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禕帶著一身風雪回來,青絲落了白,更顯清冷。長岱等候裴禕多時,見她回來,欲要抬手替她掃去肩頭的雪花,但忽然意識到這樣與禮不合,隻好作罷,他這人豪爽慣了,差點失了分寸。


    長岱叫掌櫃的上好茶,先倒了一杯給裴禕,裴禕捂著的杯子暖手,長岱坐下後迫不及待地問起對方,道:“公子可有什麽發現?”


    裴禕的確找到了什麽,但還談不上是“發現”,她從袖底掏出兩件物什放在桌子上,長岱忍不住湊過來看,抬手翻了翻眼前這隻雅青色香囊和玉戒指,他瞧了好一陣,也沒瞧出個什麽來,隻好等著裴禕作解,裴禕喝了一口熱茶潤喉,她抬起眼睛觀察對方的反應,身子暖和了才緩緩道:“這個香囊,是我在那位姑娘的櫃子裏發現的。”


    長岱疑惑地“啊”了一聲,又道:“公子,你怎麽跑到死人的衣櫃裏去了?”


    裴禕隻是輕輕一笑,此事無關緊要,她也不作細談,她道:“說來話長。”


    “好吧。”長岱甩甩手,又小心地拿起香囊嗅了嗅,他這人就是個糙漢子,自然沒有佩戴香囊的習慣,他嫌棄地說了句:“真他娘的難聞。”


    裴禕看著他反複折騰著香囊和戒指,於心不忍,她抬手將物什攬過來,雖然一言不發,長岱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尷尬地笑了笑,道:“公子,你看我這人吧,就一老粗人了,也不太懂這些奢侈的東西……”


    裴禕的茶水轉溫,她也不想捂著了,輕笑道:“還不錯,至少還能看出是個寶貝。”半響過後,她又接著問道:“你知道昨天出殯的人是誰嗎?”


    長岱不語,垂下眼眸,靜待下文,微光透窗照在他的臉上,裴禕見他臉色蒼白,血色全無,像極了窮途末路的罪人,她緩身道:“陳家陳奇玉。”


    裴禕把收集到的消息一一攤開,也當是幫自己捋清思路,她道:“陳家獨女陳奇玉,聽聞之前與林家大公子林添舒二人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可惜後來林家落沒,陳父隻好將掌上明珠許給霍遠程。”提到霍遠程,她的語氣都冷了幾分,心中的仇恨翻湧著血液,像是要生生燙穿了她。


    裴禕戛然而止,至於陳奇玉究竟是怎麽死的,她就無從得知了,坊間有人說陳奇玉相思病重,林公子死後,她就一直悶悶不樂,最後鬱鬱而終,也有人說,陳奇玉之前與林公子相好,因為嫁給了霍遠程,所以心生愧疚,隨林公子去了。


    但流言終究是流言。


    長岱似是覺得冷,不由得抱起手臂,裴禕百思不得其解,一手撐著腦袋,看了一眼窗外的飛雪,喃喃道:“霍遠程……對她不好嗎?”


    裴禕想不明白。


    長岱冷哼一聲,極為不屑,說道:“他也不過是個混球罷了,稍微有點腦子的姑娘都不會喜歡這種混跡煙花之地的男人。”


    “那倒是。”裴禕垂下眼眸,若有所思,提到“煙花之地”,她就忍不住想起“花花腸子”,又接天蓮葉地想到崔堇然,不禁猜起崔堇然喜歡什麽樣的姑娘。裴禕心裏暗暗數了一下日子,現在眾生遊應該已經開始了,也不知道崔堇然那邊怎麽了,有沒有被人打傷,現在是死是活。


    她不懂男人,忽地鬼使神差地問起長岱,道:“你們男人是不是都喜歡去那種地方?”


    長岱聞言一驚,甩手撇開關係,他急得有些結巴,道:“不……公子,我……我可沒有去過那種地方,我一身清白,我作風良好!”


    “我知道。”裴禕抬眸看著神色慌張的長岱,麵帶憂愁,道:“我就是問問。”她心裏莫名有些失落,崔堇然長得這麽好看,肯定有很多人喜歡他,他仗著這張臉,不好好享受一番才怪了。


    這人真是不安全。


    裴禕添油加醋地胡思亂想著,突然心中一轉,覺得崔堇然有什麽好想的,長岱都說了,稍微有點腦子的姑娘就不會喜歡這種男人!即使不斷地逃離這個圈子,心裏的落寞還是掩不住的。裴禕對“性”的認識是疼痛的,她這五百年來,遇到的紈絝子弟裏十個裏麵就有六個是沾色相的,一個兩個恨不得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她的初次是在暴力下被奪去的,她在疼痛中掙紮,在顛沛流離中學著自我和解,卻始終得不到救贖與寬慰,她無法理解混跡煙花之地的人,就像她無法分清性|愛是甜是苦。


    長岱難得見裴禕神情如此,他想起裴禕是姑娘家,這麽多年也沒聽過她喜歡誰,他忍不住好奇,提著一顆膽子問道:“公子……可是有喜歡的人了?”


