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是長安北郊,涇渭兩川在這裏匯合,一清一濁同流一河,將附近百裏之地衝擊成為一片極為開闊的平原。兩河相交處有一塊三角洲,智障出城之後就在這裏停下了腳步,開始打坐練功,納氣煉神。隨著真氣的積累,智障發現在自己的百會穴內,神識周圍不斷地聚集著體內濃鬱的真氣,使其圍繞著自己宛若星雲般緩緩旋轉。


    神識就是意識,或許也是人死後的靈魂。智障摒除雜念、閉目內視,能夠清晰的感覺到九陽真氣在絲絲縷縷的滋養著自己的靈魂,而靈魂也在真氣的滋養中緩慢的成長。智障從沒有過這種感覺,九陽真氣不但沒有了往日的熾烈,此時卻宛如溫泉一樣,讓智障感到溫暖舒適,就像是喝多了美酒,半醉半醒,躺在舒適的溫泉中,有人用一雙溫柔的手在自己的身上輕輕的揉捏,身心飄逸、神思恍惚、百脈舒泰、溫暖調融……簡直不是言語能夠形容的感受。


    “醒醒……公子醒醒……”智障正飄飄然時,感覺有人在推自己,猛地睜開眼睛回頭一看,卻見一個女子正微皺著眉一邊推自己的肩膀一邊輕輕的喚著。見智障醒來,那女子連忙退後一步,低下了頭,好像嚇了一跳。


    “額……謝謝,謝謝這位姑娘,若不是你,我今天恐怕就交代這了。”智障站起身連連拱手,苦笑道。智障說的不錯,如不是這個女子他今天很可能就要死在這裏了。走火入魔,智障曾經經常聽到這個詞,但卻從來都沒有經曆過,今天他第一次體會到了。


    突破了煉精化氣的境界之後,下一步的修煉往往是調動真氣入百會穴潤養神識,這會產生一種非常舒適的美感。但如果是意誌不堅定的人,就很容易就陷入這樣的美感之中難以自拔,輕者真氣耗盡,亦或是經脈、穴道承受不住真氣的衝擊而破損;嚴重者意識會迷失在這種舒適的美感中,再難蘇醒過來。所以修士們修煉到一定境界時,都需要有人在自己身邊護法,這就是其中的原因之一。智障第一次體驗到這種感覺,又是孤身一人,便陷入了這種美感中,若非眼前女子,最輕智障也要落一個真氣耗盡的下場。


    受恩當報,智障見這女子身後有一群羊在河灘吃草,此女手上握著羊鞭,一身粗布荊釵,麵帶菜色,想來生活很不如意。智障身上雖然沒有銀錢,但卻有一把從皇宮裏拿出來的折扇,這是皇帝的物件,自然精巧名貴,象牙扇骨,扇麵是香雲紗織就,上麵繪著一幅江南煙雨圖,蝶戀花扇墜更是由蜜結迦南木雕刻而成。這樣的一把扇子買下女子身後的羊群綽綽有餘,更何況這是皇帝老兒用過的物件,更給它增添了許多貴氣。


    救命之恩自然不是一把扇子能夠償還的,不過最重要的是智障現在身邊就隻有這把扇子了,可以說是智障身上最珍貴的東西。智障將扇子捧到那女子麵前:“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權以此物稍表寸心,日後姑娘有什麽吩咐盡管說,赴湯蹈火,某也在所不辭。”


    “公子言重了,三娘莽撞,希望沒有驚擾了公子才好。”那女子低聲說道。


    “對你來說是無心之舉,對我來說卻是救命之恩。三娘且稍待,我去去便回!”那三娘還要說話,智障卻轉身就走,來到渭河邊,一個猛子紮進水裏,不大一會,劈裏啪啦的從水中扔出七八條大魚,上岸時手上還抓著兩隻甲魚。


    智障報恩的方式與眾不同,他見這位三娘麵黃肌瘦,身材纖弱,穿著樸素,想來是受了罪的人,救命之恩天高地厚,智障首先要做的,就是讓自己的恩人吃飽。所以他下水捕魚,上岸後又忙著搭灶拾柴,準備親自做頓好的讓恩人品嚐一下。


