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懷袖一個做宮女出身的女子,哪學過琴棋書畫?她有一本《忘憂清樂集》的抄本,至今半本都沒看完,這當尚宮又不需要下棋好,她就沒認真學過。


    懷袖硬著頭皮摸了一顆棋子,夾在指尖,中規中矩地落子。


    她執白子,順王執黑子。


    懷袖拿不準她是該贏,還是該輸。


    就算贏了,想來順王也不可能答應她的請求,可是輸了,又怕順王嫌棄她無聊,會不會把她趕走?


    左右她本來就是個臭棋簍子,她的棋力還做不到自己決定輸贏,一切隨緣吧。


    下到難處,舉棋不定時,懷袖還是忍不住地去看邊上的蕭叡。


    蕭叡倒想幫她作弊,手放在身側,輕點兩下身下的地板,才剛動,順王便說:“不準提示她,讓她自己下。”


    懷袖索性一通亂下。


    順王笑道:“你這人還挺有趣。”


    懷袖一頭霧水地抬頭:“道長此話何解?”


    順王輕敲一子:“來山上找我想拖我進俗世之人,皆是紅塵眾人,既在紅塵之中,便有所圖,有人圖錢財,有人圖權勢,有人圖名聲,有人圖情愛。尚宮娘子,你圖什麽呢?我看不出你在為何而活。”


    懷袖被他問住了。


    她在宮中,一小方庭院之中,日複一日做著相差無幾的事,漫無目的地活著。她曾經心懷執念,隻為報仇,為此不惜付出一切代價,縱使會被千刀萬剮,她也沒怕過。


    她有時很想離開皇宮,有時又覺得不走也可以。


    她身若浮萍,活一日是一日,當尚宮也挺體麵,可如能出宮,大抵會更快活。


    蕭叡見她眸中流露出迷惘之色,微微皺眉。


    這還用問嗎?為他而活不就好了。


    懷袖輕聲問:“那道長圖什麽呢?”


    她本以為順王會說些神神叨叨的話,卻見順王理直氣壯道:“我運氣好,生來什麽都有,所以無所可圖,如此才能逍遙自在。”


    懷袖答不上話來:“……”


    蕭叡瞄了順王一眼,他這個皇叔真說不上是愚蠢還是聰明。他父皇的兄弟姐妹如今在世的就隻有這一個,可他若是真有權力,也不至於得到“順”這個稱號。


    蕭叡不信他當年是真的一心向道才上山,必定是迫不得已才出家保命。


    原本那個和順王下棋的道童用邊上一直溫著的紅泥小火爐給他們煮茶,水咕嚕嚕沸騰起來時,懷袖笑了笑,道:“我輸了。”


    順王想了想,說:“我猜猜……你是不是無父無母?”


    懷袖點頭:“正是,我天煞孤星,父母皆亡,也無兄弟姐妹。”


    蕭叡忽然預感不祥。


    便聽他的皇叔慢悠悠道:“那你了無牽掛,倒是比我更方便脫離紅塵。”


    懷袖懵了一下,感覺自己的衣袖被拉了一下,轉頭看到蕭叡正在桌下拉她的袖子。


    蕭叡轉頭說:“皇叔,還是我來陪你下棋聊天吧,無須什麽條件。”


    這老道,自己出家就算了,怎麽見人就傳道?還想誆他的懷袖嗎?


    順王卻不樂意,他攏起袖子,搖頭拒絕:“免了免了,你這人,做什麽事都掂量能得什麽好處,不過你這樣的人做皇帝卻是一個好皇帝。而且我越看越覺得你與你爹像,說話的語調神態也像,我從小被你爹訓到大,多看你幾眼我都害怕。”


    他比蕭叡年長那麽多,又是長輩,可說起話來,卻完全不拿架子,但也沒有覺得蕭叡是皇帝,就畢恭畢敬,也不像是個三四十歲的人。


    順王從袖中掏出本半新不舊的書,遞給懷袖:“喏,送你。”


    王爺給的東西,她能不要嗎?懷袖恭敬地接過來,倒也不是什麽稀罕的書,一本《莊子》而已,上麵有些他個人的批注。


    懷袖收下,道謝:“謝順王賜書。”


    順王揮揮手:“什麽賜不賜,隻是借你看的,等你下次上山,再還給我。”


    蕭叡又問:“皇叔,祖母年事已高,八十大壽如此難得,您真的不下山嗎?”


    順王站起身,拂了下身上莫須有的灰塵:“我從沒說過我不去啊。”


    “我本就打算去的,我想去就去,用不著你們勸。”


    懷袖:“……”


    順王居然願意下山?懷袖頗有些打擊,雖然他願意也是在情理之中,但是,如此一來,她就沒有理由繼續留在山上了,她還想再賴兩日呢。


    走到竹林邊,蕭叡又想牽她手。


    懷袖趕緊把手藏進袖子裏,蕭叡看看旁邊的人,隻得作罷,她緊跟著眾人,倒也沒迷路。


    走到半路。


    順王對蕭叡說:“你倒是有夠重孝道,竟然為了太皇太後,親自上山來請我。”


    懷袖躲在後麵臉微微一紅,蕭叡也不好辯解,總不能說他是為了追一個女人上山吧?


