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已到深夜,房簷外不知何時響起滴水聲,緊接著涼風吹拂,窗上糊著的紙沙沙震動。


    就好像是屋外有人輕輕晃動身子,在窗子上走動,夜深人靜的時候要闖進來。


    倘若是自己一人住店,興許會在這時候感到害怕,而熟悉這一帶天氣的人卻曉得,這不過是入秋時分的夜雨,落在屋外街巷樹木花草上,如同老人細細的咳嗽聲。


    溫和忽得就散去,寒意寒霜相覆蓋,坐在屋裏冷不丁就會全身一哆嗦。


    站在窗前,看那冷風猛地鑽進來,頭腦頓時清醒,砰的一聲將窗戶關的嚴實,就又聽見寒風搖晃漏窗的漱漱聲。


    林潛回房,他是住在尋欣客棧的二樓,早上經曆了那場讓人啼笑皆非的鬧劇,林潛也沒多說什麽,隻是笑著搖了搖頭。


    甚至對於自己被人拿著當槍使,他也隻覺著對方很可愛,能者多勞嘛,也不是什麽麻煩事情。


    林潛看那白麵書生的表情,起碼也是真摯的求助,與那不周山古世家那些人的勾心鬥角,明裏暗裏言語不一比起來,實在是好了太多!


    他手裏拎著一壺酒,正是那粗糙漢子許諾給每人送出去的那一壺,林潛給自己倒上一杯,又給對麵倒上半杯,然後將酒封起。


    坐在他對麵的,自然便是降煞子,在黃家的地牢中關押了十來天,終日不見天日。不過好歹黃家人本來打算是要將其作為把柄要挾林潛,所以並沒有施以虐待,每日的飯食也一般,甚至還為其送來的丹藥療傷,就怕他死去。


    最後林潛巧妙利用那張刻畫了黃淵容貌的麵具,潛入了黃家並通過問詢得到了降煞子的位置,最後假傳消息說黃家長老要求將其帶走到枯塚山,把降煞子拯救了出來。


    他們並未乘坐那隻橫跨洵河的鐵甲艦,隻因為鐵甲艦上或許會有浮世教的眼線,兩人重新等待了一隻兩層夾板,較小的客船繞路一圈,從另一個方向朝白雲城去。


    也許不就黃家會得到消息,知道有人帶走了降煞子,但他們並不曉得黃淵的秘密,隻會懷疑李家。


    就算兩家通氣,最後得出結論林潛未死在天罡劍陣而是逃了出去,他們也不會追趕出不周山地域,因為不離開不周山是那些古世家的祖訓,難以違背。


    降煞子麵容有些消瘦,原本高大的身材當此刻與林潛並排坐下後也顯得佝僂了些,與幾個月前在南丹城想比,那時候即使也是身受重傷但仍然心中想著小娘子,想著喝酒玩鬧,活脫脫一個老頑童。


    但現在他卻有些憂慮,甚至兩鬢都開始花白,就好像被人拿白雪塗抹上去一般,他的眉頭也深深的皺著,就算端起手中的酒,讓那微辣的甘甜流淌進喉嚨,他也不曾笑一下。


    林潛知道他在憂心什麽,必然是遺失絕意宗名劍涯望的事情,就算是金丹碎裂降煞子都不曾這般落寞,隻因為涯望是宗主梁秉天交給他,並且寄予厚望,但現在涯望卻被浮世教的人拿走,甚至可能會交到那吾姓劍修手中。


    降煞子已經聽見外邊的傳聞,那吾亮隻是用一把南天劍宮的玄青鐵劍,就毫無懸念的擊敗了來自五湖四海的劍客,無論是那什麽七星劍,劍域殺陣,千塵劍,紫微星劍,劍道靈童……統統都敗在他手上。


    倘若涯望再


    落入吾亮手中,世間誰可敵?


    恐怕就算是他們老一輩的劍修,頂多也隻能在經驗上占便宜,當真正對陣廝殺,未必也能一口咬定能贏那小子。


    作為曾經使用過涯望的人,降煞子深知其威力。


    外界傳言一品的劍道修為,加上吞劍秘術,涯望神劍在手,當真是傲視同代,即便是林潛也不行!


    但林潛悠然自得的喝酒,他為自己倒上的那一杯很快就見底,見狀他又打開瓶封,替自己倒上半杯,端起酒杯在嘴邊輕輕晃蕩,聞著醇香,閉眼陶醉。


    降煞子那半杯早就幹了,見狀立即也學著要加酒,但被林潛一手攔下。


    林潛道:“老頭,你有傷在身,你的份我便幫你一起喝了。”


    說罷,他將酒杯扣住放在嘴邊,輕輕一昂頭,那半杯瓊漿玉液便滾入喉管,放下杯時,裏麵已經空蕩蕩的隻剩下酒香。


    降煞子佯怒卻毫無辦法,因為他雖然是一品的實力但之前自碎金丹,即使後來有了黃家的塑神丹,恢複也需要一定的時間,現在老頭的功力才恢複到二品初期,就算打起來也不是林潛的對手。


    “虎落平陽被犬欺!”降煞子哼哼道,他再望了林潛一眼,猶豫問道:“那吾亮,你當真不怕他?”


    林潛微笑道:“不怕!大不了就是輸劍,又不殺頭!”


    降煞子立即啐了一口,呸道:“沒有誌氣,作為劍修怎麽就能甘心敗給別人……還大不了就是輸劍,你知道有多少人一輸就輸了一生?”


