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平緩的山坡,坡上長滿了一種不知名卻極美麗的黃色野花,在夕陽之下,望去滿目金輝,絢爛迷人。


    如果有一天,闡截兩教能夠止息紛爭,大殷能夠江山永固,天下能夠複歸安寧。


    老夫希望能夠在此結廬而居,安度餘生,就算仙道無望,亦無憾已!


    站在長滿黃花的山坡下,聞仲如此想著。


    在他的身後,連綿近百裏的大軍,正在迤邐前行。


    十日之前,當聞仲收到魔家四將兵敗西岐城下的時候,終於決定不再等下去了。


    西岐之叛,聞仲自然清楚這件事情有多嚴重,也知道這是闡截二教正式全麵爆發衝突的開始。


    正因為重視,聞仲才會要做好完全的準備才會親自出征,包括穩定朝政,撥亂反正,將費仲尤渾這樣的奸臣小人扔到戰場上去送死。


    西岐之叛,即是大殷朝立國以來遭遇的最嚴重的一次挑戰,但也何嚐不是一個機會,趁此機會,滌蕩諸邪,厘清朝綱,在發兵平定西岐,大殷未嚐不能迎來中興之機。


    而現在,聞仲覺得自己已經準備好了,所以十天之前,他領兵離開朝歌,為了盡快兵臨西岐城下,不走五關,而是自青龍關斜出,日夜行軍。


    這一日,途經這座長滿了黃色野花的高山,聞仲心有所觸,停下了匆匆的腳步。


    他這一生,都走得很匆忙,少年時求學,青年時修道,後來的代碧遊宮執掌大殷朝政,被一個個目標驅使著不停前行,從沒能真正停在腳步休息過,隻是聞仲自己非常清楚。


    他自己啊,和老友商容一樣,最向往的是在一處山清水秀之地,過著養花種草,讀書飲酒的日子。


    希望此戰之後,餘生之年,自己能夠真正有一段平靜悠閑的生活吧!


    隻是,平靜這兩個字,或許真的跟聞仲無緣。


    就在他難得心有所觸,心緒在征途中獲得暫時的寧靜時,這種寧靜卻馬上被人無情地侵擾了。


    一陣喊殺之聲,從長滿黃花的山坡後方響起,然後是一名紅發藍臉,滿嘴獠牙的壯漢,騎著一匹黑馬,現身在山坡之頂。


    “吾乃黃花山鄧忠,山下來者何人,爾等官兵,敢犯我黃花山,不過是自尋死路罷了!”


    那藍麵大漢大喝一聲,揮舞著巨斧朝著聞仲衝了過來,身後還跟著一群衣裳混雜,手持刀槍棍棒的戰士,雖然軍容不整,但一個個滿身的凶戾精悍之氣。


    聞仲皺了皺眉,沒想到這等清幽雅勝之地,居然也被落草為寇之徒占據了,為首的竟還是個半巫。


    那麽,就讓老夫還此地一片寧靜吧!


    聞仲抬手往山坡上一指,一麵巨大的金牆自山坡上憑空升起,藍麵大漢一頭撞進了金牆之中,然後就再也沒有出現。


    五行遁術之金遁!


    和李靖一樣,聞仲在碧遊宮金靈聖母門下修行數十載,最擅長的也是五行遁術。


    不過和李靖的五行遁術不同的是,李靖的五行遁術是用來逃命的,聞仲的五行遁術卻是攻擊之法。


    不僅可以遁己,也可遁人。


    其實,更應該說,這不是聞仲和李靖的差別,而是玉虛宮一脈的道法和碧遊宮一脈道法的差別。


    ……


    一日之後,聞仲帶兵離開了黃花山,他的心情頗為歡暢,因為他的麾下又添了四位猛將。


    在此落草為寇的四位豪傑,鄧忠,辛環,張節,陶榮,全部都投效到了他的帳下。


    這四個人,皆是半巫之軀,戰力堪比真仙,特別是那個辛環,天生異相,肋生雙翅,手雷錘電鑽,殺法精奇,是四人中實力最強的一個。


    而在征伐西岐之前,得此異人相助,不但讓已方實力大增,而且也是一個好兆頭。


    所以聞仲的離開黃花山的時候,心情很好。


    而鄧忠四人麾下的數千人馬,也都加入了了他的軍隊中。


    這數千人雖然沒有經過正規的訓練,但都頗有勇悍之氣,多為附近的山民,還有不少江湖中的遊俠,自五湖四海匯聚於此,隻因不滿如今的世道,是以投奔到鄧忠幾人的山寨中,過那逍遙自在的日子。


    而這些江湖草莽當論個人實力的話,要比普通士兵強大多了,以後隻要好好訓練一下,必是一支精銳軍隊。


    這支隊伍如今就跟在聞仲大軍的後方,當聞仲騎著墨麒麟從他們身邊經過時,視線從隊伍間掃過,發現這些人中,居然有幾個,已經勉強踏進了鍛皮境或者道童境的修行者行列,特別是其中一名似乎是那些江湖遊俠中為首者的負劍中年男子,頭上挽了個發髻,用一根木簪穿過,裝扮非道非俗。


