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療結束, 鬼魂一身爛肉消除, 恢複了原本麵目,意識也徹徹底底的清醒了。


    他是一個男人, 看著頂多隻年長柳青玉四歲。一雙滿含痛苦卻仿佛飽受風霜的老者,非常不符合他年紀的眸子,告訴別人他曾經受到過無數的磨難。


    打量著他的同時, 柳青玉輕聲詢問:“你有什麽冤屈,現下可以同我說了。”


    目光觸碰到柳青玉稚嫩的少年模樣, 他張了張嘴,露出了幾分踟躕。“我狀告對象裏包含了十殿閻王中的某一位, 您與他同級,幫我沒問題嗎?”


    他擔心柳青玉年紀過於小,鬥不過對方一群, 到時候幫助自己伸冤不成, 反被自己連累就不好了。


    柳青玉心下微驚,並非因為對方膽大包天要狀告閻王爺, 而是驚訝於魏判前不久剛扳到了兩位閻王,風頭還沒過去就有敢冒出頭濫用權力迫害他人。


    看來,某些閻王真是爛到了根子裏,魏判殺雞儆猴都不管用。幸而還有魏判那樣不願與之同流合汙的,才沒讓地府完全被歪風邪氣壓倒。


    “你盡管放心,縱然我無權處置你口中的那位閻王,卻可以助你將冤情上達天聽。不過,可否先告知於我, 你要狀告的那位是第幾殿的。”


    鑒於第九殿的剛走馬上任,第六殿的是他代職。柳青玉得首先搞清楚,對方要狀告的是不是第六和第九殿的。假如確定是的話,那便代表著他所要狀告的對象已經倒台了,柳青玉處理起來要更加容易。


    他眉頭緊鎖,苦思冥想了好半晌,眼睛才有了亮光。“我想起來,是第七殿。”


    “第七?”第七殿的掌管者倒是在陸判一案中隱藏得不錯,如果冤魂沒有找上自己,說不準還能繼續逍遙許多年。


    柳青玉點點頭,看了眼完全暗下來的天色,說:“到我下地府辦公了的時辰了,你隨我一道下去,將事情從頭到尾述來。”


    同聶小倩她們打過招呼,再請她們把自己的肉身搬回寢房,柳青玉立刻帶了鬼魂前往陰間,開始了今夜的第一樁公務。


    聞聽鬼魂的講述,他姓席名方平,乃東安人士。


    由於其父秉性剛直,和同鄉的羊財主結了仇怨。於是羊財主死後買通了陰間的鬼役,來到人間毆打席父,將他打得全身紅腫,骨頭盡斷。最終,席父隻來得及同兒子席方平交代了一句是羊財主買通了鬼役折磨他,他就咽氣了。


    席方平為了替父伸冤,因此自殺去了陰間。


    他不熟悉陰間的路,好不容易尋到了管理東安的城隍。不成想東安城隍已收了羊財主的賄賂,不許席方平狀告,並趕走了他。


    然後席方平就揣著滿一肚子冤,一路辛苦到了城隍的上峰郡司麵前申訴。誰知郡司亦受到了收買,故意拖延半個月不受理席方平的案子,等後來終於開堂了,席方平一來,郡司一句話沒問首先就命鬼役毒打了他一頓。


    席方平被打得後臀一團爛,兩腿幾近癱瘓,依舊不服氣。


    他用計騙過了要押送他回家的鬼差,咬緊牙關爬到了閻王殿遞上狀紙,狀告羊財主以及受賄助紂為虐的城隍、郡司。


    然而席方平完全沒有想到,那位閻王雖然叫了東安城隍、郡司來殿內對質,實際背地和城隍、郡司是一樣的貨色。


    他命鬼差將席方平一頓打,再拖到烈火燒紅的鐵床上,推開滾去地烤燒。如此折磨了席方平將近一個時辰,他整一個上下完全焦爛了。


    但是席方平是個硬氣的人,即便體無完膚了也堅持要告。


    閻王一怒之下,下令小鬼把席方平據成兩截,合起來再據,合起來再據,反複了上百次,疼得席方平完全失去了聲音,慘叫也叫不出來方叫停罷手。


    到這裏,受盡酷刑的席方平終於明白了閻王、郡司、東安城隍和羊財主是一丘之貉。自知在閻王麵前討不回公道,便假意低頭,打算被遣送回人間之後,找關聖帝君、二郎真君這些素有正直忠義之名的求助。


    隻可惜閻王早瞧出來了席方平不死心,心裏提防著他,嘴上說著派鬼役送席方平回人間,實際卻使奸計,讓鬼役將他的魂魄推進了一孕婦的肚子裏,致使席方平再生成了一嬰兒。


    席方平恨海難填,憋著一股氣,忍著饑餓之苦,生生餓死了自己。


    這一回死後,席方平不知是在陰間受到的折磨太過,還是閻王留了其他後手,再度成為鬼魂之後他變得渾渾噩噩的,不知道自己是誰。隻是隱隱記得自己要找什麽人,便由著心口的一股冤氣,支持著到處遊蕩。


    直至遇見了柳青玉,席方平才得到了轉機,意識清醒,得以一訴冤情。


    “王爺不好了!那席方平又回來了!”


    席方平那個硬脾氣,給七殿掌管者的親信鬼差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柳青玉帶著傷勢痊愈恢複了真容的席方平下地府,親信鬼差一眼就認了出來,嚇得險些魂飛魄散,下一刻就火急火燎地跑到了自家閻王麵前,告訴他壞消息。


    “什麽!!”閻王大驚失色,一下子從王座上站了起來。“不是叫你對他的記憶動手腳,把他塞進了人間孕婦的肚子裏嗎?他怎麽如此之快就死了,如何還有記憶?”


