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打完郭圖後,張衝現在最主要的事,還是要完善繡衣衛的職責和權力邊界。


    作為後世人,當然明白特務部門的厲害,但凡監管不好,那就和美麗國一樣,不斷為他的特務部門所綁架。


    所以,作為設立者,張衝必須確定好繡衣衛的權力邊界。


    就目前來說,現階段的繡衣衛最核心的工作還是侍衛宮禁。


    因為此前侯二闖禁一事,所以這門禁還是要加強的,不然確實如蒙沮說的一樣,敵人派遣個刺客下個毒,那就真的危險了。


    此前加強門禁的難點在於張衝的態度,而不是技術,所以當張衝的態度鬆動後,相關的門禁製度很快就搭建起來了。


    具體設計的是沮授。


    他在漢家原有門禁製度的基礎上,做出了適合泰山軍特色的創新。


    具體來說,凡守衛北宮的這些繡衣衛,自其都督到軍士,按照各自編製,輪番上直,其間不得由他人代替。


    而如果其隊有人告假,那所在小隊要全部被換,換上別的齊整小隊,而不是隨便找補一個代替。


    沮授設計這個上番製度的原因就是防備陌生人入禁。


    一個小隊吃住都在一起,彼此之間非常熟悉,而如果讓陌生人入隊,不僅影響小隊的配合,還會讓諸隊在看見禁中的陌生人時習以為常。


    而更重要的是,小隊之間足夠熟悉,就能在一定程度上監管到隊友的異常,一旦隊中有人變節,可以迅速反應。


    沮授不僅要求繡衣衛的小隊全部輪番上直,還要求他們對來往宮禁的人員做到細致的勘驗。


    每日五更眾臣朝參的時候,必須值日都督、校尉、帶刀力士先行入內,然後再依次放文武百官入內。


    而宮內的女官、粗使、郎衛要想出來,也必須先比對銅符。如果讓人無符而出,守門繡衣衛全部要治重罪。


    此外,有一些宮裏的采買、或者出公差者,守門繡衣衛門也必須勘合照驗,然後在值日的文檔中記下某人是往哪裏公幹,當時穿的衣服是什麽。


    總之,對於這類人員的外出,要形成文檔管理。


    而隻有一類人,繡衣衛們是不用勘合的,甚至如果阻遏及問其事情,還要被治罪。


    那就是有要事要入宮奏對的官吏。


    對於這些人,宮禁一律放行。


    可以說,沮授設計的這套宮禁製度是非常森嚴的,而且愛用嚴刑峻法來懲戒。再加上其所涉及到的要點又多,如果繡衣衛門一上來就這樣遵行,必然會多吃班子。


    但好在,目前王上停留在洛陽的北宮,這裏隻是算行宮,其所涉及到的宮禁要點並沒有那麽多,也算讓繡衣衛們有個適應時間了。


    不過這並不意味著這就輕鬆了,因為相比於鄴城黃道宮有兩門,洛陽光北宮就有三座門,然後南宮還有四座門。


    可以說,洛陽的宮禁防衛工作還是比較多的。


    當然,這和後世紫禁城還是不能比的,後著光宮門就有七門。但即便如此,要守衛北宮三座門闕,其中要涉及到的守衛力量是非常龐大的。


    畢竟作為宮禁防衛力量,不僅要查驗來往之人,記錄出行記錄,更要在關鍵時刻抵擋奪宮的叛亂勢力。


    所以,每一座門闕,至少需要千人的守備力量。如此,三座宮闕就需要三千名守衛力量,然後再按照三班輪番倒,那一共就需要九千名守衛力量。


    這些人數對於泰山軍來說並不多,可對於一個特務部門則太過冗餘了。


    所以要想防衛宮門,光靠繡衣衛自己的兵力顯然是不夠的。


    而這股守備力量本來就是有現成的,那就是王上的帳下親軍。


    這並不是在說橫撞隊。


    橫撞隊在之前的整編中已經升格為樞密院下直屬的高級軍將再教育機構,已經脫離了單純的親軍色彩。