    這中年男子雖然麵容樸實,但氣韻豪邁不羈中又隱帶幾絲出塵之氣,在一群江湖草莽中顯得有些鶴立雞群,聞仲不禁多看了他一眼,發現這個中年男子,不但已是鍛皮境的武夫,而且也是道童境的練氣士。


    當然,那中年男子的實力,在聞仲的眼中不值一哂,但卻橫跨武道煉氣兩途,還是讓聞仲略微驚異了一下。


    因為聞仲知道人間的那座江湖。


    也知道江湖中的武技是怎麽回事。


    隻是沒想到那座凡人江湖中居然還能出現這樣一個人物。


    當然,聞仲也隻是略微驚訝而已,或許那中年男子在江湖中是絕世人物,但在山上的世界,這種人隻能說還站在山腳下,聞仲自然不會對他有任何興趣。


    然後聞仲的視線掃過隊伍的末尾處時,再次停留了一下。


    在隊伍末尾處,有一支十幾人的小隊伍,男女老少皆有。


    聞仲之所以目光會在這群人的身上停留,是因為他覺得這些人有些古怪。


    隻是他也說不出到底古怪在哪裏,那隻是一種純粹的感覺而已。


    而且那群人不過是一些普通人,除了其中幾人看去體格比較健壯之外,和前麵那些江湖遊俠都遠遠不如。


    所以聞仲還是沒有在意,騎著墨麒麟,從黃花山歸附的這支人馬的身邊馳過。


    在他身後,那群小隊伍中,有幾人抬頭朝聞仲望了一眼,其中走在最前方的一個年青人,嘴邊露出了一絲笑意。


    而在隊伍中間,那名氣韻不俗的中年男子,也抬頭朝聞仲這邊望了一眼。


    “劉老大,聽昨天和這聞太師大戰過的寨中兄弟們回來說,這聞太師抬手就能招來風雨雷電,又或者直接把人變沒,連鄧寨主,辛寨主這樣厲害的人物都不是他的對手,就跟傳說中的神仙一樣。”


    “也不知他們說得真得假的,劉老大,你說這世界上真有神仙嗎?”


    旁邊一個漢子一臉神往地問道。


    “有的。”


    被稱為劉老大的中年男子笑了笑,給了他一個很肯定的答案。


    “真的嗎?劉老大難道你見過?”


    “是的,我遇見過。”


    滿眼風霜的中年男子,望向了遙遠的天邊。


    ……


    三日之後,聞仲大軍又來到一座險山之下。山嶺之下,有一石碣,碣上刻著三個血紅的大字:


    “絕龍嶺”


    大軍之前的聞仲,行至石碣之旁,見到碣上之字,臉色猛然一變。


    然後他讓墨麒麟停了下來,停在了石碣之前,仰頭看著那三個字,沉默不語。


    一位藍麵獠牙的大漢策馬來到了聞仲的旁邊,正是前幾天投附的的黃花山黃花寨大寨主鄧忠。


    “聞太師,不知何事猶疑。”


    聞仲看著那麵石碣,神情有些苦澀地道:


    “吾年青之時,拜碧遊宮通天教主座下金靈聖母為師,後奉師命下山輔佐大殷,下山之時,吾曾問過吾師,吾這一生吉凶禍福如何,吾師為我占了一卦,有言‘汝此生逢不得一個絕字‘。所以見此地名位絕龍嶺,心中不免突生不詳之兆,不知此戰西岐,天意如何!”


    鄧忠豪邁大笑道:


    “太師您乃是當世英雄,豈能執著於此等卜卦之言,大丈夫又豈可以一字定終身禍福,像吾等兄弟四人,因出生時身具異相,為鄉人不喜,自幼在山野間長大,與虎豹熊罡競食,從不相信什麽人數天定之語,隻知前路再有險阻,隻要自己不願放棄,那就拿斧劈出一條路就是了!”


    聞仲拍了拍他的肩膀,苦笑了一下。


    鄧忠這兄弟四人,正如他自己所言,乃是在山野間長大,從未得過名師傳授,能有今日的實力,靠得是天生的半巫血統,所以他們又怎麽會知道練氣士對於天地感應的玄妙之處。


    特別是一位大羅金仙為你占卜的卦,不時可以簡單地用“信則有不信則無”來逃避的,那幾乎就相當於他聞仲的定數了。


    不過鄧忠有一句話每有說錯,那就是隻要自己不放棄,那麽無論什麽定數,都不是不可以改變。


    因為他們截教之教義,本來就是勇猛精進,截取天機。


    在碧遊宮修行之時,聞仲也聽過通天教主講道,當時通天教主曾有言: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任何絕境之中,皆有一線生機,欲學吾之一脈道法,當有與天相爭之心誌,方能領會吾截教道法之真意。”


    聞仲的心中,在彷徨憂恐之後,驀然生出一股豪情,此次平定西岐之後,老夫還要在那黃花山下結廬而居,過上閑雲野鶴的日子呢,豈能因一字而躊躇不前?


