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興寺[77]。


    佛法莊嚴,古木森森。


    兩個帶著僧帽的小和尚,顯得鬼鬼祟祟。


    其中一個,眉眼秀美,說話呢喃軟語,有些女兒態:“真的是這裏?”


    另一個,劍眉星目,很是俊朗。但他此時皺著眉頭,有些猶疑:“應該是。”


    這二人正在竊竊私語,突然看到古怪一幕。


    一隊身著鎧甲,手持彎刀的士兵,從院前經過,竟是契丹人。


    兩個小和尚相視一笑,反而顯得很高興。


    其中一個道:“戴天,這龍興寺這麽大,我們怎麽找?”


    喚作戴天的小和尚,沉吟道:“端木華,為了節省時間,我們不如分頭去找?”


    端木華搖搖頭,伸出手緊緊拉住戴天:“不行,我要和你在一起。”


    戴天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也罷,我們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耶律錯可不是好對付的。”


    這二人一邊說,一邊順著寺院的牆根,偷偷摸摸地前行。


    龍興寺樓閣寺院一重又一重。


    這二人在大悲閣外,發現了端倪。


    大悲閣,本供奉大悲菩薩。平日裏,香客如雲。如今,卻大門緊閉,無一香客。大門外,還重重疊疊,站了三層契丹武士。


    戴天向著端木華使使眼色:“應該是這裏。”


    端木華麵露難色:“這麽多人看守。我們怎麽辦?”


    戴天抬頭望了望,低聲道:“我們先混進去看看情況。”


    不一會兒,兩個提著大桶飯菜的小和尚,出現在大悲閣門外。


    一個小和尚,顛顛跑到契丹武士麵前,滿臉堆笑:“軍爺,到了齋飯時間了。主持命我們倆來給裏麵的人送飯。”


    另一個小和尚,也笑容可掬:“軍爺,摩尼殿內,主持準備了齋菜,請各位軍爺去用飯。”


    “齋菜?”為首的一個手持彎刀的契丹武士皺了皺眉:“沒有肉?”


    小和尚的臉白了白,討好般地道:“軍爺,佛門清淨地,肉是沒有的。但我龍興寺的齋菜,是遠近聞名的,好多人,不遠萬裏,專程來吃呢。包軍爺滿意!”


    契丹武士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似乎有些動心。於是他將手一揮,點了幾個人,大聲道:“你們幾個,繼續在這裏守著。其他人,先隨我去吃齋飯。”


    說完,契丹武士果然邁開步子,急吼吼地帶著一隊人,往摩尼殿的方向去了。


    剩下的十幾個武士,個個低聲抱怨,卻又不敢造次。


    其中一個武士,對著小和尚吼道:“快滾,不要在這裏礙眼。”


    兩個小和尚,麻溜地提著大桶,推開大悲閣的大門。


    大悲閣內,本應該燈火通明,佛像莊嚴。


    此時,卻是一片黑暗。


    並且,一股濃重難聞的氣味撲麵而來。


    仔細一聽,還有低低呻吟之聲。


    兩個小和尚快速將大門關嚴,並點燃火燭。


    大悲閣內的情形,讓他們二人,觸目驚心。


    大殿的地板上,橫七豎八地或坐或躺著密密麻麻的人。


    少說有一二百人。


    這些人,個個麵容憔悴,衣衫不整。


    這些人,好多都是兩個小和尚認識的。


    慧寂大師,武問秋,盧敏,巫赤,祁如月,公孫玄……


    一個小和尚,突然眼圈一紅,跑到一個奄奄一息之人麵前,哀聲道:“鍾懿師伯!”


    鍾懿麵如死灰,勉強睜開眼睛,澀聲道:“戴天?”


    戴天含著眼淚,點點頭。


    戴天和端木華將鍾懿扶起來。鍾懿神色緩了緩,低聲道:“你們兩人,怎麽在此處?”


    戴天道:“我們聽聞,耶律錯抓了好多武林中人。幾經波折,才尋到這裏。”


    鍾懿歎了口氣,緩緩道:“沒有想到,耶律錯手中的名單,竟然這麽快,就摧毀了中原武林的根本。”


    戴天道:“九劍門裏,竟然也有耶律錯的細作。”


    鍾懿苦笑一聲:“天下本來就沒有無堅不摧的信仰。”


    戴天有些黯然,低聲問道:“師伯,你們是怎樣被耶律錯抓到這裏來的?”


    鍾懿氣息微弱,咳嗽了好一陣,才費力道:“我們這些人,都是各大門派的掌門或者長老。我們,應該都是中了毒。”


    “中毒?”戴天皺著眉頭:“什麽毒?”


    鍾懿道:“這種毒,叫做鉤吻。服食之後全身無力,不斷咳血,讓人逐漸衰微。”


    戴天有些著急:“可有解法?”


    鍾懿搖搖頭:“沒有。這種毒藥,是契丹軍中獨有。我們根本找不到解藥。”


    戴天望著蒼白微弱的鍾懿師伯,很是心痛,不由得淚光閃動。他澀聲道:“耶律錯將各派中流砥柱擒到此處,是何目的?”


