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仲獨自坐在自己的中軍大帳中,帳內點著粗若兒臂的蠟燭,亮如白晝。


    他那塊平日裏總是係在額頭上,用來遮掩神目的青布已經取下,就擱在桌角,但額頭中間的神目並沒有睜開。


    聞仲的手中拿著幾份文牘,正凝目細看,眉頭微微皺著。


    這幾份文牘上記載著的,是前麵幾路大軍征伐西岐的詳細戰報。


    當他看到李靖一戰之後,當即投靠西岐的時候,輕輕歎了口氣。


    倒是沒有什麽責怪之意,不過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隻是此去西岐,自己要與此人沙場決勝,聞仲心中卻也殊無把握。


    不過幸好接下來,仙道之戰即將真正開始,否則就算自己帶來了三十萬大軍,但對上他在陳塘關見到過的那支軍隊的話,恐怕也是毫無勝算。


    至於第三路張桂芳大軍,慘敗在聞仲意料之中,那本來就他用來探查西岐虛實還有消耗西岐軍力的。


    隻是最後連九龍島四聖最後都折損於西岐城下,闡教的那些三代新弟子看來相當厲害啊!


    雖然截教的實力一直都強於闡教,但這些年來,卻沒有什麽傑出的新弟子冒出頭,這一點倒是比不上闡教了。


    第四路,魯雄大軍,那更是他特意派來送死的,為的是除掉費仲尤渾這兩個人,就是老將魯雄有些可惜了,不過為了大計,他聞仲雖有虧心之處,但還是這麽做了。


    看著戰報上寫的那場六月飛雪,想來總是那個薑子牙的手段,沒什麽好奇怪的。


    而此時讓聞仲緊皺眉頭的,是最後一份戰報,也就是魔家四將戰死的那一場。


    一個能把人變成白骨的少年?


    一個光憑肉身戰力就殺死了魔家四將的黑膚青年?


    玉虛門下,什麽時候有這樣的人物了?


    就算是整個仙界中,聞仲以前也從未聽聞過有這麽兩個人存在。


    這此時他此時有些疑慮的原因。


    燭火微微搖曳了一下,把正低頭看著文牘的聞仲的臉龐看去有些陰晴不定。


    然後燭火又是一下劇烈地搖晃。


    聞仲霍然抬頭,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因為帳門緊閉,帳中根本無風,燭火又怎麽會搖晃。


    然後抬頭之際,他就看見大帳中已經多了三個人。


    站在他身前的,是一個麵帶笑容的年青人,人看去很斯文,很幹淨,不算如何特別俊美,但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而在他的身後,還站著兩個彪形大漢,身型高壯,看容貌應該是一對孿生兄弟。


    聞仲猛然一怔,這幾人看去很是眼熟,接著馬上記了起來,幾日前再黃花摘那支隊伍的後方,他見過這幾個人。


    當時聞仲就覺得這幾個人有些古怪,卻又說不出來古怪在哪裏,所以對這些人有點印象。


    而現在,這些古怪的人站在了他的麵前。


    隻是聞仲在一怔之後,兩道蛟龍般的身影瞬間就從他袖中飛出,光華大放,朝當先那個年青人頭上砸去。


    聞仲第一時間就祭出了自己的雌雄雙鞭。


    雖然這幾個人,如今看去依然跟普通人無異,但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軍帳中,就已經能說明一切了。


    能讓自己毫無所覺,也看不出深淺,這幾名異客的實力恐怕遠超自己,所以此時聞仲祭出雌雄雙鞭,與其誰是退敵,不如說更希望以此動靜向帳外示警。


    隻是當他的雌雄雙鞭剛剛升起,站在青年人身後的那對孿生大漢,就同時抬起了手。


    一個抬起左手,一個抬起右手,往空中一抓。


    聞仲的雌雄雙邊就落在了他們的手中。


    聞仲神情一變,抬手朝著那三人一指,就準備用五行遁法將這些人遁走。


    隻是下一刻,聞仲臉色再度一變,因為他發現自己根本用不出道法了。


    “不用白費力氣了,這個營帳中,暫時用不了任何道術,受在營帳歪的你那兩個徒弟,也不可能感知裏麵發生的任何事情。”