    現在的帳下親軍多是禁軍的前四軍,這些吏士本就有護衛禁中的責任,在繡衣衛出現之前就肩負著皇宮警衛工作。


    而現在,有了繡衣衛後,則以繡衣衛為內番,以四禁軍為外番,一共構成宮門警備。


    而在確定繡衣衛的扈衛章程後,沮授則開始從二十四禁軍中開始篩選人員。


    因為繡衣衛的特殊職責,以後日後需要對內外起到監察的作用,那人員自然需要能力突出。


    不僅要求身體素質和軍事素質要高於一般的禁軍,還要找身世清白者。


    而所謂的身世清白就非常有泰山軍的特色了。


    不僅要貧農、佃戶出身,還要在軍中有三年以上的從軍經驗,甚至家中親屬也無不法之人。


    這一條件出來,軍中各軍將大為不滿,因為沮授這樣的篩人標準簡直就是在挖各軍的根。


    沮授的第一個條件還好說,因為泰山軍的吏士們九成九都是貧農和佃戶出身的,所以這一條件適用於大多數人。


    可沮授的第二條就要了各軍老命了。


    要知道泰山軍立軍以來也不過八年,能有三年從軍經驗的,哪個不是軍中的骨幹?這些人都是各營的中堅力量,是戰鬥力的保證。


    你辦個繡衣衛就想把各軍的根給挖走?


    如果是王上下令也就算了,反正咱們泰山軍人人都是磚,哪裏需要哪裏搬。但你沮授想這樣,怕還是不夠格吧。


    於是,先後有不少軍將,其中不乏張衝的一些老弟兄都入宮麵王上,表達了對這件事的不滿。


    張衝看這事阻力這麽大,也覺得這事不合適。


    畢竟對目前階段來說,泰山軍的戰力肯定是首要的。至於沮授為何這麽做,張衝也多少能猜到原因,但也不好點破。


    於是,張衝在和沮授談過一次後,就讓沮授自己放棄了組建繡衣衛的工作,而以此前飛軍大將蒙沮來擔任這一工作。


    蒙沮屬於泰山軍的老弟兄,又是軍中自己人,同時之前就擔任過對外情報工作,所以武人們那邊是沒什麽話說的。


    但文人們是怎麽想的呢?


    那肯定是不滿的,但這件事上,他們能明顯看出王上是有意照顧軍中宿將們的,所以即便再不滿,也隻能保持沉默。


    說到底,現在還是打天下的時候,還輪不到他們拔頭籌。


    而蒙沮在拜領繡衣衛都督時,得張衝麵授機宜,很快就抓住了組建繡衣衛的工作重心。


    此前軍中宿將大佬們為何反彈這麽大?不還是因為負責組建繡衣衛的是門下出身的沮授嗎?


    現在朝野上下誰不知道繡衣衛後麵的作用?他們怎麽可能會對文人出身的沮授不忌憚?


    要知道現在的軍中宿將們可不是過去的老大粗了,得益於張衝立軍以來的教誨,這些老弟兄們都有讀史的習慣。


    即便他們中有些不認識字的,也會雇人為他們讀史,其中最為這些人所愛的就是《史記》和《漢書》兩本書。


    他們愛《史記》是因為這書聽得有趣,不累,裏麵的曆史人物也栩栩如生,活像聽故事。


    但他們聽《漢書》可就不是為了有趣了,而是為了有用,前朝發生的事情正是他們這些人所要了解的。


    在他們這個位置,了解越多的前朝的掌故,就越能在政治中存身。


    而繡衣衛的厲害他們就是從曆史中看出來的。


    當年漢武帝夠英名果斷吧,戾太子夠根基深厚吧,衛、霍這些人哪個沒有一幫羽翼黨人,這些人遍布朝野,都是戾太子的支持者。


    但最後戾太子是什麽結果?就因為江充的誣陷就被逼得起兵造反,最後被人縊死在逃亡路上。


    而因此被清洗的漢初功勳子弟,幾乎全軍覆滅,以至於武帝以後,功勳之家中再無擔任三公者。


    如此結局豈能不讓這些老弟兄們警惕?