    鍾懿長歎一聲:“或者歸降大遼,或者殺之。”


    一旁的端木華提醒道:“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我們不如,趁門外守衛不多,帶鍾懿掌門離開此處?”


    鍾懿搖搖頭:“耶律錯在龍興寺裏,駐守了大批契丹武士。我現在內力全無,隻能拖累你們。現在強行逃走,根本沒有勝算。”


    “不錯。”突然一個渾厚的聲音,高聲地附和。


    戴天一驚,回頭去看。


    隻見一個身材高大,威風凜凜的武士,出現在大殿門口。


    耶律錯!


    耶律錯闊步走進大悲閣大殿,邊走邊道:“鍾懿掌門,果然看得通透!”


    戴天憤怒地站起來,寬大僧袍一揮,手中就多了一把長劍。戴天一揮長劍,擋在鍾懿麵前。


    耶律錯盯著戴天,若有所思地道:“戴天!我們在無過崖見過。”


    戴天狠狠地咬著牙道:“不錯!我親眼所見,耶律錯,正是你逼死了若淵前輩!”


    耶律錯神色一變,有些惆悵:“淩若淵的死,我也很是遺憾。”


    “耶律錯!”戴天幾乎嘶吼起來:“今日便要你償命!”


    說罷,戴天長劍一揮,便衝上前去。


    轉瞬,戴天長劍攻到,直指耶律錯眉心。


    耶律錯冷哼一聲,也不躲閃,隻是將右掌一揮。


    戴天隻覺得巨大壓力落在自己長劍上。長劍劍尖一歪,戴天難以控製身形,竟被掀翻在地。


    戴天一個翻身站起來,也不猶豫,長劍一挑,向著耶律錯側身刺去。


    耶律錯隻隨隨意意將手一抬,戴天竟然又應聲倒地。


    但戴天很快爬起來,雖口角帶血,卻依然咬著牙衝上前去。


    耶律錯皺皺眉,心中暗咐這戴天豈是不要命了?


    果然,耶律錯一雙鐵掌交錯。鐵掌到處,削金破鐵,大悲閣中佛像被毀了個七七八八。


    而戴天,顯然不是耶律錯對手。他被鐵掌掌風一次次擊到,卻又一次次爬起來。


    戴天顯然抱著必死之心。


    他渾身是傷,滿身是血,卻依然執劍與耶律錯纏鬥。


    耶律錯有些驚慌。抱著必死之心的複仇,往往令人膽寒。


    端木華也很驚慌。戴天如果死了,自己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端木華流著淚,嘶聲力竭:“戴天!戴天!”


    耶律錯不想再與戴天糾纏,於是凝神屏氣,全力揮出一掌。


    戴天就在耶律錯正前方,這一掌,正對戴天胸口。戴天必死無疑!


    但一掌之後,戴天並沒有死。


    隻見端木華,緊緊抱住戴天,後背已經血肉模胡。


    竟是端木華,替戴天,擋下這致命一掌。


    戴天大驚。


    他緊緊抱住端木華。


    但端木華,軟軟地滑倒。她的身體很輕,衰弱得像一片枯葉。


    戴天突然很慌。


    他已經習慣了端木華的嗬護,聽慣了端木華的呢喃軟語。


    他不能想象,不能忍受,身邊沒有端木華。


    這一刻,他才發現,端木華,早已經刻在自己心裏了。


    人生真是好笑。


    總是匆匆地徘徊在放不下和舍不得之間。


    放不下心中的執念。


    舍不得即將的失去。


    戴天的眼睛模糊了。他撫摸著端木華蒼白的臉,澀聲道:“端木華……”


    端木華睜開眼睛,竟微微笑起來。她的聲音,依然很溫柔:“戴天,以後,你且要收斂些。橫衝直闖難免會受傷。若你受傷了,我,我會難過的……”


    戴天的眼淚流下來。他緊緊地抱住端木華,顫聲道:“以後你親自來提醒我。端木華,你,你不要離開我……”


    端木華的眼角濕潤,她伸手摸了摸戴天的臉,氣息微弱:“戴天,記得我在劍閣山莊,第一次看見你。你遠遠的,是那麽好看。我那時,便喜歡,喜歡你了……”


    戴天再也忍受不了了。


    他覺得心痛欲裂。


    他失去了他最放不下的淩若淵。


    現在又要失去他最舍不得的端木華。


    人生,為何要那麽曲折?


    際遇,為何總不得圓滿?


    淩若淵死了,端木華就要離去,戴天,真的覺得自己,生無可戀了。


    他大喝一聲。


    他放下端木華,突然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戴天一步步向著耶律錯走去,仰天大笑起來:“好,好,好!既然我殺不了你,我便也不苟活。”


    說罷,戴天拚盡全力,騰身淩空刺劍。


    耶律錯,也不敢大意。他雙掌掌風淩厲,連連揮出。


    澎湃的掌風,果然盡數落在戴天的胸口。


    戴天聽到自己胸骨的斷裂之聲,感到自己的血液噴薄而出。


    耶律錯的掌力之大,將戴天擊飛出去。


    戴天並沒有感到疼痛,反而覺得輕鬆。


    一身輕鬆!


    .


    .


    [77]:龍興寺:現河北隆興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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