    裴禕目光渙散,她對愛的認識也是模糊的,她知道愛侶之間會擁抱,會接吻,會軟在魚水之歡裏耳鬢廝磨,但心裏最底處的自卑,讓她對愛想都不敢想,她時常覺得自己像是掉進泥裏髒了身子,即使清水洗過,雨水淋過,身上的泥腥味也始終散不去。


    良久,她才道:“你們男人……會喜歡髒了身子的女子嗎?”裴禕聲音越來越小,像是心虛,她甚至不敢看長岱,怕他用嫌棄的目光刺痛自己,雖然她從未與他說過自己的過往,但她的勇氣,早就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中被磨得丁點都不剩了。


    長岱難得斂去了平日裏的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模樣,他認真地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不是她的錯。”


    裴禕眼眸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她心煩意亂,揉皺了衣服,她苦笑著,覺得如果是崔堇然跟她說這種話就好了。


    她這隻動了情的小狐狸,倒像極了鬱鬱寡歡的流浪詩人。


    ——


    幾天過後,怡醉樓風波漸沒,客人們又開始光臨此地,吳韻兒死後,卓螢成為怡醉樓裏年紀最長的姐姐,其實她也不過二十有一。


    好友逝世後,卓螢一天到晚魂不守舍,茶飯不思,幾日不見消瘦許多,臉頰微陷。卓螢被喚去給人倒酒,對坐的紈絝公子見她眼眶發紅,眉頭微蹙的模樣,心疼地嘖嘖兩聲,道:“卓姑娘這是怎麽了,是誰欺負了姑娘啊?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說罷,他狠狠拍起桌子,卓螢聽著他的語氣,覺得對方一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反而像在嘩眾取寵博美人一笑。


    卓螢麵色憔悴,臉上抹了不少脂粉,但依舊難掩愁容,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在座的花花公子無不被她迷得死去活來,無法自拔。


    一旁的公子秦氏近水樓台先得月,伸手攔過卓螢的纖細的腰身,將她整個人摁坐在自己的腿上,對方的強橫讓卓螢感到不舒服,她扭著身子想要脫離,反而撓得秦氏心癢癢,恨不得現在就吃了她,秦氏湊近她的脖子狠狠嗅了嗅,神情陶醉間仿佛恨不得將她把在懷裏揉撚一番,讓她身上的花香染上自己的味道。


    “怕什麽,爺最擅長逗美人。”秦氏抬指輕輕勾了一下卓螢的下巴,隨後高舉酒壺,強行給對方落泉灌酒,卓螢被逼得雙頰泛紅,眼中含波,酒水灌得太快,她的嘴巴根本兜不下,醇香順著她的下巴滑落,鑽進了衣襟裏,也帶走了秦氏的目光一片。


    卓螢今天招待了好幾位客人,早已體力不支,走路猶如踩在刀子上,步步生疼。秦氏攔緊她的腰身,欲要行事,卓螢用僅剩的一點力氣推開他,虛弱地道:“公子,今天不行……”


    秦氏聞言,心有憐惜,卻隻是表麵功夫,並未放在心上,他故作安慰道:“卓姑娘別怕,今晚你秦公子一定會溫柔的,好好的疼你。”


    身後人許氏聞言趁機順水推舟,討好秦氏,他訕笑道:“真是的,到底哪個混賬東西惹美人不悅了!我們的卓姑娘之前可不是這樣的,把哥哥們伺候得可舒服了。”


    卓螢感到委屈,她感覺自己就像金絲籠裏供人觀賞的鳥雀,客人急切的目光把她生生剝了個幹淨,扔到燈火通明處供大家玩笑取樂,她急著起身,欲要找理由逃開,秦氏見她這副悶悶不樂,三番兩次拒絕的樣子霎時怒了,他抓著卓螢的手腕把人摁了回去,怒道:“跟我玩什麽欲擒故縱呢!?誰他媽不知道你被多少人操過!給了錢還想跑,你倒是想得美!”


    其餘人聞言紛紛看向這邊,掩嘴交頭接耳,皆是一副隔岸觀火的愜意模樣,秦氏抬手,欲要扇卓螢一巴掌,半響過後,卻有人握住了他的手腕,此人行事狠辣,直接擰斷了他打人的那隻手,骨頭碎裂的聲音太過驚心,秦氏痛得麵部猙獰,眼淚直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聲音響徹整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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