    水邊的石頭很多,智障搭好灶子,又隨手撿了塊大個的,用手一抹,便成了一隻石鍋,盛滿水放在灶上,將方才抓的兩隻甲魚洗剝了放入石鍋燉煮。然後再次起火,搭好木架,開始烤魚。一邊忙活著,智障一邊道:“三娘還沒吃早飯吧?稍等一會啊,馬上就好……”


    所謂君子遠庖廚,智障一身書生袍,卻在手腳麻利的整治吃食,這讓三娘感到很奇怪,不過她並未開口詢問,就這樣站在旁邊看著,眼中滿是不解。


    智障神魂初成,對真氣的控製力細致入微,在九陽真氣的加持下,石鍋很快咕嘟咕嘟的沸騰起來,烤魚也基本做得了,智障采了一些寬大的草葉,將烤魚碼放整齊,又用石頭做了兩個碗,一隻勺子,將甲魚湯盛出來,一起放在一塊平坦的石板上。轉過頭朝站在一旁看著的三娘笑道:“早飯得了,三娘嚐嚐我的手藝吧。”


    智障的行為在這個世界,絕對是一種奇葩的表現:其一,書生成了廚子,又是殺魚又是做菜的,沒有一點斯文勁;其二,做早飯當做報恩的方式,不單是三娘,恐怕整個天下,智障也是蠍子粑粑獨一份了。不過還別說,智障的手藝不賴,至少廚子了自己的肚皮咕咕叫之外,三娘望著食物的眼神中也充滿了渴望。


    或許真的是餓了,三娘吃相看著很斯文,但速度卻比狼吞虎咽的智障還要快,看來應該有日子沒有見過葷腥了。智障很欣慰,恩人感到滿足,這是他樂於樂於見到的。


    “喝口湯,慢慢吃,不夠我再去抓。”智障看著三娘吃著,和聲道。聽了智障的話,正低頭吃的香甜的三娘突然一頓,手中的烤魚再也咽不下了,眼淚滴答滴啊的落下來。


    “這是怎麽了,我沒說錯話啊。”智障奇怪,眼看著三娘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裏,智障頓時手忙腳亂,急道:“三娘,你別哭啊,怎麽了,魚太燙了?”智障這一問,三娘放下手中的烤魚,將頭埋在膝蓋上,抽泣起來。


    “這……”智障有點懵了,剛才還好好的吃飯,這怎麽說哭就哭。老天似乎也被三娘哭聲所感,一層薄雲飄過,稀稀拉拉的下起雨來。智障連忙站起身,將衣服罩在三娘的頭頂。三娘抬起頭淚眼婆娑的看了看智障,再次哇的一聲,雨下得更大了。


    “這,你……”幸好這裏沒人,不然被人看到還以為智障做了什麽壞事了呢,那可就跳進渭水也洗不清了。“三娘、三娘,別哭了好不好?有什麽事你說啊,隻要能用得上我的,我一定去給你辦了。”不過三娘隻是搖頭不說話,智障沒辦法,隻好就這樣支著衣服,苦著臉等著。


    哭了一會,抽泣聲終於停了下來,三娘低著頭擦了擦臉上的淚珠兒,輕輕道:“謝謝公子,三娘剛才失禮了,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說著三娘站起身,朝智障微微一福,轉身便走。“額……”智障一愣,看著三娘纖細的背影,也不好上前追問,尷尬的杵在那,不知如何是好。眼看著三娘趕著羊轉過涇水旁的一個山腳消失了蹤影,智障撓撓頭暗道:真是個奇怪的女子,剛才還好好地,怎麽一轉眼態度就變的這麽冷淡了。


    送走了三娘,智障便又回了長安城內,想到自己身負所托,如果找不到那個盧店主,卻怎麽好回杭州去見韓琦呢?隻是來到靖安坊後,那座求和盛的絲綢店依然是大門緊閉,門口那位舞大刀的賣藝人見了智障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一通刀法練完,照舊拿著碗去收錢,不過他直接略過了智障,看來他也知道智障現在的處境。


