去找夢夢一起吃午餐。那一刻看到夢夢的穿著讓我不由心一動,長到膝的紅色碎花裙子,下麵穿著看起來有些緊的保暖毛褲,圍著一條藍色的針織圍巾,胸口的小口袋前別上一朵新鮮的喬薇花,頭上還有一束純白色的蝴蝶結將可愛的小馬尾係在了一起。夢夢看到我這麽打量她,臉不禁有點羞紅,害羞地微微低頭又問我好看嗎,又說到她的姑媽最佳剛回到鎮上,就給她打扮了一下。我很用力地點了點頭,低頭踢腳下的小石子兒。她看起來特別開心,拉著我的手腕就說一起去吃飯。


    吃飯時一直心不在焉的我讓夢夢有些不開心,問我是不是有些不開心,我想了想,不想把發生的事告訴她,就含糊地打了個哈哈說家裏有些事。夢夢嘟了嘟嘴就不說話了。


    下午上語文課,我們班上的幾個同學都一起裝扮著教室,為過元旦做準備,大家嘻嘻哈哈地笑著玩鬧著。這時伍曉老師急匆匆跑進了教室,一進教室就看向我,那種很擔心又著急的眼神看得我背後直發涼,讓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楊柳你趕緊先回去吧,情況惡化了。”


    當我衝進葛夫人院子裏時,已經有很多人聚集在那裏了。我看到很多熟悉的麵孔,都是我的鄰居們。護士從人群中探出頭來叫我進去。我進了爸爸的房間,床邊已經站了一個大夫模樣的人。“楊柳先生,您父親情況很不好,我也無能為力,怕是堅持不了多久了。我很抱歉。”眼睛兩旁一片溫熱,淚水就這麽流了下來。父親的喉中不斷傳出一種奇怪的聲響,鼻子急促地吸著空氣,父親感覺正經曆嚴重的缺氧,看他這麽難受,我強忍著別過頭。可我側過身後卻突然發現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是別著的,有些顫抖地帶節奏敲擊著床板。這是我和父親獨有的暗號,意思是有事要傳達,畢竟在那個動蕩的年代人身安全是很難保證的,要盡量保證自己的安全就要有些對付特殊情況的準備和一些小聰明。


    我悄悄靠到醫生邊上,對他說有些事情要跟父親單獨說。醫生會意,就跟身邊探望的人說我父親需要安靜地休息,讓他們都先出去。隨後醫生自己也出去了,走之前還把門關上了。我湊到父親跟前,輕聲說:“他們都出去了,有什麽事就說吧。”


    “一定要找到你媽媽,一定要為我們家報仇。”父親有氣無力得說著,喉嚨古怪的聲響越來越弱,聲音眼神越發渙散。


    “什麽意??”我還沒說完,父親的眼睛就閉上了。父親就這樣離開了我。我張開嘴想說些什麽喊些什麽,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外麵雪下得更大了。


    我記得是葛夫人進來把我抱走的,我在一個房間似乎躺了很久,像躺在冰窖裏,冷得不像話。模模糊糊中聽到葛夫人喊道:“誒呀這孩子發燒了!”我這一睡就是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醒了醒了!誒呀你真是把我急壞了!”陽光從窗邊漏進來,葛夫人輕輕撫順著我的頭發,我歉意地對她笑了笑。


    “要是長子醒了就趕緊出來吧,儀式就要開始了!”渾厚且充滿威嚴的男中音從客廳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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