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應覺開始流竄各家酒肆打聽消息,看有沒有前往江南的路子,盡量低調行事,這種兩派爭端,他可不想攪和進去,但或許是他江湖經驗實在欠缺,兩天過去,正事沒打聽到,奇聞軼事一大堆,至於那些長途載人馬車生意,頂多隻到鄰近的幾個州,江南路途太過遙遠,沒有商家願意跑。


    若實在沒辦法,應覺便隻能先乘車馬至相鄰的雲州,雲州乃平南道治所,其各行各路比離州更多更廣,想必可以找到不錯的路子。


    而在這四處打聽的過程中,他明顯察覺到,城裏的氣氛變得越來越不對味,尤其商會店家林立的幾條“走馬街”,時常有當街對峙這種事發生,隻是尚未到動手的地步。


    這件事,恐怕是條引火線啊。應覺默默想道。


    事情醞釀到今天,終於開始動用武力,並且結果雙方很可能都無法接受,地頭蛇不主動挑事,卻被打得頭破血流,過江龍甚至不省人事,麵子大失。


    雖然是我打的。


    “到了。”應覺思緒被喚了回來,說話之人是那名年輕人。


    在他順手懲戒了那個跋扈青年後,兩人極為熱情地邀請應覺前往他們幫派看看,一時間他不知如何拒絕,而且說實話,應覺也頗為好奇,這個一州州城中的“官府”幫派之實力水平。


    按他所想,離州地處偏僻,論武風定然比不過那些中原大州,但幹係到一城瑣碎的大幫派,八成有一流高手坐鎮,安離幫與那外來的金蛇幫皆是如此,這大鍋湯誰不想獨占,多年的和平也是不得已為之,雙方高手互相牽製而無可奈何的結果。


    所以老幫主一死,平衡就打破了。


    實力已占據優勢的金蛇幫不滿兩幫平分的現狀,欲攫取更多利益,想對安離幫動手,而安離幫自然不會坐以待斃,幫眾遲早會奮起反抗,演變成一場大戰。


    說到底,兩幫爭鬥的源頭還是利益。


    瘦削中年漢子的名字叫何鄲,在安離幫混的時間也不短了,但資質太差,沒練出個什麽名堂來,這名年輕人複姓古月,單名一個翟字,早早的就跟老何跑腿,卻最近才加入安離幫,而老何則是他的領路人。


    按安離幫的規矩,幫派不是想進就進的,安離幫遵循傳統,若想進幫必須有老人領路,而每位老人若對幫派無突出貢獻,也不過能領路一人而已。並且新人犯幫規,領路者同罪,直到新人獨當一麵成為老人,多年來安離幫壯大雖慢,但勝在穩定,幫派成員實力不說,心性大部分是過關的。


    年輕人古月翟很是健談,一路上滔滔不絕,應覺默默聽著,沒親眼見之,不作評價。


    “這就是我們的安離武館。”古月翟一指前方,介紹道。


    應覺定了定神,隻見一座恢弘武館映入眼簾,一張深黑色厚重木門向內大開,年代久遠卻保存尚好,門側是兩根一人合抱的撐簷柱,其上刻有一副聯,字跡遒勁酣暢,一氣嗬成。


    上書:指萬敵窺心無拳拳可破山


    下書:為一夫問身有意意且當關


    武館無名,橫批即是牌匾:興離安邦


    應覺稍稍仰頭,從右至左讀了下來,對仗並不工整,意思還不錯。


    古月翟也仰頭站在應覺旁邊,神往道:“這副聯自咱們幫派建立時便有了,為初代幫主所作,聽說他老人家無需擘窠不使刀劍,僅僅往這一站,渾身拳意滾滾,噴薄而出,於柱上刻出兩行大字,留存至今,我每次凝神望去都仿佛心生玄妙感應,隻覺拳意更上一層樓...”


    “啪!”他的話語被何鄲一巴掌打斷了,老何笑嗬嗬說道,“別聽他瞎說,這兩行字是初代幫主刻下的沒錯,其他誇張的描述都不過是曆代傳言而已。”


    話至此,老何轉頭盯了古月翟一眼,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這小子有個屁的拳意,進幫沒多久,總以為自己是資質絕頂的天才,殊不知練了這些年,也沒練出個啥名堂,天賦可想而知,現在進了幫派,還有什麽不一樣不成,能入個流就該謝天謝地了。”


    “我哪裏瞎說了。”古月翟爭辯道,“雖是傳言,但肯定有其源頭啊,這兩行大字氣勢十足,若非初代幫主灌入拳意,怎可能有此等意境。”