    鬼差跪下下邊兒,抹著淋漓大汗,支支吾吾說:“是第六殿的代職閻王帶回來的,聽說如今第六殿已接下了席方平的狀紙,正在受理當中。”


    “那個凡人?他以為他有資格審判本王嗎!”閻王又驚又怒,說到這兒,忽然哈哈大笑。“不錯,他與本王是同級,管不了本王的。何況今夜過後再有四天便要離職了,本王何須懼怕他?”


    “您別忘了,他同魏判的關係可好著呢。”親信鬼差期期艾艾提醒。


    魏判那可是個一言不合就告上仙界、告上神界的主兒,他的名聲,上頭玉帝聽了也是要發怵的。當下,閻王的大笑聲就消失了,一整張臉鐵青鐵青的。


    正當他著急地在大殿裏轉圈圈,急得滿頭冷汗,卻不知如何解開困局之時,忽地看見又一鬼差驚慌失措,半跑半滾了進來。


    “第六殿的柳閻王偕同魏判正往第七殿走來,不僅席方平在其中,就連當初負責他案子的東安城隍和郡司也被一群六殿鬼役看抓了起來。如今咱們該如何是好?”


    閻王聽罷,腦袋一陣眩暈,身體搖搖欲墜。


    來者不善啊!


    必是來逼自己上天宮的!


    進入第七殿的柳青玉和魏判證明,他的預感並沒有出錯。


    “今有一魂向我等訴說冤情,狀告您收受賄賂,以權謀私,殘害陽壽未盡之生靈。柳閻王與你同級,下屬亦並資格審理你,故特來請您與東安城隍、郡司三位一同上天宮,與席方平當著眾仙之麵對質,辨出個真虛來。”


    魏判話語徐徐,不帶一點兒咄咄逼人。站在他對麵的閻王和鬼差,偏偏感受到了壓力如泰山壓在心頭。


    一去天宮對峙,他真的就完了。


    閻王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麽脫困的法子,不得不使出一式昏,顛倒黑白。


    他一副受冤氣急的模樣,指著席方平罵道:“席方平!你故意自殺入陰間汙蔑自家在人間的仇家,東安城隍查明真相,趕走了你,你卻不死心地找到了郡司和本王意欲冤枉他人!本王不跟你計較,放了你回人間,如今你又跑到了第六殿和魏判麵前造謠生事!意圖陷害本王!其心可誅!當殺!”


    話落,見魏判神色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他緊咬後牙關,以破釜沉舟的心情,衝到了席方平麵前,試圖殺人滅口。


    不得不說,這也是一式昏招。可依他如今這種境地,也隻有昏招可使了。


    柳青玉的站位距離席方平最近,率先出手應對。


    早想尋機會一試神位牌威力的他,當機立斷從手臂抽出東西,用最快的速度抽到了襲來的閻王臉上。隻聽得“拍”的一聲脆響,他倒飛而出,直接撞破了第七殿,掉進了後麵的第八殿。


    等魏判反應過來率眾人追過去,便見他倒在了八殿閻王的腳下,靈魂搖搖欲散,幾乎要死了變成聻。


    魏判看了看他,再望向柳青玉手中肖似玉笏的玉色長牌,指頭微微顫了一下。


    柳青玉被他看得壓力山大,一麵藏起凶器,一麵尬笑道:“哈哈,這是……一位修道的朋友送我護身用的。我以前沒主動用過,不知道、不知道這麽可怕……”


    越說柳青玉聲音越小,低頭看著地下,不好意思與人對視。


    慕先生怎不提醒一下,這個牌子的威力恐怖如斯?他剛才抽打出去的那一下,壓根沒用力氣。要真使了勁兒,豈不是要打穿了一整個地府。


    想到那樣的場麵,柳青玉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


    他在心中提醒自己,日後要慎用神位牌,就算要用也要輕輕的。他真害怕哪天失控了,就捅破天捅破了地。


    良久,沉默的魏判才道:“你這護身武器,似乎被神界上神祝福過,你好生帶著,日後在人間就不用憂心有鬼怪害你性命了。”


    神位牌上慕雲行的名字,除卻柳青玉和慕雲行本人,唯有修為高過慕雲行的方有可能看到。


    所以,魏判看不見也認不出柳青玉的“武器”出自神界陽尊之手筆。隻能發現慕雲行故意留在上麵的,淡淡的神祝之氣。


    “好,那我回六殿繼續處理公務了。”柳青玉對著魏判點點頭,旋即又向發蒙的席方平說:“一去一回天宮,人間得過去好些天。我時間不夠,便不跟著上去了,你跟著魏判就好。”


    席方平呆呆點頭,兩眼仍然直勾勾地盯著半死不活的七殿閻王。


    他還在難以置信,自己心裏頭難以戰勝的龐然巨物,被一個人類抽了一巴掌就壞掉了。


    目送魏判帶著狀告者和被告方離開地府,柳青玉一回到六殿,就迫不及待地開口呼喚慕雲行。“慕先生,你為何不告訴我,你那牌子的力量連地府都能打穿洞?”


    慕雲行沉默是金,裝做今夜沒跟在柳青玉身邊。


    柳青玉牙癢癢,指著一旁桌上的堆了三尺高的折子道:“給我全處理了。”


    剛說完,桌上的折子嘩啦一聲全浮空自動翻開,刷的一下就有十幾本被處理好飄到了另一桌上。


    見此一幕,柳青玉當場就被氣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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