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錦媛聞言,虛眯起眸,麵色霎時便又冷了許多,正想出口反駁,卻被同樣陰沉著一張臉的鍾荀諶搶先了:


    “淩兄,於理上說不過,便如黃毛小兒般無端出言詆毀,莫非這便是貴門派的處事之風?”


    話裏雖是在諷刺景塵的,鍾荀諶卻是連瞧都不瞧景塵一眼,仿佛隻一眼便會汙了自己的雙目一般。他反倒是轉而對著淩珹道了這麽一句。


    淩珹本還從旁瞧戲,隻時不時地出來添把火,卻並無過多涉入此事的意思。


    如今鍾荀諶這麽一句,倒也算是將他卷入了。


    “鍾兄,此言差矣。”索性淩珹又將折扇掏出來,在鍾荀諶麵前一搖一搖地,將扇子給晃了起來,“先有書信為證,後有景塵的親眼目睹,如今又有這房中來曆不明的白骨。為了宇玄宗乃至天下人的安危著想,景塵想以金針試令妹,著實亦是人之常情。”


    “嗬,依淩兄所言,反倒是我鍾荀諶不通常情了?”


    此話一出,淩珹手中動作一滯,麵色倒是有幾分糾結。


    一來他身為宇玄宗二公子,自然是不可能不幫景塵,反倒向著千嵐門的。


    可二來,他好不容易才打探到鍾荀諶的喜好,昨夜特意以美酒相邀,一番長談下來,兩人才熟識了不少,他可不想被今日這麽一出打亂了。


    再三思索,他隻能道:


    “鍾兄,我也並無此意,隻是……”


    然,他話未說完,便被鍾荀諶的一聲怒吼打斷:


    “夠了!宇玄宗的諸位不如想想,眾人皆知,家妹自小體弱,毫無修為。雖是我千嵐門的二小姐,卻也不過比那凡人多幾十年壽命罷了,如此五根金針下去,生死尚且不論,她受的傷豈是區區幾瓶丹藥可以治愈的?她的疼痛諸位又當如何補償?宇玄宗又將千嵐門的臉麵置於了何地?”


    淩哲依舊是淡笑著,也不知他心中究竟作何打算。


    淩珹麵色倒是添了幾分煩躁,此事竟是發展得比想象中還要複雜許多。


    今早淩哲收到那封信,而後景塵又上門來說了自己曾發現鍾二小姐的房內有邪氣溢出。


    歸虛功法之事馬虎不得,宇玄宗無論如何也不能忍受七百年前之事再次發生。


    兩相權衡之下,一行人這才闖了隨風院,本隻是想先將那小姑娘帶回去問話,待調查清楚了再談後事。


    卻不知怎麽,一步一步地,便成了如今這局麵。


    其中最令人意想不到的,還屬景塵竟然掏出了伏魔金針!


    傳言,這伏魔金針七百多年前乃是由白離仙尊所造,所用材料不詳,鍛造手法更是無從得知。


    據記載,白離仙尊當初也僅僅打造了三副,而其中兩副已被損毀,保留下來的,僅最後一副。


    這東西可是對付魔族的利器,有了它,宇玄宗定是如虎添翼的。


    數百年來,宇玄宗亦是未曾停止過在暗中搜羅。


    然而,卻一無所獲。


    幾百年間,無數個修仙門派倒下,又無數個門派興起,修仙者們甚至不知,有關伏魔金針之事,究竟是確有其事,還是人們的以訛傳訛罷了。


    又過數十年,伏魔金針再無新傳說,當初苦苦尋覓的人,亦是逐一放棄,甚至不再與後人提及此事,伏魔金針便也漸漸從修仙界淡出了。


    以至景塵拿出伏魔金針時,宇玄宗那些弟子們除了驚歎,卻鮮少有人知曉曾經有關伏魔金針的那些傳說。


    也僅有淩珹這樣大門派的大人物,才心知肚明這伏魔金針是確確實實存在過的。


    卻怎麽也想不到,如今竟是被景塵以這樣的形式拿出來了!


    景塵這伏魔金針究竟是真是假?


    又是從何而來?


    淩哲父子倆想來想去,一致認為,最有可能的情況便是陸方賢不知從何處得了這金針,並私下裏將它贈予了景塵。


    這陸方賢修為確實深厚,人也確實護短得緊。


    他收來的弟子,要打要罵隻能由他,卻是不容外人有半分置喙。


    他得來的寶物,要扔要送亦是隨他,甚至是得了伏魔金針這樣的珍寶也不與淩哲這個做掌門的通報一聲。


    而他的地位,在修仙界也是舉足輕重的,完全可與淩哲相提並論。


    甚至,因淩哲鮮少顯露身手,陸方賢明麵上地位雖不如淩哲,實則在修仙者們的心中,究竟孰高孰低怕是還未可知。


    這樣的他,得來的寶物怎會少?


    而他的寶物,向來隻傳座下兩弟子,從不給旁人分半杯羹。


    今日若不是景塵將這伏魔金針取出來,淩哲父子甚至還不知自己苦苦尋覓的東西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恐怕正是因為景塵平日裏見的寶物便不知有多少,如今才會這般毫無防備地便將這樣的稀世珍寶堂而皇之地取出來。


    淩珹咬咬牙,羨慕得緊,又著實無可奈何。


    誰叫他不是陸方賢的弟子呢!