    兜裏沒錢智障也不好意思再看表演,扒開人群來到求和盛絲綢店左近的一家商鋪詢問盧店戶的行蹤,不想拿店主兩手一攤:他也不知老盧的家在何處,隻是知道一個月前老盧突然關閉了絲綢店,之後就再也沒有開門過。智障不死心,又到右邊的那家商鋪打聽,得到的答案基本都一樣。眼看著天將晌午,自己不但沒有打探到消息,不爭氣的肚皮也開始抗議起來。


    智障蹲在牆角發愁:這可怎麽辦?他倒是不怕自己沒有盤纏回杭州,畢竟以他的輕功,隻需要一陣西北風,回杭州還是很容易的;但回去之後韓琦問起來,自己怎麽做答呢?說自己沒有努力去找盧店主,看見人家的店關門了自己就回來了?這話說出來自己都覺得丟人。可是自己到底要去哪裏找那個盧店主呢?


    “兄台,兄台?”智障正鬱悶著,聽到耳邊有人在叫,抬頭一看:卻是那個舞大刀賣藝的漢子。智障臉上一囧:難道是來朝自己討錢的?


    “天色將午,兄台餓了吧,若不嫌棄在下這裏有些銀錢,倒是可以請兄台吃頓飽飯。”那漢子憨憨一笑,誠懇道。


    “這……好嗎?”智障嘴上矜持,可肚皮卻自顧自的叫喚起來,那漢子哈哈一笑,拉住智障的胳膊:“誰沒有落魄的時候,看你一介書生,能吃得了多少,來來來,我也請不起大魚大肉,粗茶淡飯的,你不嫌棄就行……”


    所謂盛情難卻,智障半推半就的就跟這位大漢來到了一個小飯攤前,羊湯大餅,那漢子招呼著智障,兩人便一起吃了起來。別人請客,智障也不好放開肚皮,隻吃了三碗羊湯,七張大餅便放下了筷子,智障這一頓吃了人家半兩銀子。大漢原以為智障是個書生,但誰想到這書生吃了整整十斤的飯食。不過那大漢卻高興起來,豎起大拇指:“好!跟我一樣,不見外,是個實誠人,你這個朋友我交下了,走走,跟我回家,我家裏還有半壇老酒,今天咱們喝個痛快!”


    熱心腸自來熟,直爽豪氣,這漢子的性格很對自己的胃口,智障也高興起來,暫且將心中的煩惱拋開,跟著那漢子一直出了長安北門,來到城外的一個村落,村頭有個小院,大漢打開門把智障讓了進去,扯著脖子喊道:“娘、娘!我回來了”


    “老虎回來了。”房門一開,一位老太太走了出來。那大漢上前攙住老人,問道:“娘,我爹的病怎麽樣了?”老太太歎了口氣:“還是老樣子,大夫說了,你爹這是曆節病,當年最買賣時受了風寒濕氣,年輕時不在意,老了就找上門來了,這病是治不好的,隻能養著……”


    “曆節病、風寒濕氣……”智障聽著老太太的話,心裏琢磨著:以前似乎聽說過這個什麽曆節病,好像應該叫做什麽類風濕性關節炎吧。


    “娘,我給您介紹,這位是孩兒在街上認識的一個朋友,他叫……誒,兄台,你叫什麽?”


    “在下……在下張智,杭州人。”智障上前給老太太行了個禮,老太太連忙伸手虛攙:“快請起,快請起……”轉而埋怨老虎:“你這孩子,辦事還是這麽莽莽撞撞的。”老虎撓撓頭:“娘……有朋友在呢,你就別說我啦。”


    老虎在街頭賣藝,家中老父病重,住的房子也稍顯破舊,不過老太太看著卻不像是受苦的莊稼人,慈眉善目,臉上並無多少褶皺,看上去頗為富態。智障不由心中奇怪,不過此時物理傳出陣陣呻吟聲,老太太眉頭一皺,老虎則一步竄進了屋,叫道:“爹……爹……”


    老太太不像老虎那樣莽撞,對著智障歉意道:“客人見笑了,拙夫身染重病,老身要回房照顧,客人請隨意,怠慢了。”智障連忙道:“大娘不必客氣,快進屋吧。”屋裏的呻吟聲斷斷續續,漸漸微弱,老太太也顧不得智障了,點了點頭轉身便回了屋。智障想了想也跟著進了屋。


    屋中的擺設簡單,比智障的老屋強不了多少。帷幔下一位老者躺在床上,張著嘴閉著眼睛,輕輕的呻吟著,臉上的表情顯得十分痛苦。老虎跪在床下,幫著老人揉捏著大腿。老太太握著老人的手,眼圈裏含著淚花:“老頭子,你覺得怎麽樣?”


