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秦月才走出小院, 就被護衛攔住了。


    一看就不是尹家家丁,而是蕭叡的手下。


    秦月有把握蕭叡認不出自己,或許都不是蕭叡衝著自己來的, 是寧寧找她也未可知。但她幾次被蕭叡抓回去, 即便過了這麽多年,仍舊心有餘悸。


    秦月在袖中手握成拳, 定了定自己的心神, 沒甚好怕, 她還得為了複哥兒取到蕭叡的心尖血。


    秦月等候了一會兒,見到蕭叡抱著寧寧緩步而來。


    蕭叡方才已經問了一下服侍的人,知道了這個婦人是誰,原來是近來江南有名的海商白氏, 雖隻是個商人,卻也是良民,倒不好因為寧寧的一時興起強搶人家的兒子。


    聽說人家還是個寡婦, 孤身一人撫養孩子。


    那個小男孩像是怕他, 往娘親身後躲了躲。


    婦人對他微微揖身,但見這個婦人外貌平常, 衣著普通,乍一看完全不打眼。


    懷袖低眉順目,完全沒有去直視蕭叡。


    蕭叡語氣溫和地道:“謝謝白夫人今日照顧寧姐兒。寧姐兒方才與我講,說與令郎相談甚歡,得知令郎身患疾病……”


    寧寧插嘴道:“你若不放心,可以帶著複哥兒來京城,我爹爹能安排萬全。錯過了這次,怕是沒別的機會了。你為複哥兒考慮一下。”


    秦月客客氣氣地與這對皇家父女,她隻望著寧寧, 目光溫柔如水,寧寧心頭些許的暴躁瞬時被撫平:“你才認識複哥兒,便這樣為他著想,真是善良仁慈。複哥兒也與我誇讚你是個好姐姐,謝謝你的一片好心,但我已經約了一位大夫,複哥兒的身體不好,不宜遠行,待他身子好些了,我便帶他上京,好不好?”


    寧寧聽慣了人哄她,但她莫名覺得這個女人的聲音尤其悅耳,仿佛她在哪兒聽過。一時之間,她都覺得比起複哥兒,她更喜歡這個婦人,要是這個婦人能留在她身邊就好了。


    寧寧點頭,勉強接受了。


    秦月微微頷首:“還有旁事嗎?”


    蕭叡道:“夫人慢走。”


    秦月終得脫身,牽著複哥兒離開,她的腳步不緊不慢,走著走著,停了下來,她總覺得有個視線在盯著自己,讓她覺得如芒在背。


    是蕭叡。


    蕭叡為什麽看她?


    秦月有幾分不安,思索不解,蕭叡不可能看出來,她人變了個樣,方才說話也壓著嗓子,再說了,蕭叡對她的“死”深信不疑。


    可能蕭叡隻是因為她接近寧寧,而心生戒備吧。蕭叡的本性她再清楚不過了,剛愎猜疑,對誰都抱著兩分戒心。


    秦月心下沉重,也不知這種情況下,她該如何偷到蕭叡的心尖血。


    此事似是無解,她逃離京城那麽久,又怎能自投羅網?該如何在不暴露的情況下,帶走寧寧,還得救下複哥兒呢?


    複哥兒在尹府時因為出汗多,怕他著涼,半道換了一身衣服,但他自己聞著自己身上臭臭的,很不好意思,一回家就對娘親說要洗澡。


    香得香噴噴了,再換上衣裳被抱出來,秦月給他擦頭發,複哥兒坐在凳子上,一雙小腳丫不著地,高興地晃著雙腳,嘴裏還哼著小調兒。


    秦月問:“怎麽這麽高興啊?”


    複哥兒說:“姐姐真好,我還想去和姐姐玩。娘,我什麽時候才能再去找姐姐玩啊?”


    秦月的手一頓,這得看下次什麽時候有機會了,聽說蕭叡那邊最遲後日便會啟程離開。


    秦月含糊地說:“以後吧。”


    複哥兒又說:“娘,我有一件事不懂。”


    秦月問:“什麽?”


    複哥兒有條有理地問:“姐姐不是我的姐姐嗎?我和姐姐應當是同一個爹爹。但是姐姐說她有爹爹啊,我的爹爹卻死了,我們不是一個爹嗎?姐姐的爹爹還不認識我們。”


    秦月給他擦發油,梳頭發,複哥兒身體不好,發黃且疏,就算她靜心保養,還是隻有一小把頭發,幸好是個男孩子,不然都不能梳辮子。她答道:“這個啊?這個以後娘再告訴你……”


    複哥兒點點頭。


    複哥兒突然說:“那個抱著姐姐的那個男人……”


    聽到這,秦月心頭一跳,隻聽複哥兒說:“那個老伯伯,看上去挺和藹的。”


    秦月:“……”


    秦月愣了一愣,帶著笑意問:“你怎麽叫人家‘老伯伯’?”


    複哥兒理所當然地說:“他頭發都白了,不是老伯伯嗎?”