    聽著年輕人話語,應覺凝神屏息,氣機流轉間,漆黑雙瞳如籠上一層朦朧輕霧,隱隱間似有神光閃爍,然而在他眼中,廊柱依舊是廊柱,大字也仍是大字,並無特異之處。


    應覺暗自搖了搖頭,對年輕人的評價稍稍降低了一分。


    當然,應覺麵上無任何變化,保持著瞻仰拳意真跡的嚴肅神情,輕聲道:“傳言做不得準,但今看來,這副聯,還有橫批,足以代表一幫臉麵。”


    “我也如此認為。”老何指著牌匾道,“當初那位幫主隻作此聯,而橫批牌匾是我們老幫主補上的,老幫主一生奉行這四個字,離平城百姓的生活穩定安逸,但自從金蛇幫那群人來到這兒,情勢就有些變了,直至今天,老幫主盡力維持的和平局麵不複存在...”


    老何歎息著搖頭,古月翟神情中也有止不住的惋惜之意。


    “冒昧問下,我聽說你們安離幫的靠山是這個,”應覺抬手指了指地麵,問道,“即便如此,你們還是被金蛇幫隱隱壓製?他們什麽來頭?”


    兩人對視一眼,老何猶豫了下,開口說道:“這事已不是什麽秘密了,我們安離幫的確背靠那位大人,離平城內忽然出現一張巨口,大人利益憑空少了一半,自然震怒,可是...”老何忽然放低聲音,一手擋在嘴前,“金蛇幫來自中原。”


    說這話時,老何另一隻手指向身後。


    應覺了然,金蛇幫背後恐怕有著更強的存在,幕後人皆不出手,幫派隻有各憑本事。


    老何沒再多說,率先踏入門中。


    進了大門便是前院,前院不大,高高的院牆邊立著幾叢翠竹,竹影搖曳,映入淺淺的池水中,池子傍依一座奇形假山,山水清幽,見之心泠。


    一條齊整的青石道從門口往裏延伸而去,應覺隨二人的帶領走進前庭,此時已隱隱可以聽見“呼”“嗬”的喊聲,過了前庭,應覺頓時隻覺豁然開朗,眼前出現了一片占地極大的演武場,而演武場上一群十多歲的少年排成方陣,伴著喊聲,一拳一拳揮舞著。


    此時節天已近夏,日光燥烈。


    少年們穿著合身的武服,一式式基礎拳架揮出來,汗如雨下,一名高大武師遊走人群中,時不時指點下少年的動作。


    “這些少年大部分是離平城裏富有人家的孩子,練武的目的也隻是強身健體。”老何又恰到好處地發話了,“小部分的父親或母親就是幫派中人,他們自出生起,身上便刻下了安離幫的印記,不可磨滅。”


    應覺仔細觀察,確實如老何所說,排成方陣的少年們大致分為了兩類,一類大多皮膚白皙,衣著較為精致華美,但下盤基礎不牢固,拳架動作都不太標準,練拳練得氣喘籲籲,應是平日裏養尊處優的富人家少年,另一類外貌衣著則要樸實許多,身體更加健壯,皮膚相比之下要稍微粗糙一些,而觀其或拳或掌的雙手,指節、虎口等處皆有明顯老繭,一看便是出身幫派,從小練武。


    但無論是出身富裕人家、還是幫派裏長大的少年,都是在專心致誌地練習,沒有人放鬆偷懶。


    “比我當年練劍認真多了。”應覺笑道。


    他沒有說的是,自己是因為練劍練得太快,很多東西幾遍就會了,重複的內容不太想練,才老是被老頭子罵不認真。


    “哈哈,應公子說笑了,”老何也笑了兩聲,接道,“想要變強,勤奮天資缺一不可。”


    應覺不置可否,轉而問道:“既然你們武館有城裏富人家的孩子過來練武,那金蛇幫呢?也有嗎?”


    “那是自然。”老何回答道,“金蛇幫的武館在離平城另一頭,就叫金蛇武館,雖然我們安離幫與金蛇幫摩擦不斷,但對於那些與幫派有交集的人來說,我們兩幫可能隻有名字上的差別。”


    “意思是不論你們兩幫怎麽打,和他們關係都不大?最後誰贏,他們就和誰來往?”應覺追問道。


    “對。”老何點頭。


    應覺至此才對幫派這個詞有了較為全麵的印象。


    永歌沒有幫派,那兒的生活簡單悠閑,人們都有自己喜歡的事物,或是天邊的第一抹日光,亦或是涼風中落下的第一滴雨;或是整天奔忙後回家的一口熱飯,亦或是忙裏偷閑飲下的一壺清酒;或是說書人口中玄奇的刀光劍影,亦或是書本上枯燥的漢字句子。


    然而在離平城,三教九流,利益傾軋,爾虞我詐,必須出現幫派這種東西,來維持那金玉下汙濁的穩定,它是意外,也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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