    夜裏歇息。


    蕭叡下意識地往懷袖住的房間去,才在院子裏,便被懷袖攔下來,懷袖羞惱地低聲道:“這裏是您皇叔的道觀!”


    蕭叡恍惚回過神,去了旁邊的那件客房。


    這又是一晚上沒睡好。


    他千裏迢迢、一波三折地好不容易找到懷袖,就想抱著人睡覺,卻還是不行,不行也就罷了,懷袖就在他一牆之隔的房間睡覺,離得那般近,偏不能碰,繼續忍。


    他閉上眼,就想到今日皇叔對懷袖交談時,懷袖恍惚的神情,不知為何,覺得不安起來。


    他還是快些讓懷袖生下他的長女吧。


    等有了孩子,她就會穩穩地沉入他的懷中了。


    第二日一早。


    他們起身下山,順王送了他們半程,提了兩個竹簍,在路上摘了一簍櫻桃、挖了一簍竹筍:“送這個給我母親吧,不許偷吃,不分你們吃。”


    懷袖忍著笑:“是,是。”


    因有蕭叡在,也用不著他們提東西。


    懷袖靜默地跟在後麵下山,蕭叡步程快,他歸心似箭,想趕緊把懷袖帶下山,拐回紅塵俗世之中,時不時回頭,心裏想的是問“你累不累”,到了嘴邊,卻成了“你走快點”。


    懷袖熱得滿頭汗,雙頰緋色,白裏透紅。


    蕭叡道:“你再走這樣慢,天黑前我們就到不了山門了。”


    懷袖氣喘籲籲地說:“奴婢、奴婢實在是走不動了……陛下您、您先走,我晚兩步再跟、跟上……”


    蕭叡皺眉,對她說:“不行。”


    懷袖心裏又急又氣,那想怎樣?她一個弱女子,哪有他們幾個習武的強壯男人的體力?難道要她直接從山上跳下去嗎?


    蕭叡道:“可真沒用,我背你好了。”


    懷袖渾身僵住,連忙搖頭:“不可,不可。”


    蕭叡霸道地說:“朕說可就可。”


    懷袖欲言又止道:“奴婢近來發福……”


    蕭叡咂舌,眸色一冷。


    懷袖不敢再推辭,隻得乖乖伏上他背。


    又不是沒有侍衛在,還非要親自背,雖然這些人早知道他們倆的關係,裝成視而不見,她卻覺得害臊。


    這可是皇帝。


    懷袖都不敢去抱他的肩膀,隻敢稍微攀著點兒。


    蕭叡便催她:“你抱緊點,我走得快,仔細被顛下去。”


    懷袖隻好緊一些摟住他的肩膀。


    竟真就這樣被背著一路下了山。


    快到山腳,懷袖道:“陛下,請放我下來吧。”


    蕭叡回:“還沒到。”


    懷袖都能看到守山人住的木屋了,她擔心不已,蕭叡再不肯放她下來,就要被人看到了!


    這怎麽都說不過去,堂堂皇帝背一個小女官?


    蕭叡這才把她放下來,他們步程快,竟然在天黑之前抵達山門。


    馬車已經等候在此了。


    懷袖才到馬車邊,蕭叡兩隻大手握著她的腰肢輕輕往上一提,就把她抱了上去:“進去。”


    懷袖才進去,蕭叡便跟著卷簾而入,山路顛簸,她一個趔趄,摔坐在地。


    蕭叡似一隻饑餓多日的老虎,俯身而下,壓住她。


    懷袖心慌極了:“奴婢一身是汗……”


    蕭叡直想把她揉進懷裏:“朕又不嫌棄你。”


    他倆都渾身是汗,黏糊糊,像是膠水一樣,要將彼此黏在一塊兒。


    她以為蕭叡玩一次就罷了,折騰了好幾回,她本來趕山路就累,實在撐不住,半道暈睡過去。


    等再醒來,還在馬車上。


    身上清爽,已經換了一身幹淨衣服,蕭叡還抱著她,她就靠在蕭叡的懷裏睡覺,她不由地臉一紅。


    懷袖問:“陛下,現在去哪?奴婢還得回宮向太皇太後複命。”


    蕭叡輕描淡寫地答:“去避暑山莊。櫻桃和竹筍我派人送回去了。尚宮懷袖不是問太皇太後告假十餘日嗎?還剩好幾日呢。尚宮還在山上,等日子到了再下山,懷袖先隨我去山莊看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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