鉉今步入炎魔房中,環顧四周,確定無人後便來到桌前,打開桌上放的布包,一一查驗起裏麵的東西。


    似乎少了一樣,隻見鉉今眉頭緊鎖,又在房間內四處探查,也沒有找到他要的那樣東西。


    一向六根清淨的鉉今竟罕見的流露出暴怒的情緒,或許是平時壓抑的太狠導致的反彈也越厲害,他一時壓不住心頭的怒火,隻得閉上眼,口中喃喃念叨幾句靜心咒。


    他來到昏倒的炎魔身邊,蹲下,輕聲說一句“得罪了”,便仔細查驗了他身上的每一處角落,依舊一無所獲。


    鉉今起身,卻是有些站不穩,搖晃幾步,他穩定心神,收拾好被翻開的包袱重新背在背上,便離開炎魔的房間。


    伽藍寺中十分清淨,與熱鬧的蓮墜寺迥然不同,似乎僧人很少。伽藍寺破戒僧數量遠不如蓮墜寺的正統僧人,但他們大部分都無法無天,估計很少能有人靜心禮佛,不然也不會成為破戒僧了。


    鉉今在寺院內,猶豫著是否還要繼續尋找,又怕驚動其他人,就在這進退兩難時,一個人影朝著鉉今徐徐走來。


    來者約莫四五十的年紀,身著暗紅袈裟,卻是純色的、不加任何修飾,一副國字臉,金剛怒目不怒自威,結實的肌肉在袈裟外袍下隱隱若現,充滿爆炸性的力量。


    鉉今驚覺,手中禪杖橫在身前,擺出防禦的架勢,在看清來人麵目後,緩緩放下禪杖,但眼神依舊警惕。


    “原是歸靜。”鉉今冷聲道。


    “鉉今,你沿用蓮墜寺歸岸住持後輩的字輩,也算是我的半個徒弟,不稱呼一聲住持就罷了,如今卻是連方丈也不願叫一聲。”那人開口,語速頗緩。


    鉉今眼中閃過莫名的情緒,注視著歸靜,咬了咬牙,“你早已不是蓮墜寺的歸靜方丈,稱你方丈豈不是辱沒了方丈的名頭。”


    歸靜嗬嗬笑著,從袖中抽出一方白色絹布來。那手絹原本應是純白的,隻是因年代久遠,通體有些泛黃,依稀能看見上麵有幾串黑色小字。


    “你還是放不下歸玄方丈。你早已不是蓮墜寺的人,留著這個也是無用,我卻沒想到你竟然為了這個闖入你一向厭惡的伽藍寺。鉉今啊,你自認苦修多年,可仍有心魔,且這心魔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重。我且問你,一入佛門空似海,你修行多年,除了吃苦,可曾悟到過什麽嗎?”


    聽著歸靜的話語,鉉今憤然起身,飛身向前就要搶奪那泛黃的絹布。歸靜也不惱,飄身向後,手指一鬆,那綢布便如風中起舞的蝴蝶,在空中飄蕩。


    鉉今立刻放棄攻擊歸靜,轉而伸手去接那白色絲綢,感受到那溫潤觸於指尖的感覺,原本一直躁動的心仿佛也被這觸感所撫平。他鄭重的將其疊好,仔細置於懷中。


    歸靜並無為難他的意思,隻是看著他。


    這白色絲綢是鉉今的度牒,上麵記載著鉉今的戶籍、俗名、寺院和師從方丈名,已經跟了他二十年,這是他平生最為珍視的東西。


    “鉉今。”歸靜抬眼,叫住正欲離開的鉉今,“自五年前那件事一出,我本不該留你,可看著你的樣子,就想起曾經我的子庭。子庭他十三歲就因病離開了我……人老了,真是不敢去回憶從前的事。”


    “子庭師弟一定會前往西方極樂世界。”鉉今握緊拳頭。


    歸靜似乎發出一聲輕蔑的嗤笑,“哪有什麽極樂世界。遇到子庭後,我苦修八年,就希望佛祖能施與福報於體弱的子庭。子庭去後我不過明白了,佛並不是外在,而在每個人內心。所以我離開了蓮墜寺。”


    “妖言惑眾。”鉉今冷哼,“隻是你多行不義而已。”


    “隨你怎麽說。”歸靜低頭,“你過著苦行僧的生活,不就是希望贖清你的罪孽嗎?你跟我又有什麽分別。”


    “我自跟你不同。”


    “不過一個弑師者,你還期望你圓寂後能登極樂?”歸靜眼底閃過怨恨的光,輕飄飄說出這句讓鉉今背負的沉重無比的話語。


    鉉今身軀一震,神色憤然,怒聲道:“夠了!”