    老人驀然朗聲大笑起來,接著招手換來自己的兩個門徒吉立和餘慶,命他們今日大軍就在這絕龍嶺上紮營,明日再出發前往西岐。


    此時看天色,不過剛過未時,太陽依然高懸,若說紮營,也未免太早了一些。


    隻是吉立和餘慶雖有疑惑,卻也不會質疑老師的命令,當即領命而去。


    然後聞仲轉過身,看著那血紅的“絕龍嶺“三個碑文,眼中射出一縷精光。


    那麽今日,就讓老夫來會一會這個“絕”字吧!


    ……


    一個時辰之後,三十萬大軍在絕龍嶺中紮營完畢,而夜色也漸漸來臨了,然後深沉。


    那位被兄弟們尊稱為劉老大的中年男子,踏著深沉的夜色,結束了巡營,往自己的營帳中走去。


    他少年時是任性負俠之人,學過幾手三角貓武技,和一幫兄弟整日在江湖中浪蕩,口中嚷嚷著要管盡天下不平事,其實也沒做過幾件真正俠義之事,不過就是當街痛毆一番調戲婦女的惡霸,或者幫老頭老太太尋找走丟的小貓小狗之類的事情,卻也經常以此沾沾自喜,拉著兄弟們大醉一番,其實就是終日瞎混罷了。


    後來遇到個貴人,得了些機緣,讓他一躍成為江湖上的一代宗師,甚至可以說是江湖上數百年來的第一高手。


    不過他並沒有什麽稱霸江湖的興趣,倒是因為真正有了能力,所以做了些真正的俠義之舉,隻是有一次管了不該管的事,得罪了真正的修行宗門,不得不和一幫兄弟投身到黃花寨中避禍。


    而經曆了半生江湖漂泊的日子,年少是的輕狂早已褪去,他的人變得越來越穩重,也越來越好學,來到黃花寨中之後,閑暇時也翻過幾本兵書,雖說不甚了了,但也知道行軍途中,紮營乃是第一要事。


    而當初他來到黃花寨,幾位寨主見他也算是個修行者,手下兄弟也都頗為精悍,所以給了他一個副寨主的位置,所以今日他頗為自覺地主動將他們黃花寨數千人馬的營帳都巡視了一遍,方才準備回自己的營帳休息。


    隻是快要走到自己營帳時,路上經過的某座營帳中,帳門突然掀開,從裏麵走出幾道人影。


    劉姓中年男子停步望去,當先卻是一個斯文秀氣的年青人,見到他後,連忙拱手為禮:


    “原來是劉副寨主,這麽遲了,劉副寨主還沒休息麽?”


    劉姓中年男子也朝那斯文的年青人拱了拱手笑道:


    “剛剛巡了營回來,蒲先生,這麽遲了你不也是還未睡麽,現在這是要去哪裏?”


    這個姓蒲的青年,是半月之前剛剛投身到他們黃花寨的,至於前來投奔的理由,和他到有些相似,自稱家中原來小有錢財的士紳,因為得罪權貴被害得家破人亡,無奈之下隻好帶著幸存的家眷落草為寇。


    鄧寨主見他是個讀書人,倒是頗為禮重,將他們一行十餘人收留在寨中,也沒讓他們做什麽職事,權當養著給原先都是一群糙漢子的黃花寨增點文氣。


    這是鄧寨主的原話。


    此時隻見那蒲姓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


    “帳中頗為氣悶,在下輾轉難眠,是以想出來走走,透透氣。”


    劉姓中年男子聞言心中了然,像這種自幼嬌生慣養的讀書人,又怎麽受到了軍營中的日子。


    於是他點了點頭,隻是交待了蒲姓青年不要走出軍營,這絕龍嶺山勢險惡,又值深夜時分,別遇到了山中的豺狼虎豹。


    蒲姓青年連忙表示他隻準備在營中轉轉,絕不會出營的,而且還帶了兩位隨從,都修習過武技的高手,就算遇見山中猛獸,也不會有危險。


    劉姓中年男子看了看蒲姓青年身後那兩個望去孔武有力的壯漢,笑了笑。


    這兩個壯漢,按照他們江湖上的實力劃分,應該是三品,還真不能說是高手,自己當年在江湖瞎混之時,都要比他們強不少,不過這兩個壯漢,對付幾頭普通的野獸,倒是沒什麽問題。


    所以他再次交待了蒲姓青年千萬不要出營之後,也就徑自回到了自己的營帳中休息去了。


    而那蒲姓青年,在劉姓中年男子離開之後,回首對那兩個壯漢微微一笑道:


    “好了,去辦我們的事吧!”


    然後三個人,邁步朝前方走去。


    蒲姓青年沒有對那劉副寨主說謊,他們確實沒有離開軍營,就那麽在營帳間閑庭信步般一步步走著,身影越來越淡,然後消失不見。


    像是被深沉的夜色吞噬。


    又像是他們自己走進了無邊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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