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玉起床的時間過晚,為免耽擱太久誤了赴宴的時辰,他挑了一身天青色的儒衣快速穿搭好,隨後倉促灌了小半碗清粥墊空肚子,便登上馬車下山進城了。


    緊趕慢趕,柳青玉抵達天福樓的時候,還是遲到了。


    看見他步履匆匆跨梯而上,馮靈萄忙起身將他拉到桌旁。柳青玉麵帶不好意思,向眾人致歉道:“抱歉,今日起得太遲,讓眾位同窗久等了。”


    “既已知錯,那就該自罰三杯!”


    “來來來,酒斟好了,柳兄請喝了吧!”


    一群人笑嗬嗬圍著柳青玉起哄,另一桌上的朱爾旦臉上布滿寒霜,看也不看柳青玉一眼,隻滿心不忿地往嘴裏灌酒。


    柳青玉可以說是自小喝著燎原酒長大的,外邊的淡酒對於他而言不過是小意思。但是他一路坐車前來天福樓,肚子裏稀拉拉的粥水早消化盡了,目前腹中空空,他委實不願空腹喝酒讓自己難受。


    他出聲叫眾人靜一靜,靜待滿耳鬧人的宣鬧聲暫歇,旋即晃了晃左右手提著的酒壇,笑了笑道:“爾等可要想清楚了,是要我自罰三杯還是要我手中的燎原酒?”東西是聶小倩貼心提前放在車廂裏的,否則心急大意的柳青玉可想不起帶這份禮過來。


    時至今日,金華第一名酒燎原的美名早已名揚四海多時,九州八極無人不知,甚至壓得不少成名已久的貢酒抬不起頭。


    即使姥姥近些年手底下多了不少投靠的野鬼,另還招了一部分人幫忙幹活,擴大了蘭若寺燎原酒的生產規模,燎原酒也還是一日日價高,供不應求。


    在座的人裏,有能力常常購買的隻在少數,旁的隻能在逢年過節奢侈一把買來嚐嚐滋味。


    柳青玉乍一放出這個大殺器,群人沒有不心動的道理。起先還鬧著要柳青玉罰酒的人,個個眼睛發光,選擇顯而易見。


    “居然帶了歉禮來,柳兄想得夠周到的嘛。”


    “哈哈哈,那麽我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


    馮靈萄等人大笑輕推柳青玉入席,拿到燎原酒的第一時間便迫不及待地打開斟飲,視而不見桌上天福樓提供的酒水。


    柳青玉見一屋子鬧哄哄的,搖頭失笑,舉筷夾菜填充自個兒饑腸轆轆的肚子,不時與周圍的同窗交談一兩句。假使有人來敬酒,也不過是舉杯淺啄一口,並不同眾人一般一杯接著一杯。


    吃了七八分飽,柳青玉就停筷不動了。而此刻,滿屋子的人大部分俱喝得酩酊大醉,帶著滿臉醉紅漫無邊際的聊些有的沒的。


    他端著杯熱茶慢慢飲,不摻和進去,權當是在聽故事。


    “柳兄,你手臂上金閃閃的一塊是什麽東西?”醉鬼王南眼角偶然瞥見柳青玉的手臂,抓過來盯了盯,然後動手戳了戳。“是花黃嗎?”


    柳青玉聽了很茫然,抽手定睛一看,玉白的手臂上還真多出了一小塊金黃色。想來是剛剛他端杯飲茶,寬袖後滑,露出了半截手臂,這才叫王南發現了。


    “哈哈,貼花黃?”張子意打了一個酒嗝,湊過來對柳青玉傻笑道:“柳兄,你何時竟有了女郎的愛好?”


    “花黃是貼在手臂的嗎?你們幾個醉鬼,眼冒金星,別是看錯了吧!”邊上尚有幾分清醒的汪可受疑惑不解,說話間往柳青玉手臂看了兩眼,揉揉眼睛道:“咦?還真有東西,似乎……似乎還寫了字。應該是字,太小了我眼睛看不大清楚。”


    金黃隻有人四分之一指甲那麽大一點點,呈方形,拿放大鏡興許能看清上麵寫有什麽文字。若想用常人肉眼看清楚,很難很難。


    柳青玉用大拇指沾水搓了搓色塊所在,一看搓紅手臂了還是沒能搓掉一丁點,索性放棄了。他滿不在乎道:“家裏新來的小娃娃頗為頑皮,可能是她們趁我睡覺偷偷用印章印上去的。”


    蘭若寺新來的兩個女鬼是一對雙胞胎,家裏人嫌棄是女娃,剛生下就丟進水缸淹死了。日前成了鬼,漫山遍野的爬,姥姥發現抱了回來教導。


    柳青玉可憐她們身世,因此分外疼愛她們。那倆小淘氣也愛粘著柳青玉,就是有時候喜歡趁著柳青玉睡著在他身上胡亂塗寫畫印。


    柳青玉以為手臂的“花黃”亦是她們姐妹不知道用什麽東西、在什麽時候弄上去的,故而不太在意,並未將之聯想到昨晚的一場“夢”。


    醉眼朦朧的馮靈萄抱著一個花瓶從隔壁桌搖搖晃晃走過來,模模糊糊聽到了一些柳青玉幾人的對話,立時把花瓶塞給了坐在柳青玉左邊的張子意,之後強行用身體擠開了人。“什麽東西看不清,讓我來瞧瞧。”


    張子意丟掉花瓶,用力搖晃馮靈萄肩膀,不高興道:“你個醉鬼,看什麽看,你能看得清什麽?快將椅子還給我……”


    “你可別小看我,這世間沒有什麽是我這雙眼睛看不清的。”已喝得半醉意識頗為模糊的馮靈萄,覺得自己被小看了,氣哼哼拍打桌麵。


    周遭的書生聽見動靜聚集了過來,醉語:“眼睛?什麽眼睛?”