    當然,這些人雖然初步脫離了文盲的水平,但對於曆史的理解還比較淺顯,隻能停留在文字本身的敘述,並不能透過文字看到史家未言之意。


    當年戾太子一案的本質並不是什麽奸人做妖,而是涉及到了儲位的爭奪,是以李氏外戚為核心的趙人黨,對日漸失寵的太子黨的政治絞殺。


    但即便不能領悟到事件背後的深意,卻並不妨礙他們對沮授要擔任繡衣衛都督的懼怕。


    他們能不害怕嗎?別說沮授是不是他們自己人了,就說五年前,沮授是什麽身份?他還在襄國堅守抵禦他們這些泰山軍呢。


    當年那場襄國之戰,軍中不少老弟兄都是參加過的,手裏也染過沮授門人賓客的血。


    讓這樣的人擔任這麽敏感的職位,老弟兄們怕晚上睡不著。


    張衝正是考慮到老弟兄們的這些顧忌,才讓沮授退出組建繡衣衛的工作。


    其實,在事實上,張衝從來就沒有正式任免沮授擔任這個職位,而是沮授本人細謹,善於組織工作,所以才被張衝暫用來組建繡衣衛的。


    可就是這樣的行為,也能激起軍中老弟兄們的反彈,這的確是張衝始料未及的。


    不過由此事,張衝可以看出老弟兄們心中的不安了。


    隨著泰山軍越來越強,打下的江山越來越大,這些和張衝一起拋頭顱灑熱血的老弟兄們越來越擔心日後的未來。


    當年韓信那句“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可以說就是一條詛咒,一直縈繞在功勳之臣的內心。


    可以說,漢高祖算是給後來人開了一個非常壞的頭,即便日後中興漢室的光武對待功勳們都不錯,都不能將這條詛咒從功勳的心智中抹掉。


    而現在,似乎張衝建立繡衣衛的這一舉動,就踩到了老弟兄們敏感的神經了。


    如果是一般智慧的人,這個時候一定會更加猜忌這些老弟兄。


    你們這些人是怎的?這麽怕,是不是心裏已經想好後路了?


    於是,就更加用手段加於這些老弟兄,不清理一批是不會罷休的。


    但張衝卻對老弟兄們這一反彈有著理解,他知道,這恰恰是他們沒有安全感,擔心不能善始善終。


    其實,換位思考一下,誰處在張衝這樣的英雄之主下麵,誰都會忍不住想一句;


    “如果日後我,或者我家子弟變了質,墮落成了豪勢人家,那我們會不會也要被王上清洗掉。”


    而以他們對王上的了解,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所以老弟兄們除了更加約束子弟之外,自己更是緊跟著王上走,萬萬不敢掉隊。


    這種心理狀態下,杯弓蛇影是很正常的。


    所以張衝才妥協換上了蒙沮,以安眾弟兄們的心。


    而這一更換,軍中果然就沒人說話了。


    因為他們明白王上的態度,能換人,就說明王上就沒有想過要針對他們這些老弟兄。


    於是,軍中大安。


    所以,從某種程度中,張衝對於那些和自己出生入死的老弟兄們還是非常愛護的。


    不然哪個雄主能會因為下麵人反對就換了人?不乾坤獨斷,那還叫雄主?


    當然,這份愛護的前提是,這些人不犯原則性錯誤。


    正如那句話所說的:


    “對待同誌,需要和風細雨般溫柔;對待敵人,則要暴風驟雨般殘酷。”


    所以,請務必做張王的自己人。


    蒙沮正是從張衝那邊得到了這些教誨,知道這件事的始末,所以他很快就領略到了精神。


    在籌備繡衣衛的人選上,蒙沮不用軍中一個人,而是另起爐灶,直接從民間篩選。


    蒙沮以地方各鄉社舉薦本社力大者上洛,然後在京都作集中整訓,並在這個過程中篩查力士的背景,最後合格者,編入繡衣衛。


    蒙沮將這個建議報給張衝,張衝當下就明白這個方法的優勢。


    在泰山軍的鄉社製度中,能作為一社鄉吏的本身就是身家清白的。


    在泰山軍清理鄉間土豪中,這些人幾乎都是衝在第一線的積極分子,不然也不會被泰山軍委任為鄉社的社吏。


    所以,從鄉社中篩選繡衣衛人選,就相當於從泰山軍的基本盤中篩選,自然不虞選到仇恨泰山軍的人。


    此外,蒙沮要求地方鄉社上送來的都是力大者。


    力大本就代表身體強健,稍微整備就能掌握軍事技能,畢竟繡衣衛不僅需要守護宮門,平日也需要擎執鹵簿、儀仗,沒個氣力肯定是不行的。


    最後,鄉吏本身也挺適合做繡衣衛的,因為這些人都紮根在基層,能開展工作的,人情世事都很練達。


    而繡衣衛畢竟是一個特務機構,它要求的人員肯定得要精明能幹的,甚至這一點比個人武勇更重要。


    這些條件適合的人到了京都又再次整訓,又是背景調查的,最後反複篩查得到的人選,肯定是能放心的。


    也正是蒙沮的這條選人建議,張衝這才徹底放心,將繡衣衛的組建工作交給蒙沮辦理。


    而蒙沮,也就成為了繡衣衛的第一任都督。


    達摩克利斯之劍,已然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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