    小孩子不會認人,分辨人老不老就是看頭發是否花白。秦月既覺得好笑,又有點心酸。


    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要操心全天下的事,能老的不快嗎?自古以來皇帝長命的就少,蕭叡登基以後已在位十年,算坐得穩的了。


    看他頭發白了那麽多,一心撲在政事上,就當皇帝而言,除了一直生不出兒子,倒是很用功。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至今無嗣,才要把政事做得更好。


    秦月已經給複哥兒擦幹了頭發,抱他上床睡覺,柔聲與他說:“下次你若再遇見那個老伯伯,記得要對他有禮貌一些,乖巧一些。”


    複哥兒說:“我沒有對誰不乖呀。我一直很乖的。”


    秦月親了他一下:“是,我們複哥兒最乖了。”


    複哥兒閉上眼睛睡覺,其實他還覺得那個伯伯很親切,但娘好像不太喜歡,所以他沒有提。他不但想再見姐姐,還想再見見那個頭發白了一半的伯伯。


    複哥兒在心底向菩薩許願,在期盼中沉入夢鄉。


    沒想到他的願望實現得如此之快。


    翌日一早,他正在吃一碗魚片粥,拿著勺子“呼呼”地吹涼,正要吃,便聽見侍女來報說有人遞貼子上門拜訪,一問竟然正是寧寧。


    複哥兒顧不上吃飯,撒開雙腿便快步走去前院迎接,見果真是姐姐,笑得眼睛彎成月牙,亮聲喊道:“姐姐!”


    “你真來了呀!”


    寧寧笑嘻嘻:“我還能是假的不成?”


    複哥兒圍著她看,然後說:“我能先帶你去我家的小佛堂嗎?”


    寧寧問:“去佛堂幹什麽?”


    複哥兒欣喜地說:“我昨晚跟菩薩許願希望能再見姐姐,得去和菩薩還願才行。”


    寧寧哈哈大笑:“你可真有意思。”


    寧寧心情大好。


    今天也是奇了怪了,她一直愛玩,但是父皇對她管頭管腳,向來不許她亂跑,就算是在京城,也不是每個小夥伴家她都能隨便去的。


    她一想到後日就要回京城,本來很想回去,這兩日有點玩瘋了,又想再多留下玩,隨口說與父皇說起複哥兒邀請她去玩,沒想到父皇居然破天荒的答應了。


    寧寧自己都覺得納悶,父皇可從沒允許她去男孩子家裏玩,去年上巳節,父皇帶她去近郊山上踏青,她遇見了好些同齡的男孩子,都是什麽王爺將軍家的小孩子。


    父皇還特意叮囑了讓她少和那些混小子玩,不過父皇的擔心完全多餘。


    那天她趁機偷溜,因為好姐妹被欺負了,過去給人撐腰,還把人給揍了一頓。


    不過能出來玩她就快活,寧寧說:“還是先去謁見你娘親吧,我上門做空,得先見過主人啊。”


    複哥兒臉頰一紅,這才發現自己失禮了:“姐姐說的是。”


    兩人一起去見秦月。


    寧寧不可能給一個庶民女子跪拜,福了福身便算是行過禮了。


    然後手牽手跑走了。


    這是她的地盤,而且有那麽多仆從跟著,隨兩個孩子去玩吧,秦月並不慌張。


    秦月回了書房,不多時,雪翡進來。


    秦月問:“可查清了蕭叡昨日去秦家村做了什麽嗎?”


    雪翠道:“他翻新了墳塚。”


    翻新墳塚嗎?似乎並不稀奇。秦月坐在椅子上,一手放在扶手上,輕叩著,總覺得還有什麽她不知道的事。


    那邊,複哥兒正熱情地領著寧寧在後院玩,可他平日裏隻愛看書,並不好動。


    想來想去,帶姐姐去看他們家護院的大黃狗,剛生了一窩小狗,好可愛的。


    複哥兒還囑咐她:“小心一點,不要被咬了。她現在好凶的,隻有我能摸,我給你偷一隻出來。”


    這隻大黃狗陪伴著複哥兒長大,一人一狗感情很好,不疑有他,被複哥兒從狗窩裏偷運了一隻小狗崽出去。


    寧寧還是頭一次見到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狗崽,肥嘟嘟,胖乎乎,她把小狗抱在懷裏,小狗睡著了,不吵不鬧,乖巧得很。


    正好複哥兒想不到要送寧寧什麽好,便說:“這隻小狗你要不要?我送你吧。”


    寧寧眼眸一亮,剛想說“要”,卻想到什麽,猶豫了一下,把小狗還給他,搖了搖頭,說:“算了,我不要了,它有娘親,還是然它和它娘親在一起吧。”


    寧寧這時才想到,自己要把複哥兒從他娘親身邊帶走是件多殘忍的事情。


    小孩子沒有了娘親多寂寞啊。


    這時,下人來道,說是寧寧的父親過來接她了。


    寧寧嘟了嘟嘴,低聲抱怨道:“怎來得這般快……我才剛開始玩。”


    秦月亦心生奇怪,但既有客上門,她作為主人,自當去迎一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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