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玉收回放在朱爾旦身上的目光,垂目若有所思。


    怪不得朱爾旦心性大變,居然是換了一顆玲瓏心。


    真相大白,他終於不用苦惱把朱爾旦帶去蘭若寺讓姥姥判斷了。


    隻是換了玲瓏心後,朱爾旦除了樣子還是那個樣子,整個人其他方方麵麵卻變了,那朱爾旦還是朱爾旦嗎?


    “朱、朱兄怎麽走了?真奇怪,我又沒有說錯,他為什麽要生氣?”馮靈萄盯著空蕩蕩的門口,神態茫然。


    他抓了抓頭,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好事”,思考一會兒沒弄明白原因,立馬又醉笑哈哈地道:“來,咱們繼續……繼續……下麵輪到了誰來著?”


    說著,他搖搖晃晃站起來,左瞧右看猶豫一會,驀地抓住了沉思中的柳青玉,上上下下一頓打量。“對了,還有柳兄沒看過。”


    一息過去,兩息過去……五十息過去,馮靈萄仍然一眨不眨端詳柳青玉,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動作。


    見狀,柳青玉以為他已經醉懵了,內心百般無奈,反手推著馮靈萄坐到椅子上。“好了,今日咱們已經見識過馮兄的本事,都相信你了,便到此結束罷。”


    醉得呆頭呆腦的馮靈萄這才有了反應,他使勁搓眼睛,不解道:“奇怪,我的神眼怎麽突然不靈了?”


    邊上柳青玉登時恍然,難怪他盯著自己的時間比之朱爾旦長久,原來是他眼睛的能力對自個兒不管用嗎?


    難道,自己身上還隱藏著別的雞肋金手指?


    正當柳青玉思緒百轉之際,那廂馮靈萄張大嘴巴呆呆看著屋頂半天,已經給自身能力失效找到了理由。


    他拍手大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我醉花眼,眼睛不好使了。不過……不用神眼驗看我也知道,柳兄身上一定是這支玉簪最貴重。溫潤剔透,細膩無瑕,精光內蘊,好玉啊!”


    馮靈萄站起來,醉笑指著柳青玉頭上束發的簪子磕磕絆絆講完一席話,立刻無力地跌坐回了椅子。他用力敲打自己的腦袋幾下,神情難受地擺手道:“不行了不行了,頭好暈。我先睡了,諸位請自便。”


    話了,半個身體趴在杯盤狼藉的桌麵,眼睛一閉上便打呼嚕睡死了過去。


    柳青玉目睹此幅畫麵,滿頭黑線,不知道該不該誇讚一下馮靈萄睡功了得。


    滿屋子的醉書生好似想讓柳青玉更加無法可說,看馮靈萄如此,這檔口紛紛舉臂嚷嚷了起來。


    “同睡!同睡!”


    “馮兄,咱們一同去見周公!”


    伴隨著此類飄響在屋子裏的話語,幾人效仿馮靈萄的模樣趴在桌麵呼呼大睡,但更多的是以地為床,向後一趟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唯一還清醒站立的柳青玉既無語又頭疼,他揉揉脹痛的太陽穴,轉身跨門而出,招呼樓下候著的書童、小廝、老仆上去帶他們家主人回住宅。


    目送醉鬼們一個個遠去,柳青玉總算輕鬆了下來。


    他擦掉額頭的汗珠子,呼出一口濁氣,乘車去丁翁家中小坐半個時辰,同時指點一下豆兒的功課,然後才離城返回蘭若寺。


    車軲轆徐徐碾壓地麵,穿過一條條街巷,金華城的影子和柳青玉乘坐的馬車逐漸拉開了距離。


    歸途中的柳青玉原本以為,歸家之後到晚飯之前會擁有一段安閑的時間。


    不成想,剛抵達家門,一個壞消息就砸到了他頭上。


    半年前才到蘭若寺教導柳青玉的純人類葛舉人,要辭行走人了。


    柳青玉來不及換掉身上酒氣氤氳的衣裳,甫一知悉此事,立時健步如飛衝到了葛舉人的院落。


    人到的時候,葛舉人已然收拾好了行禮,正坐在房中等待柳青玉過來,想要在臨行前交代這個學生一些話。


    一段路跑來,柳青玉出了一身汗,沒擦就急急地問:“先生要走?為何?”


    葛舉人見識廣泛,風趣幽默,對柳青玉這個學生掏心掏肺的好。這些年來柳青玉雖有過不少人類先生,不過最喜歡的還得屬葛舉人了。而今聽說對方要離開,柳青玉心中自然萬分不舍。


    葛先生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哼哼兩聲說:“住在這座府邸裏的除開你我,沒有一個是人,你問我為何?”