    林潛回答道:“那怎麽辦,倘若我比劍連命都丟了,你們絕意宗豈不是最後的種子也斷送了?”


    降煞子想了又想,歎息道:“還是命最重要。”


    林潛道:“就是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也不是非得要爭那一朝一夕,拚一把能過且過,過不得就再修煉個幾十年。”


    降煞子知道林潛是在開玩笑,故意讓他安心,隻不過這樣越是勸慰,他心中就越心神不寧,而那窗外的雨點沙沙聲敲打在心田,更是叫人覺著憂愁。


    降煞子沒有酒喝,肚子裏就好像有一堆螞蟻在爬,偏偏他心裏有裝著心事,做什麽都沒個安定,最後在屋子裏踱步,走的滿屋子咚咚響。


    最後他實在忍耐不住,高大的身子忽的豎在林潛身前,雙眼直直盯著林潛問道:“不說笑了,老實交代,對付那吾亮你到底有幾分把握?”


    林潛想想道:“本來五成勝算,不過有涯望的話,便隻剩下三成。”


    降煞子感慨萬千,不是說這最後的三成勝算不起眼,當今能夠與吾亮比劍並且有三成勝算的年輕人,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林潛似乎是覺著話未說完,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道:“也不完全三成,還有變數。”


    窗寒夜雨很快消退,到了第二日已然又是晴天。


    隻是林潛與降煞子二人醒來,卻已經到中午了,夜雨淅淅瀝瀝,很容易安眠。


    林潛緩步走下樓,卻發現正午時候,客棧酒樓的生意並不算好,昨日清晨還有那十來人,到了現在卻隻有孤零零的七八人,多半還是那上了年紀的老頭,坐在酒樓的最角落,手中端著一本冒著白煙的溫熱茶水,是不是小口抿一口,眼神


    溫和。


    林潛下樓一觀,這才發現緣由。


    原來那容貌俏麗的老板娘,今日卻不在。問了問店鋪裏的夥計,他才得知老板娘是外出采購物資去了,得晚上才到,難怪這酒樓裏坐著的男人們,個個無精打采,連喝酒都沒勁。


    想想也是,若是按照平日,那老板娘乘興之餘,都會走到男人邊上,陪酒一杯,或是隨口和他們聊聊天,倘若是聊天聊高興了,老板娘說不定還會自掏腰包,再續上一壺酒。


    那些個男人便與老板娘說說那家中的瑣事,談談自家的娘們如何敗家,如何嚴管,老板娘始終隻是笑吟吟的當一個傾聽者,那些人把心中的積怨一口氣吐出來,心情倒也愉快了。


    林潛也要了一壺茶水,是上好的龍井,味道微苦澀,可以解酒,他挑了一個靠邊的座位靜靜坐著,當那店小二將茶端過來,林潛忽然問道:“小二,這間尋欣客棧開業多久了?”


    那店小二蹙眉,掐指大概那麽算了下,有些自我疑惑著說道:“我來了已經四五年了,前麵開了多久……聽著別人說,快將近十年。”


    “這麽說,那位俊俏美豔的老板娘,來這裏開業的時候,還隻是差不多豆蔻年華的小妮子?”


    店小二嘿嘿笑了幾聲,卻突然把臉湊過去,一副是男人都懂的樣子,小聲說道:“怎麽,小兄弟也給咱老板娘迷住了?嘖……咱老板娘的風韻確實不是蓋的,不過你這麽年輕,還是不要陷進去的才好,咱們老板娘屁股後邊可有一堆的追求者……”


    林潛咳嗽幾聲,說道:“我隻是比較好奇,為何從來不見你們店鋪掌櫃的?”


    從他住店以來,就從來沒有見到那掌櫃男人一眼,不管何時何地都是老板娘在店鋪裏照料,不清楚的人還以為那掌櫃的死了,留下一個俏寡婦。


    林潛當然沒法子直接上去問,但眼下老板娘走了,他倒是正好可以問個清楚。


    小二想了想,似乎覺著這個事情說出來也無妨,便道:“倘若你來的早那麽一兩年,便能見到咱家掌櫃的,話說掌櫃的他也是相貌堂堂,與我們老板娘算上一對璧人,隻可惜今年不知怎地,生了一場大病,原本還能出來四處走動走動,後來幹脆全年臥床。”


    “你瞧著那些客人以為是貪圖老板娘的美色來住店,其實呐多半還是以前掌櫃的朋友和老主顧,咱們這店麵開的好巧不巧,再往前就是一座姑蘇城,遠行的客人何不多走幾步到姑蘇城住宿,豈不更舒適?那本地人嘛,頂多來喝兩杯,基本上都是住家。”


    “其實這些,都是咱們掌櫃的往年認識的朋友,有的經商路過,有的走鏢,以前都受過掌櫃的恩惠,老本生意講究細水長流,可不指望天天都能遇上大富大貴的人。”


    林潛笑了笑,他當然知道店小二說的是昨天那位一擲千金的粗糙漢子。


    原本沒見著這尋欣客棧裏的掌櫃,林潛心中總感覺有一絲奇奇怪怪的感覺,但被店小二這麽一說,他心中釋然了些。


    店小二歎氣,說道:“自從掌櫃的病了那一年,老板娘也不容易,所有的活都一個人攬來下,這不,今天這一趟說是去采購物資去了,但也是給掌櫃的抓藥。”


    而就在這時候,客棧外邊忽然起了點喧鬧,店小二以為是客人來了,將林潛的茶放好,嘴裏高呼一聲,“誒,來了!”朝門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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