    當初他也想拜陸方賢為師,陸方賢卻說他天資不足,不願收他!


    任憑淩哲腆著一張臉,好話說盡,嘴皮子也磨破,陸方賢回應的卻始終隻兩個字:


    “不收!”


    後來卻是在內門大選中,一眼相中了景塵,收了景塵為徒。


    這景塵究竟有多麽天資聰穎?


    淩珹可是完完全全沒瞧出來!


    方才還不是險些被砍去了右手?


    就這能耐,淩珹實在是不服氣!


    然而不服氣又能怎麽辦?


    隻能憋著!


    淩珹心中正不是滋味,一旁的景塵卻猝然深皺起眉頭,嘴巴亦是痛苦地微顫著,雙眸眯起,更有幾滴冷汗從額邊滑落,仿佛在忍受什麽巨大的疼痛。


    還不待旁人反應過來,他大喝一聲:


    “這麽多廢話做什麽?鍾姑娘體內是否有魔氣,待我一試便知。”


    話音還未落,他便整個人如一陣疾風般衝上前去,雙眸淩冽,勢如破竹,與方才全然不似一人,右手指尖依舊緊緊攥著那五根伏魔金針,左手大張,屈指為鉤,朝著鍾荀諶的身後飛撲而去。


    小姑娘才察覺到異樣,又揪緊了鍾荀諶的衣裳,想將從方才起便低垂著的頭抬起來,便覺著自己的肩頭一陣刺痛,還未反應過來,便被景塵抓著肩頭,生生拎了起來,連帶著手中衣裳險些也被扯爛一片。


    鍾荀諶方才便耗了過多法力,景塵的動作又實在猝不及防,此番可以說是一眨眼的功夫,小姑娘便在景塵的手中了。


    站在原地的鍾荀諶怒不可遏,同時又大吃一驚。


    這景塵的修為,比之方才,怎麽仿佛刹那間突飛猛進了?


    本就一臉驚恐的小姑娘,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再睜開眼時,便身處半空之中了。


    景塵整個人浮在空中,正以左手死死扣著她的右肩,而她依舊搖搖欲墜。


    小姑娘的臉色又蒼白了些。


    “初兒!”


    “二小姐!”


    鍾錦媛與輕雲大喊一聲,卻也不敢輕舉妄動,隻能抬眸望著那半空中嬌小的身影,焦急不已。


    淩珹虛眯起眸子,注視著景塵,眸中有所懷疑。


    而淩哲於景塵動身的那一刻,便下意識緊了緊收於背後的雙手,卻還是未有出手,隻冷聲道了句:


    “景塵,住手!”


    鍾荀諶咬咬牙,怒目猩紅,緊握雙拳,凝聚最後三成法力。


    景塵卻是對這一切不管不顧,左手一拽,便將小姑娘高高舉起,而後狠狠一扔,小姑娘的身軀便如從高處墜落的石頭一般直直砸向了房門外。


    背部著地,小姑娘驚痛,悶哼一聲,隻感覺骨頭都要斷了幾根,仿佛還有那骨頭斷裂時的“哢嚓”聲在腦中回響。


    若她沒猜錯的話,此時她身下的地麵,應是也凹陷下去幾分的。


    “初兒!”


    “景塵!”


    又是一陣此起彼伏的驚呼,小姑娘感覺耳邊一直在嗡嗡作響,動了動嘴,卻又疼得說不出話。


    然不過須臾,景塵便也迅速衝了出來,站定在她的身側。


    毫不猶豫的,他鬆開一指,那指縫間的一針便如離弦的箭一般衝著小姑娘的左手手腕飛刺下去!


    “啊!!!”


    淩哲等人追出來時,隻聽聞一聲痛徹心扉的吼聲,便見景塵站在庭院中,身姿一如既往的挺拔。


    秋季,太陽升的也晚,此時不過也才將將掛在天際,撒下一片金色的光芒。


    那光芒將景塵的身姿拉成一道長長的影子,貼服在坑窪不平的地麵上。而他的右手高舉起,手中金針在陽光下,一閃一閃,很是刺眼。


    那金針,隻剩四根!


    而那小姑娘正癱於地麵,嬌小的身軀大半俱是被景塵擋住了。


    若是從旁瞧一瞧,便可發覺,那小姑娘的左手腕被一根粗長的金針狠狠貫穿,而後釘於地麵,金針甚至戳進了那堅硬的地麵,戳出肉眼可見的一個小洞,小洞的周圍是幾道細碎的裂縫。


    從小姑娘手腕上流下來的血,正汩汩流向那些裂縫,再順著裂縫淌進地底。


    小姑娘正側著身,曲著雙腿,渾身抽搐著。


    她的杏眸大睜,驚恐萬分地盯著自己那被戳出一個血洞的手腕,右手抬起,想輕撫那不住流血的地方,卻又遲遲不敢下手。


    隻能聲嘶力竭地怒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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