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暗淡,長夜好像遠沒有個盡頭,一人屹立在山穹之上,望著東方,眼中盡是黑暗,看不到一絲一點的希望與光明。


    上官龍陽駐足在自己府邸外的山崖上,這十幾天的光景,就好像是渡過了大半個輩子,好像抽幹了他的生命,讓他一瞬間就蒼老了許多,頭發與雙鬢也花白不少。


    南天劍宮已被黑霧侵蝕,將諸位弟子關在大堂中,其實隻是為了遮蔽他們的視線,不讓他們在心中誕生出恐懼。


    但倘若在外邊,就能親眼見到數十位他們平日裏最忌憚的魔教中人,踏著晦暗的罡風,肆無忌憚地闖入山門,將南天劍宮視為砧板上的魚肉,無情的將門匾撞的歪斜。


    浮世教上山,這是單憑南天劍宮決計無法阻攔的事情。


    別輕易小看這幾十人,每一個拎出來那都是足夠叱吒風雲,獨霸一方的混世魔頭,隨手碾死南天劍宮的弟子,那根本就是手到擒來的事情,甚至他們殺意興起,揮手屠戮,動輒幾十人,南天劍宮的弟子,性命會像草芥一般被割去。


    而整個的南天劍宮,一共也才四百餘人,其中的十位長老,有一半都居心叵測,表麵上義正嚴詞,其實暗地裏早就和這幫魔教中人勾搭好,準備將南天劍宮分刮了去。


    世事難料,世事無常,他上官龍陽一生光明磊落,沒想到最後依舊是晚節不保,迫不得已做那魔教中人的走狗,將祖上傳下的基業,拱手送人!


    上官龍陽差點要一躍而下,在這座山峰上自盡而亡,不過想到現在他還是明麵上一宗之主的身份,倘若他死去,那南天劍宮就徹底亂了,那些年輕弟子才真的會陷入危難。


    指望常淵?那更是將大好的年輕子弟往火坑裏推。


    關於在南天劍宮鬧鬼的事情,作為一宗之主他又豈非會不知曉?一幫弟子心中忐忑,人心惶惶,奈何他卻也做不了什麽。


    根本就不是什麽死去劍修怨氣不散,看上了南天劍宮的這塊風水寶地,賴住這不走,非要拉上幾個年輕弟子墊背陪著去死才樂意。


    而是那些浮世教中的魔教弟子,殺戮成性,行為舉動簡直不能按照常理揣度。雖然上官龍陽給這些浮世教的人馬安排了住所,是在三宮四殿後邊的深宅大院,足夠容納百人,住所環境也是優良,並且每日也會派遣弟子去照料他們。


    這些都滿足不了那些人,魔教中人各個行事怪異,有令人匪夷所思的癖好。


    比如那第四宮中漫出來的河堤水,其實是一個擅長遁水,號稱是七江水鬼的魔教人所為,他不喜住在房中,無水不歡,每到夜晚就找到那河堤遁入其中,在水中打坐施法,掀開巨浪衝擊河堤,所以才有了那夜半詭異的水聲。


    偏偏那七江水鬼還練就出了一副詭異的功法,即使是在水中打坐,他的眼睛依舊能夠透過水麵看清那岸上的情況,所以那些個單獨夜晚出來,到河堤邊賞景約會的男女弟子便遭了殃。


    魔教人隻坐在水中一揮手,頓時在河堤上掀起一道龍卷,將那幾人卷入河堤,老鬼獰笑看著墜入湖中的男女,一手掐住他們的喉嚨,阻斷他們的真氣暢通,如玩弄動物般讓他們吃水溺死,然後拎著那眼眶凸起的屍體與自己嬉戲。


    便有了斷骨血肉第二日被河水衝刷上岸。


    至於那第六宮的蝙蝠,其實是一個稱作蝙蝠怪人的老頭,本身並不奇怪,隻是每日佝僂著背部,在他的背上背了一個比他人還要大,還要寬的麻袋子,喜歡在四處走動,見到了尋常南天劍宮的弟子,還會衝著他們笑一笑,讓人以為這是新聘來的守園老爺。


    隻不過,他背後的那袋子裏,其實是裝著十幾隻殘暴嗜血的蝙蝠,他是一個養蝠人,所修煉的功法也是以操控吸血蝙蝠為主,每到夜晚就會把他的蝙蝠放出來,倘若蝙蝠吃飽了蚊蟲,或者困倦那就還好,但若是某人運氣不好,湊巧碰上了嗷嗷待哺的蝙蝠群,下場可想而知。


    第六宮中的那具女屍,就是結果。


    還有其他的一些性格詭異的魔教中人,不喜住在房中,喜好深入密林,那湊巧闖入打擾其清淨的弟子,下場也多半淒慘。


    隻不過死了十幾個弟子,南天劍宮開始人心惶惶,上官龍陽心中憋著一口氣終於難忍,便向常淵訴說此事,常淵起初不在意,但隨著南天劍宮的弟子死傷越多,他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便向浮世教的高層建言,才遏製住了這些人,下令不許濫殺無辜,但倒是不反對他們的生活習性。