    那個年青人淡淡說了一句。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聞仲怒喝一聲,接著額頭上的那隻神目猛然睜開,目中射出三尺白芒,朝那年青人望去。


    他有神目一隻,可辨世間人心。


    隻是這一次,也是迄今為止的唯一一次,聞仲什麽都沒有看到。


    在他的神目之下,眼前哪有什麽人,隻有三團漆黑宛如深淵的黑影。


    然後就見那斯文青年笑了笑道:


    “我們嗎?嗯,用能讓你聽得懂的話說,我們就是來自天地玄黃之外的域外天魔。”


    域外天魔?


    聞仲那張重棗般的臉龐變得雪一樣煞白,心神因為斯文青年的話受到了巨大的衝擊。


    他甚至不知道那兩個壯漢什麽時候來到了他的身後,分左右按住了他的肩膀。


    然後那年青人也緩緩走了他的身前,手中多了一個頭箍一樣的東西,把它戴在了聞仲的頭上。


    “等會應該會有點痛。”


    斯文青年對聞仲笑了一下,接著在那頭箍上輕按了一下,頭箍上頓時亮起了連續不斷的紅色光點。


    “記憶讀取開始。”


    斯文青年輕聲說了這麽幾個字。


    同時聞仲的腦中就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就像是一把利刃在他神魂內不停刮過一般。


    就算以聞仲那般堅韌之人,這一刻也是痛得死去活來,如果求饒有用的話,聞仲甚至想向這年青人求饒。


    聞仲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隻覺自己快要痛得昏厥過去時,那青年終於從他的頭上將那個頭箍取了下來。


    接著那青年又取出一件稀奇古怪的東西,那是一個兒臂粗細,尺許來長的圓管,其中一端還有一根尖細的長針。


    然後斯文青年將那針頭刺進了聞仲手腕的肌膚內。


    聞仲就像是被蚊子輕輕咬了一口般,低頭望去,隻見一縷血液順著那細針流進了圓管中。


    斯文青年將細針拔出,將圓管手中晃了晃。


    “下一步,基因複刻。”


    大約小半個時辰之後,從那圓管內傳出來一道古怪的聲音。


    “基因複刻完成。”


    “基因複刻完成。”


    斯文青年悠閑地吹了聲口哨,然後湊近聞仲,滿眼同情地說道:


    “好了,你現在可以死了,不過我是一個很人道的人,所以臨死之前,給你一分鍾的時間,讓你跟這個世界告別吧!”


    到現在為止,這年青人做的事情,碩的話語,聞仲都不怎麽明白。


    但這最後一句話,他是聽懂了。


    這年青人準備殺了自己。


    聞仲沒有畏懼之意,冷然看著那年青人道:


    “你這域外天魔,可知吾是何人,吾聞仲乃碧遊宮三代嫡傳弟子,奉聖人之命,代掌人間王朝,你若殺我,吾教聖人必有感應,屆時聖人來臨,你們這些域外天魔,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斯文青年嗬嗬笑了一笑道:


    “a級強者啊!我好怕怕,也確實惹不起。”


    “不過剛才可能是我話沒說清楚,我隻是說殺了你,你死了,不代表聞仲也死了,放心,你死之後,聞仲這個人依然會繼續很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的。”


    聞仲茫然地看著斯文青年,什麽叫我死了,聞仲卻還活著?