    柳青玉視線輕輕瞥過地麵,見一群書生沒有形象的蹲坐在地上,不禁感到啼笑皆非。


    他扶額無奈道:“沒什麽,馮兄喝醉了,在說胡話呢。”


    “沒有的事!誰說胡話了!”馮靈萄抓起酒杯敲擊菜盤子,在瓷器相撞發出的脆音中高聲道:“我這雙眼睛是神眼!”


    “好好好,是神眼,我們都相信你,放下杯子別敲了好不好?”唯一清醒的柳青玉耐心哄著。


    馮靈萄堅決搖頭,“不,你在騙我,我知道你不信!”


    醉得顛三倒四坐地上的書生們紛紛插話表示:“馮兄莫要生氣,柳兄不信我們信,快些跟我們說說你的神眼如何個神法?”


    馮靈萄即刻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情,指著自個兒的兩隻眼睛嘿嘿發笑,驕傲道:“不瞞你們說,我之雙目有大神通,能人所不能,可穿破萬物,尋找辨識到世間所有奇珍異寶。縱使是深埋在地底千尺之下的寶貝,我也能看到。平日裏不認識的東西,我隻需要瞧上一眼,就能說出名字、由來、價值。”


    “你們不是奇怪我在哪裏發了大財,一朝過上了高床軟枕、軟香溫玉的日子嗎?原因在於,我用神眼在我原來睡覺的房間裏挖出了一箱金子,後來又從山壁裏鑿出了一筐的美玉。可不就有銀子了嗎?”


    馮靈萄一口氣不歇說完兩大段話,最後拍腿朗聲大笑道:“你們說,厲不厲害!神不神!”


    柳青玉恍然大悟,總算是明白了馮靈萄突然發家的真實原因了,感情是因為他得了一雙能看穿萬物,尋寶識寶的眼睛。


    他用純粹好奇的眼神觀察了一下馮靈萄的寶眼,棕黑色,平平常常的,和普通人根本沒有區別,怎麽就擁有了這樣神奇的能力呢?


    柳青玉兀自沉思,正當人們因馮靈萄的寶眼感到驚奇,紛紛雜雜議論之際,忽然有人發出了相反的聲音。“我不信,除非你馮靈萄能說出我們在場所有人身上最值錢的東西,或者藏著什麽值錢寶貝。”


    這可把馮靈萄氣壞了!


    醉迷糊的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水,連水帶茶葉一股腦吞進了肚子裏,砸吧砸吧嘴道:“說就說,居然敢不相信我,就從你先說起!”


    話罷,他瞪大眼睛掃向那人,兩眼就收回了目光,大聲說:“你的鞋底藏著一張五十兩的銀票。”


    “劉兄在懷裏藏了一個手鐲,是綠鬆石的。”


    “韓兄身上屬內衫最值錢,織的過程中加入了金絲線。”


    “王兄荷包裏放著兩個銀元寶,三塊價值一兩的碎銀,還有半貫銅錢。”


    ……


    馮靈萄的視線落在哪個人身上,僅僅瞅一眼,便可道出那人的值錢東西,或帶了多少銀子,是銀票,還是銅錢還是碎銀、元寶。


    適才發出質疑聲的書生,眼神漸漸從嘲弄變為驚歎,最終化作深深的佩服。


    與此同時,全數醉書生皆傻了眼,怔怔盯著馮靈萄,忘記了言語。


    就連柳青玉目睹了馮靈萄如何憑一雙眼睛快速鑒寶過程,心中也越來越驚歎。


    然而馮靈萄的“炫技”還沒有結束。很快,他的目光就移動到了朱爾旦身上。


    不同於前麵其他人的是,這一次馮靈萄看了朱爾旦好幾眼,許久沒有出聲。


    柳青玉注意到,歪頭凝視馮靈萄問:“怎麽了?朱兄有什麽問題嗎?”


    馮靈萄直勾勾盯著朱爾旦的胸口,搖搖頭,沉默片刻之後,突然一下子跳了起來,拔高音量一臉驚異道:“太神奇了!朱兄身上最大的寶貝是他的心髒,一顆出自陰間的玲瓏心,可令人文思如泉、過目不忘。此乃無價之寶啊!”


    他靠近朱爾旦,隔著衣裳觸碰對方心口,好奇道:“你這裏有好大一道疤痕,是剖開過胸膛,把這顆陰間玲瓏心換進去的嗎?”


    聽著馮靈萄三言兩語、輕輕鬆鬆說出了他最大的秘密,朱爾旦麵色劇變,酒精麻痹混沌的腦子一瞬間清醒。


    他驚慌失措,又驚又怒,一下子將馮靈萄推倒在地,旋即指著馮靈萄鼻子破口大罵兼帶威脅。


    “馮靈萄,你胡說八道些什麽?什麽陰間心髒人間心髒,人剖開了胸膛還能活著嗎?真照你那麽說,我早就死了!你、你、你簡直一派胡言!下回再讓我聽見你捏造關於我的謠言,我一定不放過你!”


    朱爾旦慌亂罵完,盛怒甩袖離去。


    離開的時候不留神摔了一跤,他罵罵咧咧爬起來踉蹌向前走,一腳踹開門扇,大步流星消失在了房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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