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話,如在羅庭耳邊響起炸雷。


    宋常見動不了安離幫幫眾,就轉而去動安離幫的援手,可憑應覺的實力,即使算上他全力出手,也絕不是宋常的一合之敵,見之必死。


    羅庭遙遙綴在其後,思緒狂轉不止,當下離平城還有誰能對宋常造成威脅?安離幫?老幫主逝世,幫主重傷,自身都難保...還是說鬼骨?可如今身披叛逃者的皮,以白七現身就是找死...一道道身影在其腦海裏飛快掠過,恍然間,閃出一張俊比天人的臉。


    那就隻可能是...羅錫嵐。


    對,就是羅錫嵐。之前也推算過,這位羅家二爺來到離州,與鬼骨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那麽鬼骨之中,誰配得上羅錫嵐的身份?


    隻有那立於頂端的六位黑之一。


    曾經的六位家主,與羅家二爺交好的...羅庭腦中不禁浮現出一個答案,且愈想愈對,如若以上推測沒出大紕漏,這個答案,他有七成把握是正確的。


    宋常看不穿我的實力,此為勝機。羅庭心中思路逐漸清晰,需利用好這一點,扯下羅錫嵐與那位黑的大旗,將自己偽裝成一位強者,讓宋常都不敢出手的強者,要瞞過這名曆經江湖事態的一流武夫,絕非易事,如若被宋常識破,便是死路一條。


    羅庭知道,自己的這些想法都十分牽強,甚至可以稱為賭,但他已沒時間慢慢盤算了。


    賭,他可能死;不賭,應覺必死。


    無數念頭在這一刻攪在一起,生死之間,羅庭從未思考得如此明銳、如此焦急。


    究竟能不能...阻止宋常?


    ...


    宋常掠過長街,邊想道。


    既然有條朝廷的走狗出來攪局,安離幫的人便動不得了,不過他記得,應該還有一個外人摻和進了兩幫紛爭,先把能解決的解決掉。


    忽然,他停下步子。


    “你...是誰?”宋常輕輕轉身,說道。


    不知何時,道旁高牆上立著一道身影,安靜沉凝,仿若一座石像。


    這位身具一流境界的幫主全身繃緊,如臨大敵。


    因為在他的感知裏,那兒始終是空無一物,直至此人主動顯出氣息,讓他發現。


    即便如此,在宋常眼中,這名不知敵友的神秘身影就如一個普通人般,不具任何實力,然而普通人又怎能悄無聲息地接近他?宋常隻能認為,對麵不比他弱。


    “不要再前進了,宋常。”一道辨不出年紀的嘶啞聲音自那襲籠住全身的灰色鬥篷下傳出。


    宋常沉默數息,忍住率先發難的念頭,開口問道,“為什麽?”


    接著,他又重複了一遍先前話語,“還有,你是誰?”


    “你再前進,我就殺了你。”這人輕描淡寫地道,仿佛這種事情就如呼吸喝水一般輕鬆,“至於我是誰,嗬嗬,一位無名鬼骨而已。”


    “鬼骨...”宋常冷笑,往前踏了一步,這一步便跨越三丈,站定石牆之下,他昂首望去,淩厲目光投向那襲寬大鬥篷,從這個角度,可以瞥見那沒被兜帽遮擋的下半張臉,其嘴角彎成了一個詭異的弧度,臉龐毫無歲月風霜,似是一名年輕人。


    “殺了我?好大的口氣。”宋常聲音起先低沉,一個個字清楚吐出,愈來愈大,隨周身氣勢呼嘯而出,到後如同巨吼,“離平城內,還沒人能對我說這種話!”


    鬥篷迎風狂蕩,身軀巋然不動。


    “哦?連樊圻也不行?”自稱鬼骨的神秘人譏誚道。


    然旁人看不見,這句話出口的瞬間,鬥篷下捏緊的雙手尚在顫抖。


    下一刹,那股似要撞塌石牆的拳意氣勢頓時消失,宋常垂下頭,默然不語。


    賭對了!果然是他,樊家家主樊圻!


    羅庭心髒劇烈跳動,“嘭嘭”不止,上湧的血氣衝得他腦袋都有點昏沉,但這一切都被隱於這襲鬥篷之下,從外看不出絲毫端倪。


    半晌,宋常往後踏下一步、兩步,直至道路正中,他稍稍仰頭,第三遍問道:“你,是誰?”


