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墮落山氣腥,黑雲颯遝海氣凝


    相傳法會法事,凡七晝夜。大周刹海,小極一塵,無事不遍,無德不備。所以能夠接引冤鬼英靈直抵黃泉,重入輪回轉世。


    一場範圍極小的水陸法會正在蓮都城內城悄然進行。或者說是一場羅天大醮亦無不可。


    上古神道崩塌萬年,哪還有什麽佛道之分,皆如昨日黃花,早已不可詳考。


    此類法會,大多殊途同歸,以在世之人的部分功德氣運,去抵消那逝去之人的因果業報,說到底天理昭昭,哪真的存在什麽白嫖之說,不過互為苦手罷了。


    五色布遮天,焚香、開壇、請水、揚幡,夫子主持之下這場法會有條不紊井然有序,與三位老祖一道分列四方。搭設九壇奉祀天地諸神,請聖、攝召、順星、上表,隻見四位山巔修士踏罡步鬥,皆有章法可循。


    一襲金縷法袍,夫子平日裏總是青衫飄搖鮮有這般肅穆模樣,隻見他朗聲頌道,“三境至尊、十方上聖、玉京金闕天帝天真,十方師尊聖眾、三界官屬、一切威靈,急急如律令。”


    分明是白日光景,刹那間就黑雲密布,道場在五色布下地氣翻湧遮天蔽日,更似連接幽冥之地一般。


    隨著四位大修士的每一步踏出,腳下都蕩漾起一圈圈靈氣漣漪,如夜開曇花朵朵。


    夫子大袖一揮,紅光一閃而過。一尊身穿鮮紅嫁衣的豔麗女鬼悄然出現,盈盈向眾人施了個萬福,也不言語什麽,神情落寞,卻眼神清澈。再無當時在翠雲集悍然入魔時的瘋癲模樣。


    夫子開口問道,“你本荊州酒家女,隨青蓮與我入這蓮池洞天,本應與心愛之人在此安居樂業。確是我等之過,敕封惡蛟肆虐,終釀成慘事。我且問你,你可願為一方山水神靈,重塑金身,享受香火?”


    三位老祖亦緩緩點頭,是啊,若能修今世,何苦來哉去修那虛無縹緲的來生。


    每一次投胎轉世,三魂七魄便會在黃泉路上經曆一場消磨與補全。便是有那如“靈犀珠”,“三生石”之類的山上秘寶能夠在下一世擁有前世記憶。記憶完整與否尚在其次,怕就怕冥冥之中的因果業報如影隨形,報應不爽。


    倘若轉世登山,踏足修行,還會陷入一場究竟自己是誰的問心局中作繭自縛。稍有不慎,便是一顆道心碎若琉璃的慘淡光景。


    所以兵解轉世一途,一直被那上山練氣士視作大道斷頭路,極少有修士能夠在轉世重修後超越前世成就的。


    嫁衣女鬼一聲長歎,搖頭答道,“諸位仙師,我連夫君長什麽樣子都快記不起來了,就算他投胎轉世從我身側經過,怕也是對麵不相識。”


    說完頓了頓嫁衣女鬼竟展顏一笑,如同三更桃花開,五色布下湧出的濃濃幽冥之氣,似都為之傾倒,“我們故鄉小鎮有個說法,百年修得同船渡,萬年修得共枕眠,凡是結成夫妻的男女,都是在三生石上刻字的,從今生開始就緣定三生。”


    所以,他不來找我,我便去桃花盛開處尋他。


    夫子與三位老祖怔怔無言,夫子抬手虛指法壇,一道璀璨光芒開始衝刷嫁衣女鬼周身血光與陰煞之氣。我李長樂,為妖族太上客卿,於九州有大功德在身。在此敕令,黃泉此去,一路平安。


    嫁衣女鬼,當她行走而去時,步步皆有金色蓮花在腳下一一綻放,搖曳生姿。


    那就祝你身穿嫁衣,於九州桃花爛漫處再見故人。


    一更種桃樹,卻待來年香。拈花思美人,此物最情傷。二更種桃樹,一別人茫茫。何時花下見?思君已斷腸。三更種桃樹,長夜人易涼。年年花相似,歲歲人成雙?四更種桃樹,前程微有霜。待到天明時,今夜自難忘。五更種桃樹,零落有芬芳。仙人做美酒,埋與樹下藏。


    青蓮,青丘,桃花,美人,摯友,我李長樂修道千載辜負之人又何其之多。


    錢家宅邸,錢洞玄望著窗外白日黑雲,後又有那天開一線,人間大放光明的天地異象,沉默以待。


    父親當年所言確實不錯,這符仙李長樂,為人看似風流灑脫,確是人間一等一的負心薄幸人。想著萬事萬物皆不去辜負,到頭來發現卻是事事皆有虧欠。拖泥帶水,哪裏有那山巔大修士應有殺伐果斷的樣子。