    “你不是聖人,隻是個掙紮在泥潭卻一心向佛的惡鬼罷了。”歸靜說道,“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別再來妨礙我們伽藍寺,下次見麵我不會對你留手。”


    話音剛落,歸靜便轉身離去,看著他隻是慢悠悠的跨出幾步,可卻在轉瞬間消失不見。


    鉉今閉上雙眼,眉心朱砂格外引人注目。他靜默片刻,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胸中翻湧的各種情緒也被壓下。


    “……阿彌陀佛。”


    ……


    我看著眼前這小孩,他顫顫巍巍的把我的錢包遞還給我,說他還沒動,我打開來輕點一下數目,確實不錯。


    兄弟倆人抱在一起,顫抖的看著我和文正,我跟文正一人拎起一個,抱在腰間,也不顧小破孩的掙紮,便施展開身形,踩著輕功飛躍過去。


    一炷香的時間,我們便抵達蓮墜寺,我手中拎著的小孩早已沒力氣哭鬧,隻抽抽搭搭的,話也接不上幾句。


    我本想問問這裏缺不缺雜役之類,對於這個年齡的小孩也算是個好去處。若是放著他們不管,生活所迫,他們還是會去偷竊,萬一遇到暴脾氣的那天橫死街頭也不意外。文正也是這樣的想法。


    我倒不是有多同情他,隻不過同病相憐,無處可去的感覺實在不好受,他們年紀還這麽小,就當聽鉉今的話,做善事積善緣吧。


    蓮墜寺大門口,有一身穿秀金暗紅袈裟的老僧正在掃地,看到有人前來,便抬起頭。


    竟是歸岸住持。


    他有一種悠然自若的氣質,是那種遠離紅塵世俗的超脫之感。望著他掃地的背影,都能感覺到那泰山般的厚重,還有一點點的……寂寥與空洞。


    歸岸看到我們,立起掃帚雙手合十,微微行禮。


    我們也抱拳回禮。


    歸岸目光轉到我們帶來的兩個小孩身上,“施主這是……?”


    我撓撓頭,“想不到這也能碰到歸岸住持。”


    歸岸微笑,“凡事親力親為,才能領略佛法真意。”


    文正則把小孩子們推至歸岸身前,有些小心的看向他,說道:“住持,這是我們路上遇到的兩個沒錢吃飯的孩子,我們看著實在可憐,就帶過來問問,看看您這裏缺不缺雜役之類,也算是給他倆一個去處。”


    歸岸點頭,緩緩蹲下,平視兩個小孩,緩緩說道:“你們若皈依佛門,寺裏自有你們一口飯吃。隻是佛門清淨,日後自要遠離紅塵,也要刻苦清修,你們可願意?”


    小孩們止住哭聲,呆呆的看著住持,隻覺得他親切,便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歸岸起身,伸出雙手摸了摸兩個小孩的頭頂,朝我們點頭。


    文正鬆了口氣,我也覺得輕鬆,連聲道謝。


    “不過覺得這兩個孩子合眼緣罷了。”歸岸擺手,“老衲以前有個朋友,也曾從寺外帶回過一個四五歲的小孩,跟他們一般年紀。不過那孩子染病去了,想想都覺得可惜。”


    “看著他們兩個,總能想起那個孩子,或許這就是因果輪回吧,若老衲那朋友看到了,不知會作何感想。”歸岸長出一口氣,便準備帶著小孩進蓮墜寺。


    我們再次朝歸岸行禮,歸岸笑著,讓我們自便。我們看著小屁孩被帶進去,那小偷的手被歸岸住持牽著往前走,還回過頭看我一眼,然後便慢慢消失在我眼前。


    文正拍拍我的肩,我們正打算離開,卻聽見兩個小沙彌在一旁閑聊。


    “我今天看到鉉今師……看到鉉今了,他貌似是從伽藍寺出來的。”


    “什麽?傳聞說他跟伽藍寺有染,難道是真的?”


    “他當年被從寺裏趕出來,若是對蓮墜寺心生怨念可怎麽是好……”


    “不會吧,鉉今不是那樣的人。”


    聊到一半,第一個開口的小沙彌似是察覺不妥,趕忙雙手合十說道:“啊,不應該在背後議論人是非,佛祖勿要見怪,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另一個小沙彌也雙手合十,兩個人並肩走著逐漸遠離我的視線。


    我若有所思。


    “走吧,就當沒聽到。”文正說道。


    我點頭,與文正共同離開。


    經過這個小插曲,文正還是沒買到他看上的那塊玉牌。我們奔波了一天,回到客棧用飯。


    飯後我們還去散步,一隻潔白的鴿子撲棱著翅膀飛來,停在文正肩頭。文正取下係在鴿子腿部的信件翻閱起來。


    我心想這鴿子還真牛逼,簡直是翻山越嶺風雨無阻啊,西域地勢挺高,這麽飛來飛去的真是難為它了。


    文正看完信件,將信在手中揉作一團,手中輕使內力,那紙張變在他手裏化為粉塵;他揚起手,晚風吹過,灰塵消散在空中。


    我心中暗想文正隱私意識真強,文正跟我說他的朋友不出十日便能抵達樓陽郡,又說他朋友的商隊遇到點麻煩,若他再次收到來信,便動身去邊城幫他。


    邊城就是國境了,那裏盜賊流寇盛行,旅行商隊一個個富得流油,也難保山賊們不眼饞。


    我與文正又在外度過片刻,便動身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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