    隻是下一刻,他就反應了過來,接著冷笑一聲道:


    “你這域外天魔,若是以為靠著些許變化之術,變成老夫的容貌就能欺瞞他人,可就是癡心妄想了,就算你會八九玄功之妙,也休想能瞞過聖人的眼睛。”


    斯文青年淡然自若地點了點頭道:


    “八九玄功嗎?我聽說過那門道法,但我用的方法跟你們這個世界的道法完全不是同一回事,我認為就算你們的聖人,也絕看不出破綻。”


    “至於我如何能夠做到,跟你解釋了你也聽不懂,再說我也沒必要跟你解釋不是?”


    說到這裏,斯文青年歎了口氣。


    “我覺得我說得有點太多了,我這人就這點不好,話癆。好幾次因為這個因為這個原因,都差點被人翻盤。”


    “這個毛病,得改。”


    “所以,聞太師,現在你可以死了。”


    說話之間,斯文青年抬起手,朝聞仲得頭頂按去。


    聞仲看著那隻緩緩朝他頭頂落來的手掌,沒有閉眼。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必死無疑了,雖然死得有些莫名其妙。


    聞仲從來沒想到過自己居然是這麽死的,他以前想的最大可能,自己要死也應該是死在接下來的那場闡截兩教大戰之中,所以這次征討西岐,聞仲是抱著必死之誌來的。


    沒想到還沒看見西岐的城牆,就要死在半路上了。


    這一刻,聞仲的腦中隻剩下一句話在回蕩。


    “汝此生逢不得一個‘絕‘字!”


    這次夜宿絕龍嶺,自己就是想要打破自己的宿命,隻是終究抗不過天意啊!


    臨死前的一刻,聞仲的眼中,沒有太多的恐懼,卻有許多的遺憾。


    這一生,還有很多未竟之事啊!


    然後,聞仲灰飛煙滅。


    一樣東西自空中落下,被斯文青年伸手接住。


    斯文青年看了看掌心中那顆像是眼珠般的圓球,散發著淡淡的白光。


    然後他眉毛一揚,似乎也是頗覺意外。


    “一直以為這神目是他天生的呢,原來是件d級道具。”


    他將那顆圓球放到了桌麵,接著坐在了聞仲原先坐的那種帥椅上。


    他的麵前,放著幾張散落的文牘。


    自己剛才進來的時候,聞仲似乎正在看這些東西。


    於是斯文青年也將那幾張文牘拿了起來,隨意地掃了幾眼。


    隻是在看到其中一張文牘上麵所記載的東西時,斯文青年先是微微一怔,接著露出了然的笑容。


    原來,西岐那邊也有人去了啊!


    接著,他將那張文牘遞給左首的那個彪行大漢。


    “熊大,這兩個人,我以前好像聽你提起過,是什麽來曆?”


    那名為熊大的壯漢,接過文牘看了一下,接著立馬笑了起來。


    “原來是黑豹和鬼喪,原來他們已經進來了,他們兩個都是高天勝戰隊的人。”


    “那支戰隊的實力呢。”


    “c級戰隊,不過是號稱最強的c級戰隊。”


    斯文青年不屑地笑了一下,c級戰隊啊,就算最強的c級戰隊,也不過就是c級而已。


    這算是意外之喜,到時候還可以順手幹掉一隻c級輪回小隊,應該也有點小收獲。


    以c級小隊的一貫風格,進入這個任務世界時間也不短了,也該收刮了不少好東西,到時候我們就一並笑納了,如果聽話的話,也不是不能暫時留著他們的性命直到任務結束。


    因為像收刮資源這種瑣事,他們這樣的b級小隊是懶得去做的。


    在輪回者世界中,如果說c級戰隊還停留在收刮資源的階段,那麽他們b級戰隊,追求的就是如何主導世界劇情了。


    至於那支c級輪回小隊如今還在不在西岐城中,斯文青年從來沒有懷疑過。


    雖然隻是一支c級戰隊,但也不是這個世界的土著能夠輕鬆應付的,就算是一位大羅金仙,也不一定能鎮壓掉高天勝那支戰隊。


    而現在好像還沒輪到大羅金仙登場吧!