    那夜曾孫錢夜雨跪伏在自己身前,一改往日堅韌心性,竟痛哭流涕直言自己不想做個廢人庸碌一生。


    其中“庸碌一生”四字,如同斧切刀削字字戳在心高氣傲的錢洞玄心尖之上。哪怕自己這般化神後期巔峰修士,壽元不過八百載。比起其他三家家主的最多不過三百歲的年紀,錢洞玄如今已是六百五十餘歲的光景。


    哪怕再老驥伏櫪,誌在千裏,在這如同樊籠一般的蓮池洞天,自己真可以算是庸碌一生了。


    自己不到百歲便入化神,天生雷靈根,自認殺力絕不輸那劍修,手握《化雷真訣》與父親口傳心授得自雲洲雲紋石中闡述天靈根之秘的神秘煉物道訣。九州之大,何處不可去。去到何處,不是那座上之賓。


    至於所謂家族,除了夜雨與夜行兩人之外,家族眾人皆是浪費糧食,貽羞祖宗的廢物蛀蟲。難道讓這兩個天資卓絕的孩子步自己這般後塵,被這蓮池洞天該死的大道瓶頸日夜折磨?被其餘三家原本不過資質平平的後生晚輩,靠著水磨功夫並駕齊驅,甚至後來者居上?


    絕對不行!我錢家,我父親,我錢洞玄,與那兩個曾孫原本就不是這池中之物!


    錢洞玄猛一拍桌案,已有決斷。


    數日之後,夫子一襲青衫造訪方家“虎跑閣”。


    方長卿恰巧領了內城執事令出城去了,夫子與方龍驤夫婦寒暄一番過後,徑直往內屋走去。還是放心不下方醒這個混小子。


    想來方醒這幾日定是循規蹈矩,安分極了。卻也難怪,這次本就傷得極重,所幸沒有傷及大道根本,不會影響後麵的劍道攀登。


    夫子起了童心童趣,掐訣隱去身形,悄然來到方醒床前。


    好家夥,醬肘子烤羊腿,配以五年鬆花酒,和各色瓜果,好牙口啊。方醒口中還念念有詞,嘟囔著什麽黑衣人休走,看我砍瓜切菜,飛劍斬你狗頭。


    夫子無奈現出身形,自己還擔心這小子經此一劫會不會劍心不穩來著,看來自己是真的多慮了。


    哎呀我的娘,方醒見夫子突然出現,嚇得手一抖鬆花酒撒了一床。


    夫子張口便是虎狼之詞,“醒兒,你這十歲的年紀,怎還如此行事呢,尿床,嘖嘖嘖,不知道趙一蔓她知道不知道?”


    方醒欲哭無淚,趕緊一個鯉魚打挺,翻下床來,拉著夫子衣袖左右搖晃。沒辦法,打小夫子就怕自己這招。


    果不其然,夫子連連討饒,隻摸著方醒腦袋眉眼溫柔。


    “醒兒,你可知洞天劍藏之事。”夫子見方醒神采飛揚,少年不知愁滋味,開口說道。


    見方醒茫然的大搖其頭,夫子緩緩說道,“青蓮他縱橫九州百餘年,可謂蕩盡仇寇,便是白玉京那兩位掌教真人也不敢在他全盛時期出手,隻敢在背地裏鬼祟行事,使些上不得台麵的陰謀技倆。”


    見方醒欲要開口,夫子搖了搖手,示意他繼續聽就是了,夫子繼續說道,“所謂劍藏其實便是青蓮他的衣冠塚所在,就在我們身後的中嶽青白山腹地,其中不光有《蓮池劍藏》、《青蓮劍歌》這等青蓮一脈的道訣法典,更有無數天材地寶,靈器古寶,可供練氣士修行直入飛升境的通天道書便有數部之多。”


    方醒瞪大眼睛,這等密辛從未聽人說起過啊,真真是聞所未聞。


    也容不得方醒拒絕,夫子伸手便將自己發髻上一支青玉材質的玉簪遞給方醒。


    夫子直言,這劍藏需方趙盧錢四家密鑰齊聚方可開啟。除此之外,開啟之法,便是這枚玉簪。別的先不去說,你隻需將其中青蓮的半截“玉輪”煉化即可,化做你的第二把飛劍,大道相親,裨益修行。


    方醒懵懵懂懂間,夫子已經飄然離去。隻有手中那枚玉簪,晶瑩剔透,觀之可親。


    其上八字銘文。


    既見青衫,雲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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