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年堯說的真是沒錯,江湖一旦和廟堂扯上關係,那麽一切都會變味兒了。


    夏秋冬緊緊攥著手中的那張從長安京城,由乾坤殿直送而來的那張紙條,上麵是皇帝李岱親筆,而披紅的則是用了鮮少出現過的“大黎禦清文上”印,又名禦清上印。


    這枚禦清上印則是用於皇帝直下的機要任務披紅,甚至於都沒有通過司禮監掌印太監趙英而直下至執行任務的人。


    這枚大印上一次出現,則是十七年前,前燕王季城一家被滿門抄斬的那一道折子上。


    “哎,什麽江湖?一群烏合之眾自以為是的想法罷了,算天算地如何能逃得過一個春秋鼎盛的朝廷的掌控。”


    新康帝李岱野心之大,整個大黎,廟堂與江湖,他絕對不允許任何人染指,一切勢力不過土雞瓦狗。


    嶽州城內慘叫聲連天,淮南道最西,這座擁有近四十萬人的睽違雄城,如今狼煙四起。


    鄭先生手提一杆銀槍,帶領下自己門下的學徒,抵擋著城內肆虐的安興軍。


    望著城內情形,他眉頭緊皺,原先他本就是安興軍一員,如今再看,這那裏還是曾經的安興軍,這分明就是一群徹頭徹尾的土匪了。


    麵對怒目圓睜,提著半人高的大砍刀,迎麵劈來的匪寇們,鄭先生一人一槍,朝著人群最深處殺去。長槍如龍,那一批批匪寇好似根本不知恐懼一般,瘋狂撲向這銀槍眾神。


    “衛年堯,你想幹什麽!”


    一槍挑飛一名安興匪寇之後,鄭先生眼神凝重的看向城外,那是黑雲山的方向。


    曾幾何時,一位青衣中年人,手提長劍,迎風現在他的籬笆牆外,那時候的鄭先生正在替母親整理這院內的種下的黃瓜,黃瓜藤沿著長杆爬向了竹架,那名中年人就在籬笆牆外,一聲不吭的看著他,直到他把水澆完,肥施完。


    後來這個中年人告訴他,可以許他一個錦繡前程,讓他不至於在這一隅之地施肥澆水,讓他有廣大的空間可以施展抱負,不至於荒廢了自己的一身功夫。


    他拒絕了,原因是母親老了,家裏菜地沒人照看。


    等第二次中年人再來,菜地沒了,房子沒了,心心念著菜地的老母親沒了。


    施肥澆水的漢子也沒了。


    換來的是一個手持銀槍,血染衣衫,麵目猙獰的男人。


    周圍那些打著替天行道幌子的土匪趁他趕集不在,殺了他的母親,等他回來時隻有被踐踏一空的菜地以及倒在血泊中再無生機的老婦人。


    後來那漢子一人一槍殺進了那夥賊人的寨子,一人連挑七十三人,身中刀傷三十處,致命傷六處,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倒下,而是硬生生挺了過來,從此江湖中便流傳起一個名字。


    籬笆槍杆,鄭堯。


    而此時,這名當年施肥澆水的莊稼漢,如今他又重新拿起了他那杆曾經給黃瓜藤做爬杆的長槍。


    寒芒所至,鄭先生一人一槍,仿若入無人之境,槍尖的血珠成線般灑落,頂端紅纓已經擋不住順杆而下流淌的血水,槍杆變得粘稠濕滑。


    鄭先生喘息聲開始變得急促,氣息開始紊亂。在斬殺第六十餘匪寇時,他第一次受了傷。


    一柄鬼頭大刀重重的砸在了鄭先生的槍杆之上,震的鄭先生虎口一陣劇痛,那人斜掠而去,順著槍杆,準備以此一刀斷了眼前這位籬笆槍杆鄭堯持劍的右臂。


    饒是鄭先生久經戰力,他瞬間就調整回狀態,槍杆順勢向下一擲,抬腳便踢。


    那用刀的大漢腰部被這一擊勢大力沉的鞭腿砸中,喉嚨中瞬間湧出一口鮮血。


    那人捂著受傷的腰部,手中大刀橫在身前,眼神中帶著仇恨,惡狠狠的看著眼前的鄭堯。


    吐出一口血水,那大漢說道:


