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文正找到一間客棧,被人領著上樓進入客房。剛一進房間,文正便一頭紮進床褥裏再也不起身。我讓小二去買了些金瘡藥,留給文正。我精力也被消磨的厲害,起身去另一間房,躺在床上閉目養神,過會便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還是文正過來叫醒的我,我聞見他身上有藥膏刺鼻的氣息,又見他雖神色欠佳但精神尚可,便知他的傷沒有大礙。


    一看窗外天色已晚,夜幕早已降臨,客棧樓下卻很熱鬧,大批人士聚集在桌前喝酒吃菜,我頓時覺得腹中空空,但又懶得下樓,就叫了點飯菜讓小二送上來,末了文正又要了一壇酒。


    我想起酒肉朋友狐朋狗友一詞,說與文正聽,文正聽完哈哈大笑,說好的酒友也是不可多得的朋友。


    和文正喝著酒又聊了片刻,文正直說他在為他扔出去的那些暗器心疼,那都是銀子,事後雖回收了一些,但一大半還是丟失了。我心想那你出手還那麽闊綽,隨手就是扔個錢包。文正喝得多,嘟嘟囔囔的跟我抱怨他師父太財迷,虛空殿打造暗器煉製毒藥哪一項都需要銀子,開銷基本上是其他門派的三倍之多,這樣下去不管多大實力的門派也撐不住,所以虛空殿弟子幾乎人人都接殺手的營生,不賺錢運營不下去啊。


    我想到文正的師父是虛空殿殿主,應該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奇人,卻被文正辯駁的宛如一個中年大叔,頓覺幻滅。


    喝酒盡興,文正幾乎是飄回房間的,我也是帶著微醺的醉意再次倒在床上。


    我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夢,這次我卻再次步入夢境。


    仍舊是原來的董夜,我借由他的身體窺探他的記憶,有點諷刺。夢裏董夜和張帝閽、張纖歌等人圍坐一桌,宋家姐妹也在;桌前還有兩個我從未見過的人,一男一女中年模樣,想必是老宮主和夫人;應該是過年的團圓飯,一家人和樂融融,董夜也高興,連著喝了好幾杯酒。


    一雙纖纖玉手卻挽上董夜手臂,是宋若嵐;她朱唇輕啟,眼帶懇求,柔聲道:“夜哥哥,少喝點。”


    董夜心中一片溫柔,輕聲應好。


    我旁觀這一切,心下冰涼。


    此情此景,讓我怎麽堅守本心。我本就是多餘的人。


    ……


    清晨,我自夢中醒來,文正還沒起,我去叫他,他嘴裏說著讓我再睡會,我便獨自用了簡單的早飯,帶了一些上樓放在文正房間。文正聞到飯菜香氣,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彈起,撲過來狼吞虎咽起來。


    吃飽喝足,又修整片刻,文正又提出想去集市;聽說樓陽郡有西域最大的市場,許多國外來的人都在這裏出售一些本朝沒有的東西,也有當地人擺攤,物品總歸是與中原不同,我也來了興致,便跟文正動身。


    距離客棧也不遠,用輕功一刻鍾便抵達。這裏人聲鼎沸,人員形色各異,頭發黃的棕的黑的都有,各個濃眉大眼五官深邃,我們這幅內地人長相在這裏格外突出醒目;小攤小販吆喝著自己的物品,還夾雜著我聽不懂的語言。


    文正興衝衝的擠進人群,左看右看,一副稀奇的模樣,跟我說道:“我一直長在……虛空殿裏,從未見過這麽大規模的集市,管理起來一定很困難吧。”


    集市一般都是約定俗成的,隻有形成一定規模後才會有組織統一管理。文正跟我說這裏由百裏商會管轄,這個商會常年做著來往於本朝與外邦的生意,這裏便是他們的大本營;文正的那個朋友也是這個商會的人,跟隨出使外邦的商隊倒賣茶葉換取香料,上次寫信來正是他們準備動身歸來的時候,算算路程大概還要小半個月的時間才能抵達樓陽郡,文正是想提前過來玩幾天才帶著我來早的。


    我跟文正遊走於人群之間,琳琅滿目的物品堆在兩旁,大多是香料和金銀首飾一類,還有玉器,偶爾也能看到武功秘籍。我上去翻了兩眼,大多是些不入流的功法——其實是文正說的不入流,我對這些根本看不明白,反正我一樣也學不會,光學個鄴冥宮的黑虹掌法就夠嗆。


    這樣下去不行啊,我那黑虹掌法如今撐死也隻有第二重的實力,盡管我可以搞拉扯戰術,但這終歸要依靠隊友,還是要掌握一門真正的武功來保命才行。


    文正看上一塊玉牌,正在跟老板交談,那老板操著一口羊肉串口味的官話跟文正討價還價,我隨便掃了一眼,沒什麽興趣,便聽著文正口齒伶俐的反擊老板的定價,這讓我一度懷疑他隻是單純的享受砍價的過程而不是專注於買的東西本身。


    這是哪裏來的公子哥兒出來體驗生活了,我心想。


    突然身後有個人撞到我,我轉身一看,竟是個小孩子,小臉髒兮兮,穿的也破破爛爛,他抬頭,大眼睛撲閃撲閃,“對不起大哥哥。”


    周圍人太多,我也並不在意,那小孩便一溜煙跑沒了影。


    最後以七兩的價格成交,文正掏出錢包,數了數,一共五兩銀子,他抬頭求助的望向我,“董夜,好兄弟,借我二兩。”


    我手頭有點閑錢,雖不闊綽但基本生存還是能保證,這還是張帝閽給我的銀子。我伸手一摸腰間,卻是空空如也。


    沒了。


    老子的錢包沒了!