    熱意上湧,柳青玉難得紅了臉。


    “您看出來了。”他尷尬地笑了笑,解釋道:“姥姥她們是正經修行的鬼妖,從不害人,甚至於學生幼齡遭受拐賣,也是她們救回了養育至今的。所以,先生大可不必心懷恐懼。”


    葛舉人歎氣道:“我知道,她們平日的行徑我全部心中有數,也是相信她們的。可先生我平生不懼狼虎蛇蠍,獨獨一聽鬼怪就發怵。實際上,打我明白此處真實情況的那一天起,便一直在心中說服自己,你姥姥她們都是好的,沒有什麽可怕的,結果並沒什麽用。為了你硬撐下來的半個月已經是先生的極限,再多就受不住了。”


    “我此行北上京都為年初春會試做準備,你好好用功,希望來日,你我師生有機會同朝為官。”他拍拍柳青玉肩膀,口吻不舍道:“就這樣,該說的跟你說完,先生要下山了。”


    唉,他也特別喜歡的青玉這個學生,若非對鬼怪的抗壓能力太弱,他真想留下來教到青玉不需要他的那一天。


    柳青玉見葛舉人去意已決,不好強行挽留,哪怕心中有再多的不舍,也隻能放對方離去。“下山的路不好走,學生送送您。另外,先生孤身一人上路不安全,學生想請一位車夫駕車送您上京,望先生一路順遂。”


    葛舉人並未說什麽客氣話,沒有猶豫地收下了學生的一片好意。


    出門的時候兩個人,歸來時孤單一人,柳青玉蔫兒嗒嗒的。


    好在保持沮喪的狀態沒多久,柳青玉似乎想到了什麽開心事,突然打起了精神。


    明年春闈過後,再等一輪春闈,姥姥應該就要打發他去京城參加科舉了,屆時便是他和葛先生再見之日。


    並且,到時候說不準還能見到那些在葛先生之前教導過他的,眼下已經在京城做官的十幾個先生。


    那樣的場麵,一定有趣極了。


    隻是可惜,明兒個王兄他們過來,隻能受到三位先生的指點,少了一個,虧了。


    星月退散,日光揮灑。


    蘭若寺山林的樹木伸展枝葉,享受陽光的沐浴。


    翌日清晨,柳青玉依約乘車前往金華城門。


    他昨兒夜裏沒有做夢,今晨起得比較早,非但沒有如同昨日一樣遲到,還提前到了。


    街邊包子、餛飩、豆花、花糕等各種食物的香氣撲鼻飄來,柳青玉出門前用過了膳食,但聞到陣陣食物飄香,仍會感到嘴饞。


    見王南、馮靈萄等人尚未出現,他索性買了一份糖炒栗子,坐在馬車裏邊慢慢吃著等人。


    沒過多久,王南、汪可受、張子意和顧p陸陸續續來到了約定處,柳青玉和四人分吃了餘下的栗子,等待唯一還沒有到來的馮靈萄。


    糖炒栗子吃完一顆不剩,馮靈萄沒有到。之後又等了好半天,眾人還是沒瞧見馮靈萄的身影。


    約定的時辰過去了許多,不用多久就是晌午了,王南四人臉上的期待興奮完全轉變成了不耐煩。“馮兄會不會忘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亦或是昨日天福樓喝太醉,至今仍未清醒?”


    柳青玉冷靜分析,“兩種可能都有,當然也不能排除馮兄突然病倒了。”


    四人不約而同望向柳青玉,問他的意見。“柳兄覺得呢,我們幾個是走,還是留下來繼續等馮兄。”


    柳青玉不假思索道:“做人不能言而無信。倘若就此離去,過後馮兄來城門找不到我們,說不定要誤會我們出爾反爾,不守約定。”


    “再等半盞茶的功夫,如果馮兄還不來,我們五人便去其宅邸尋人。”


    諸人一齊點頭,同意了柳青玉的方法。


    半盞茶的時間很快消耗幹淨,最終馮靈萄照舊不見影跡,柳青玉五人按計劃上馬車去往馮宅。


    從城門口前往馮靈萄的居住地,必須經過一處荒宅。


    荒宅久無人居,內內外外長滿了半人高的野草,蛇蠍遍布,外麵看起來陰森恐怖,乞丐都不願意去住。


    就在柳青玉的馬車行駛到荒宅大門的那一刻,裏頭忽然爬出來一個滿身汙髒的人。


    抬頭的瞬間,那人露出了一張血漬斑斑的臉,尤其是本來兩隻眼睛所在的地方,已經凹陷下去,血液結痂成兩坨幹血塊粘在了倆眼眶外。


    而且,由於這人爬動的同時在悲聲痛哭,因而眼眶處還不斷地有淚水夾雜著滲出的血水滴滴答答掉落。


    他爬到哪裏,赤紅的血色就滴到哪裏。有一半落在了他身上,淺藍色的衣裳一片紫紅。


    “眼睛!我的眼睛沒有了!我的眼睛!”


    “救我!救救我!”


    喊聲中充滿了無助、恐慌、絕望和悲傷。


    柳青玉聽覺很敏銳,一下子聽出了是馮靈萄的聲音,馬上喊道:“停車!是馮兄的聲音!他出事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聊齋]家住蘭若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岸芷汀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岸芷汀香並收藏[聊齋]家住蘭若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