    “鄭堯鄭副校尉,好久不見,不曾想如今你成了這嶽州城的總教頭了啊。”


    聽到鄭副校尉這個稱呼,鄭堯眼中神情有了明顯的變化,從迷茫到詫異,從恍然大悟到羞愧。


    “怎麽?不認識我了?當年你一走了之,留下我等殘部在安興軍中受盡欺辱,你可知椰大頭臨死前都說你沒有錯?!”


    “你可知,老馬死的那天晚上說了什麽?”


    鄭堯看著眼前的人,他認出來了,眼前的人他怎麽會不認識。


    安興軍曾經的步軍都尉陳言當,鄭堯曾經的下屬,與他一起出生入死的人。


    陳言當口中吐著血水,笑容猙獰且勉強。


    “老馬說,鄭校尉無愧安興王。哈哈哈哈,可笑嗎?今天我就帶著這些人的遺憾來找到你,找你要個答案來了。”


    就在鄭堯愣神的功夫,陳言當一蹬地麵,直直的衝向了鄭堯,眼神瞬間重新聚焦,緩過神來,鄭堯橫槍在前,那一刀好似裹挾黑雲山之力,好似裹挾那些至死都對他深信不疑的人的靈魂,長槍險些脫手,虎口一陣劇痛傳來,此時已是血肉模糊。


    城東破廟處。


    許嶽讓弟弟許印帶著許老頭藏了起來,自己則和魏子庚一齊往城內掠去。


    沿途所見之風景令其瞠目結舌,看著平日裏欺負,看不起自己的街坊四鄰,許嶽心頭一陣苦楚。


    那趴在地上求饒的掌櫃,曾經隻因為許嶽從他門前走過便給了他一棍子。


    倒在血泊中的布坊老板娘,那次差點沒把他的手給剁了。


    這座荒誕的城鎮,沒有人把他們兄弟倆和許老頭當人看過,而如今……


    一個臉上有著痦子的肥胖女人,顫抖著奔向兩人,在見到他們的那一刻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麵帶瘋狂的微笑。


    她裏的那個外鄉少年,那次與鄭先生的切磋,她就在現場。至於一旁的乞丐?他隻記得你是個極為討厭的人罷了。


    “救我……少俠,救我……”


    在她的身後是兩個提著大刀的匪賊,他麽的本可以瞬間追上她後一刀斃命。


    可是,他們卻選擇了玩樂,選擇了看著這女人死前是怎樣一副可笑表情。


    許嶽眼神複雜,拿著瀝血槍的手握了握,手臂略有發抖。


    魏子庚發現了他的異常,他拍了拍許嶽的肩膀,淡淡說道,語氣不摻雜任何感情。


    “許嶽,你自己做主,無論什麽樣的決定我都支持你。”


    半個月相處下來,這座城的人對許嶽一家人的所作所為他曆曆在目,他沒有理由同情其中任何一人,也不會替許嶽同情任何一人。


    而這樣的事,已經發生在許嶽一家人身上近二十年。


    許嶽上前,笑容略帶玩味,他冷哼一聲說道:


    “我是真的不想救,但許印是讀聖賢書的讀書人,書中有句話叫什麽來著?”


    他想了片刻,隨即提槍上前,一擊橫掃將劃破其中一人的肚子,緊接著用力上掠,槍身因為其力而彎如滿月砸在了另外一人的頭頂,那人頭顱瞬間炸裂,身軀陷入地麵,好似一攤爛泥。


    一旁的肥胖婦女哆哆嗦嗦,驚恐的瞪著雙眼,看著一旁的許嶽,先前那兩槍嚇得這人身下盡是汙黃之物。


    許嶽平穩落地後一抖槍尖,在地上劃下觸目驚心的血線。


    “那句話叫,須知少日拏雲誌,曾許人間第一流。”


    “我覺得我會是人間第一流,故不在乎他們的目光。”


    這便是許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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