    文正看到我震驚的神色,問我怎麽了;我鐵青著臉,跟他說我錢包丟了。


    我之前還嘲笑宋若妍丟錢包,真是風水輪流轉。


    我氣的七竅生煙,跟文正說我要報警;文正跟我時間長了,腦子裏反應反應大概也能理解我偶爾冒出來的現代詞匯。


    那老板指著我身側,說有個可疑的人往那邊去了,讓我們沿路找找。


    “報什麽官,武林中人都是自己動手,不就一個小賊,看小爺我手到擒來。”文正說道,便施展輕功,幾個起落便向老板指的方向過去,我也連忙跟上。


    在人潮中找出一個小偷就像大海撈針,我們也不知道那偷錢包的人相貌,這時我靈光乍現,想到那個撞我的小屁孩,發狠的對文正說道:“我知道那人長什麽樣了,是個小孩,大概身高到我腰側,穿的很破舊,我一定要逮住他狠狠揍他一頓。”


    文正點頭,卻是不由自主的發笑。


    我隻覺惱火,眼睛四處巡視,終於在附近尋得一個小小身影,正是那可惡小屁孩。


    文正用眼神詢問我,我點點頭。


    文正抬手,一隻飛鏢便出現在手掌之中,似乎這一枚並沒有下毒。他輕抖手腕,那飛鏢便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直向小孩襲擊。那飛鏢如長了眼睛一般,知道小孩要跑向一旁的小巷子,劃過他衣衫後擺釘向地麵,便直將小孩定死在地上。


    真是精準的手法。


    小孩還在掙紮,我飛身過去,皮笑肉不笑,“小屁孩,偷東西可不是正道所為,還是趕緊把哥哥的錢包交出來。”


    文正也落至我身後,“董夜,你也真是越活越倒回去,這也能被偷。”


    我不管一旁說風涼話的文正,怒視那小孩。小屁孩被文正飛鏢釘住,雙手揪著衣擺卻是半天也扯不動,隨即轉過身驚恐的看向我,“不……不要過來!”


    他這一聲嚎的感覺我才是圖謀不軌的反派,我正欲有所動作,卻見麵前的小巷子裏又跑來一個小孩,頭發亂蓬蓬的貼在臉上,穿著破舊的衣衫,身形比之前的小屁孩還要小一些,餓的麵黃肌瘦,那跑來的小孩拉住那個小偷,一邊哭一邊嘴裏喊著哥哥。


    雖說要揍他一頓,可我對小孩實在下不去手,但無論如何,錯了就是錯了。


    文正看向我,征詢我的意見。


    我歎口氣。


    與此同時,在另一邊,鉉今注意到自己的行李被退去的破戒僧所拿走,目露凶光,但也轉瞬即逝。他提起禪杖,一步一步走向炎魔離去的方向,向著伽藍寺的方位行進。


    待到離得近了,他運轉輕功,輕輕躍至屋頂。


    伽藍寺布置跟蓮墜寺完全是不同風格;大門敞開無比氣派,門側是立著的凶神惡煞的神像,他們多手多足,透露一股邪佞之氣。與蓮墜寺多用石砌牆不同,伽藍寺房屋多為木製,被塗刷成紅色,牆上畫著相同的壁畫。


    鉉今自然不從大門進入,他腳步輕俏的在屋頂間遊走,隻有禪杖偶爾晃動發出鈴鈴聲響,也被他用內力化解震動,繼而保持安靜。


    他落在一個房頂之上,解開屋頂一片瓦磚,借著空洞向裏望去。


    這是炎魔的房間,裏麵空間挺寬敞,房間正中有一張木桌,桌上正放著鉉今的布包。炎魔神色痛苦的躺在床上,一邊哎呦哎呦的呻吟著,一邊在床上翻來覆去,想必是文正留下的毒,再加上袖箭裏新的毒素,兩者疊加,也不知道他能撐過幾天。


    文正一直堅持非必要不殺人的態度,估計隻是給炎魔一點苦頭。鉉今默默從懷中掏出一個筒體碧綠的瓷瓶,沉默一會,便從洞中扔進去。


    碧綠瓷瓶摔在地上,發出清脆聲響,應聲破碎,從中飄出一股淡綠色的氣體。炎魔瞬間警覺,捂著傷口起身。


    還沒等他喊出聲來,那綠色氣體便已經被炎魔吸入,炎魔頓時身體發軟腳底發虛,踉蹌幾步倒在地上。


    這是軟骨散,藥效隻有一個時辰。鉉今在房頂上又待了片刻,才翻身落地,輕輕推開炎魔房門,等到房內氣體散盡,他才緩緩步入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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