    “老虎,能讓我瞧瞧老爺子嗎?或許我能幫上忙。”智障看著床上的老人,琢磨了一下開口道。


    “張兄……真的嗎,你也懂醫術?”老虎眼睛發紅,轉過頭來驚喜的望著智障。老太太也擦了擦眼睛,看著智障一臉期待。


    “如果是曆節病的話,我應該能幫得上忙,不過你放心,就算我治不好,也能讓老爺子減輕一下痛苦。”


    智障很肯定,九陽神功是療傷盛典,至剛至陽的九陽真氣更是陰寒氣息的克星,老爺子不是練武之人,自然不會出現婠婠那樣的反作用,所以智障的語氣十分肯定。


    這個時代,類風濕這樣的病算得上是絕症了,智障說他或許有辦法,老虎和老太太自然是喜出望外,母子倆給智障讓出了空間,希冀的站在一旁看著智障。智障見老人蓋著厚厚的棉被依然瑟瑟發抖,心中更加篤定,伸手將棉被掀開,露出裏麵老人瘦骨嶙峋的身軀。老虎見狀發急,上前就要去拉智障的手,卻被老太太攔了下來,朝老虎搖搖頭,告訴他稍安勿躁。


    智障掀開被子,來到床尾盤膝做好,將老人的雙腳放在自己的腿上,伸出雙掌安在老人的腳心,九陽真氣順著足底湧泉穴緩緩進入老人的體內。老虎和老太太從未見過這樣治病的方法,臉上露出疑色,然而隨著智障真氣的輸送,九陽真氣慢慢的遍布於老人身體的各處經脈之中,冉冉白氣從老人的體內飄了起來。


    老人體內經脈阻塞,暗傷無數,為了不傷到他,智障的真氣輸送極為緩慢,不但要祛除老人體內的寒氣,還要打通堵塞的經脈,修複受損的肌理,清除暗傷。若非智障以達到煉氣化神的境界,根本難以如此細致入微的控製至剛至陽的真氣,即便如此,半個時辰下來,智障已經是滿頭大汗,而老人的經脈還沒有梳理一半。


    騰出的白氣便是盤踞在老人體內的風寒濕氣,很快這些白氣將老人的衣衫打濕,貼在了身上。智障穩住心神,睜眼看著老虎道:“老虎,你去將老爺子的衣衫脫掉,把門窗打開,再去準備一身幹爽的衣服,等會給老爺子換上。”老虎聞言,先打開了門窗,又上前將老爺子的睡衣脫了下來。


    看著老虎忙完,智障再次閉上眼睛,小心的控製真氣,繼續給老爺子通經除濕、清理暗傷。智障的九陽真氣浩瀚無邊,自然足夠使用;但智障的神識卻消耗巨大,治療持續了兩個時辰,待智障收功之後,不止是智障精神萎靡,連兩位提著心看著的老虎和老太太也是癱坐在地上,而床上的老爺子則滿臉紅潤的發出細微的鼾聲,睡得香甜極了,或許這是他有生以來睡得最舒服的一次,不但疼痛、冰冷的感覺盡數消失,整個人就像是浸在溫熱的水中,渾身上下無一處不舒坦。


    智障抹了把頭上的汗,長出了口氣,靠在床尾,感覺有些困頓。老虎也將老太太從地上扶起來坐在凳子上,轉而滿臉激動的看著智障,老虎剛要說話,便聽屋外有人高喊了一聲:“呔!盧老虎你給我出來!今天不打的你跪地求饒,老子就不是高陵縣的地頭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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