    “你無需知道。”簡單的話語,語氣中卻透著一股毋庸置疑的意味。


    “不過呢,我這人有個習慣。”嘶啞聲音又道,“我不想手下在為我做事時不明不白,如今我要你退去,情況好像也差不多。這樣吧,我允許你問一個問題,當然,得有個度,你自己把握。”


    連續高強度的對話過後,羅庭心中暗暗喘了口氣,壓力著實有點大。


    宋常不可能僅憑幾句話就離去,要騙過他,還需透露出一點東西,使身份顯得更加真實,隻希望宋常如預料中那般,詢問的問題是關於樊圻或鬼骨的。


    此言一出,宋常神色一變,眼神頓時認真起來,斟酌幾許,謹慎道:


    “我想知道,樊圻樊大人,來這方離州州城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聞言,羅庭瞬間警覺,此番話語間暗藏殺機,宋常仍在試探,若自己一個回答不好,說不定這位金蛇幫幫主就會果斷施展雷霆一擊,但宋常啊宋常,你的問題也太簡單了。


    腦中念頭迭起,靈感並之而來,羅庭裝模作樣地輕笑兩聲,淡然道,“你隻知樊圻來了離平城,卻不知還有一個大人物同樣來到此地,他就是樊圻的故交,淮南羅家羅錫嵐。這場幫戰,看似是金蛇與安離之戰,不過是他們二人在扳手腕罷了,至於我,我不想插手,又不願看到樊圻贏,所以就隻好來勸一勸你這枚棋子,讓你退去,當然,我也是為了你好,畢竟你應該不想死,對吧。”


    話至此處,告一段落。


    大體詳盡具體,滴水不漏,涉及細節部分則模棱兩可,羅庭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編造故事的功底,憑他對樊圻與羅錫嵐二人的了解,即便話語中有什麽破綻,也絕不是一個小小的金蛇幫幫主能聽出來的。


    殊不知,這段隨口編出的話,已與事實有八分接近。


    宋常細細咀嚼著這番回答,許久後,他抱了抱拳,輕聲道:“這位大人,既然如此,那麽在下就告辭了。”


    說罷,宋常飛掠而走。


    緊接著,石牆上的身影消失不見。


    再一刹,宋常竟又忽地出現於原地,眼裏刺出銳意,掃視這條街道,然而視野所到之處,皆是空無一人。


    宋常輕聲一歎,緩步離去。


    方才所站石牆內,羅庭貼牆而立,一動不動,沒發出半點聲響。


    他不敢確定宋常這次是真的離開,還是打算再殺個回馬槍。與一名一流武者正麵相對,並以言語壓之,對他來說,恰如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便要被戳穿腳掌。


    令羅庭沒想到的是,本來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東西,卻在生死邊緣的刺激下,思緒暢達有如神助,幾乎彈指間得出了答案。


    羅錫嵐不遠萬裏來到離州這件事,與鬼骨之間的關聯,就是昔日樊家家主、今朝鬼骨樊氏之主,樊圻。


    二人年輕時互相爭鬥互相成就的過往流傳甚廣,所以他糊弄宋常的那段話並不算胡編,可以稱之為合理的推測,隻是不知自己如今這叛逃者身份屬鬼骨哪一脈,是否認識樊圻。


    胡思亂想了一會,外頭再無動靜,羅庭縱身一躍翻過高牆,落至街道正中,左右望了望,不見宋常從某個地方忽然殺出來,他鬆了口氣,這回似乎真是走了。


    接下來...必須要去警告應覺。


    羅庭滿臉嚴肅,在這連普通宗派都不如的兩個小幫派之爭中,正常來說,二流武者已算強手,然而莫名其妙的,太多大人物摻和了進來,不僅是宋常、那名投靠朝廷的一流武者,甚至還有羅錫嵐、樊圻此等人物出現,遠遠超出了二流實力所能抗衡的範圍,一定要讓應覺趕緊撤出這灘渾水。


    但他不似宋常,掌握了安離幫這邊所有人的動向,要找到應覺,他得先去安離武館。


    想到這,羅庭扯了扯兜帽,埋頭行去。


    越快越好。


    ...


    天色愈發變暗,厚重的雲壓了下來,空中襲過的風隱隱透著濕意。


    應覺踏出武館大門,撫了把臉,昂首望向陰沉的天,瞧這個態勢,今天夜裏似有大雨。


    下雨也挺好,反正我還蠻喜歡雨天的。應覺嘀咕了一句,往下一個目標行去,他已經俘虜了兩名鬼骨成員,然而吳幫主在他們口中沒套出任何東西,或許對安離幫來說無差,削弱了敵人實力便可,但應覺正是為此而來,若毫無所得,他不能接受。


    問不出來,我就自己找。應覺邊想道,腳步不停,一路行至一條偏僻小巷,他佇立巷口,往裏頭望去,隻見一名瘦削男子正從一家鋪子走出,輕輕掩上店門,往巷子另一側行去。


    應覺沒有迅雷般出手將其拿下,而是隱住身形,步步緊跟。


    瘦削男子不急不緩走在清冷地小巷中,至盡頭時,男子停步,推開一扇老舊的木門,邁了進去。


    裏頭是一個小院子,牆角一個大瓦缸蓄著半缸清水,其旁一棵矮樹斜斜立著,樹根周圍碼著青石,庭院似是許久沒有打理,雜草叢生,亂糟糟的。


    瘦削男子立於院中,卻聽到輕輕的叩門聲。


    “嗒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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