    上官龍陽念到此處,心中感慨不已,覺得自己實在太過窩囊,很想奮起將那幾個魔教人一並殺了,替那幾個死去的弟子報仇。


    不過這樣惹惱了浮世教,也許會死傷更多的人。


    他再度歎了一口氣,走出自己的府邸,卻朝著東南麵的那個方向瞅了一眼,和自己府邸的冷清不同,東南麵的院落掛著彩燈,貼著福紙,一派祥和喜慶的氛圍。


    梁秉天的女兒梁昕雲,即將要在這裏出嫁。


    絕意宗宗主決計是想不到,自己的女兒,卻被別家宗主賜婚,得到這個消息,他肯定要領著絕意宗剩餘不多的幾個徒弟衝過來,其實上官龍陽放出這個消息,那也是求援呐。


    但更多是上官龍陽刻意想要留下這個小姑娘一命。


    因為在浮世教眾人上山的時候,盡管已經將她和小道童,小葡萄三人帶去吾心明的院子裏,卻還是被那些神出鬼沒的魔教中人發現了行蹤。


    上官龍陽怎麽也不曉得,梁昕雲一個初入江湖的小姑娘,當那些魔教中人看到了她的臉,居然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心,反而都爭先恐後的想要割下這顆美麗的頭顱,若非是當日有吾心明在場,隻怕是梁昕雲已經遭遇不測。


    他怎知道梁昕雲是浮世教如是令上被通緝的人物,後來便是吾心明想出了一個法子,他是吾家人,浮世教絕不會和吾家人為敵,因為這場劍修的試煉還需要吾亮把持,為浮世教奪得一個天大的名分,隻要這合作不終止,那些魔教人不敢動吾家人一根寒毛。


    如是令是令,浮世教高層的命令也是令,而且後者更優先。


    魔教不比正道,後者往往會重賞輕罰,而魔教的做風一概是雷厲風行的,隻要範了事,或者違逆了命令,輕者斷手斷腳,重者格殺勿論。


    所以隻要將梁昕雲並入吾家,那些魔教中人便不敢動手了,而唯一的辦法就是將梁昕雲嫁給吾心明或者吾亮。


    梁昕雲也非愚昧之人,她知道唯有活下來才是真的,在吾心明與吾亮之間,她選擇了前者。


    上官龍陽是個顧全大局的人,而非死忠,從他的一係列舉措就可以看出,這位老宗主究竟還是經受過歲月的洗滌,在行事與作風中保持著謹慎,顧全大局並非意味著錯失小節,而他在住持南天劍宮大局之下,關注的細枝末節,便是從絕意宗而來的三人。


    梁昕雲,小葡萄,還有小道童孫玉山。


    老宗主的目光伸向遠方,忽然他縱身躍起,踩踏著清風,朝著東南麵方向飛掠去,他身子輕盈,身法飄逸,原本在幻雲大陣中所受的內傷,因為投誠的緣故,有足夠時間來康複。


    上官龍陽深知隻有實力才是自己唯一能夠翻盤的本錢,所以借著這個機會,上官龍陽第一時間回到自己的府邸,將自己曾經從天下搜羅來的靈丹妙藥一股腦全都傾倒出來,為自己療傷做準備。


    在十日之後,他已經恢複到了一品境界,大概有自己巔峰時候八成的功力,剩下的兩成,卻因為當日在青沉宮中再次對敵牽引出了內傷,短時間裏無法恢複,需要長年累月慢慢調養。


    微風吹來,垂落幾片金黃的桂花葉,也吹散了一地的清香。


    在被桂花樹簇擁著的深閨院落裏,一名年幼的童子正在拿著一株樹枝揮舞,橫刺,輕挑,上砍,斜撩,他忽然身子一轉,腳上踩到了一片桂花葉,撲棱一下便摔倒在地,摔了個狗吃屎。


    連著手上的樹枝也一同拋飛了出去。


    孩童雙手撐著地麵,雙膝跪倒在地上,吃痛匍匐。


    但他的背後立即傳來了冷哼聲。


    “笨死了!孫玉山,你這樣要練到什麽時候才能救我和小姐出去啊!再過兩天小姐都要嫁人了!”


    孩童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汙垢,笑著爬起來,說道:“我再努力嘛,那老宗主說我天賦異稟,我真的可以練出來的,相信我!”


    身後女孩呸了一口,生氣道:“呸,呸,你就會說大話,愛吹牛!你和少爺比差遠了!”


    她說的那個少爺,當然不是即將迎娶梁昕雲的吾心明,而是小道童的大師兄林潛,從林潛上絕意宗的時候,她心裏就認定了,這輩子隻有一個少爺。


    老宗主上官龍陽站在房頂上,看著兩個孩童嬉鬧,笑著搖了搖腦袋,眼前的兩人自然就是小道童孫玉山和小葡萄了。


    而孫玉山手上正在演練的那幾手功夫,當然是上官龍陽傳授的了,難以想象這個在在絕意宗山門上待了好幾年的小道童,幹的盡是那捧劍的癡呆活,一點武藝的底子也沒有,是個雛兒。


    上官龍陽心中第一個念頭,感歎一塊尚好的璞玉被浪費了。


    他選擇在這幾天去教小道童幾手本事,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也許是自己的心願吧,就那幾天學成的功夫,自保不了,頂多強身健體,放在那魔教中人眼中,恐怕要貽笑大方。


    上官龍陽伸出手接過那被小道童孫玉山拋飛的樹枝,輕輕握住撚在手中,踏步從屋簷上落下,無聲無息地站在兩人的背後。


    微風吹來,老人的背影不知是歡喜還是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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