    如此想著,斯文青年的注意力再度回到了身前的桌麵上,視線落在了那個像是頭箍的鋼圈上。


    接著他微微歎了口氣。


    又要去看一次某個陌生人一生的記憶了,這其實也是一件讓人很不想經曆的事情。


    然後斯文青年將那個鋼圈戴在了自己的腦袋上,輕按了一下,閉上了眼睛。


    “記憶傳輸開始。”


    鋼圈上的紅光再度閃爍了起來。


    斯文青年緊緊蹙著他那對清秀的眉毛,神情看去有些痛苦。


    不過記憶傳輸的過程比記憶讀取的過程快多了,也是因為這青年的精神力量要遠超聞仲太多倍。


    半刻鍾之後,鋼圈上的紅光就漸漸斂去,斯文青年從頭上拿下鋼圈,長長舒了口氣,接著目光落在了那個帶著細針的圓管之上。


    這一次,他的神情就更不豫了一些。


    和記憶的讀取傳輸過程正好相反,基因的融合可比複刻要痛苦多了。


    斯文青年再次歎了口氣,咬牙將那圓管拿起,將有細針的那一頭紮進了自己的胳膊中。


    沒過多久,斯文青年的身軀就微微顫抖起來。


    而同時詭異的一幕也發生了。


    他的模樣逐漸地改變,漸漸地竟變成了聞仲的樣子。


    這個規程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直到那個青年得容貌完全變成了聞仲的模樣,他才猛地拔出圓管,接著整個人先是虛脫了一般,癱在了寬大的帥椅之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又是過了良久,他才緩緩坐了起來,拿起桌子上最後一件東西,就是那個像是眼珠般的圓球。


    “巫靈眼嗎?原來聞仲是這麽得到他的神目的啊……”


    他的口中輕輕低喃了一句,抬手將那顆圓球放在了自己額頭正中處。


    圓球上有白光一閃,似乎在確認這人的身份,緊接著就慢慢地鑽進了此人的額頭中。


    下一刻,神目猛然睜開,目中射出三尺白芒。


    此時坐在大帳帥椅上的人,不管是形容樣貌,還是神情氣度,和原先的聞仲再無半絲不同!


    他敢肯定,就算聖人站在自己的麵前,也休想看出半點破綻!


    他知道這個世界有八九玄功,但他的能力,又豈是那種簡單的,隻得其形不得其神的變形術能勾相比的!


    這一刻,他已經完全取代了聞仲這這個世界中的身份。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和原來的聞仲沒有任何區別。


    他就是聞仲。


    就像一個病毒,在宿主的體內殺死了一個細胞,然後複刻了那個細胞的所有信息,取代了原先的細胞一樣。


    而斯文青年在輪回者世界中的綽號,本來就叫:病毒。


    現在他已經成功侵入這個世界並潛伏下來了。


    至於一個病毒會給原來的機體帶來怎麽樣的破壞和改變,那誰都說不清楚了。


    然後病毒抬了抬手,本來被身後那兩名壯漢拿在手中的雌雄雙鞭,嗖地一下鑽回了他的袖子中。


    病毒負手朝大帳外走去。


    掀開帳門的那一刻,一縷清晨的陽光灑進了大帳中。


    全新的一天開始了。


    帳外,已經侍立一夜的聞仲之徒吉立和餘慶,見到聞仲出來,連忙躬聲行禮。


    “老師。”


    “老師。”


    就算是這兩名服侍聞仲已經多年的門人,也完全看不出,此時站在他們麵前的老師,其實已經換了一個人。


    病毒威嚴地點了點頭,接著口中發出一聲清嘯。


    一頭渾身漆黑如墨的麒麟獸,自遠處飛跑而來,來到了病毒的身邊,親熱地將頭在病毒的手臂上蹭了蹭。


    病毒微微一笑,接著跨坐上了墨麒麟的背部,肅然對吉立和餘慶說道:


    “命令大軍即刻拔營起城,兵發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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