綾羅州,酆都城。


    江湖最為神秘的勢力,冥府本部所在之地。


    最初的酆都城名為豐城,自新康三年,冥府組織紮根於此,以雷霆手段為江湖強行規定秩序,很快成為了整個江湖的裏江湖,豐城這才最終成為酆都城。


    若說江湖客棧為江湖最後的淨土,那麽冥府則就是江湖的輪回殿。


    魏子庚看著眼前的一男一女,眉頭緊緊的皺起。


    兩年前,冥府一殿秦廣王與二殿楚江王合謀殺害五殿閻羅王的消息很快便傳播整個江湖,成為江湖中人人得而誅之的對象。四殿五官王候洋更是允諾,隻要有人能夠提供梁丘兄妹二人的準確消息,冥府便欠其一個人情。


    如果一般人說出這話,隻會被別人笑話,但說著這話的人是冥府的五官王,中四境巔峰的絕世武夫,若非想爭得那長生仙人境的一線可能,由合道入上三境,否則他隨時都可突破入上三境。


    而現在,這兩個令無數江湖人趨之若鶩,更有甚者不惜放棄一切都要尋找的梁丘兄妹二人卻正現在魏子庚的麵前。


    這著實讓魏子庚犯了難。


    “說實在的,我並不想趟冥府這趟渾水,而冥府的人情我也並不在乎,所以兩位也不要讓我們為難。”


    冥府一殿秦廣王本就執掌暗殺司,而二殿則執掌諜報司。因此兩人才能夠在江湖層層包圍中逃命兩年,至今都未曾被人捉到。


    若非如今已到窮途末路,否則斷然不會出現在眾人視野之中。


    梁丘兄妹二人動作不變,這著實讓魏子庚感到頭疼,對於如今的他,冥府的事他沒有能力,即便是他的父親,那位世間屈指可數的上三境武夫也不敢說可以管。


    “你們這般也是無用,這是你們冥府的家事,我不想,也沒有能力幫你們。”


    “有位前輩為我們指點迷津,告訴我們少掌櫃你有能力幫我們!”


    “哦?”


    這句話吸引了魏子庚等一行人的注意,紛紛安靜了下來。


    魏子庚將許嶽拉倒一旁,雙手一攤,無奈的說道:


    “你看看我們兩個的狼狽樣,對上一位玉衡境劍修便以捉襟見肘,況且是候洋那位一腳踏入合道境的純粹武夫?那人不是與我等有過節便是你們被人騙了!”


    聽到他們兩人真的與人打了一架,而且對手還是一位玉衡境劍修時,小公子更是上頭,三下掙脫大小姐程清的手掌。


    “還當不當兄弟,和中四境劍修打架都不叫上我!哎呦,哎呦,輕點輕點!”


    半句話的功夫便又被程清拎著耳朵站在了一旁,此刻魏子庚已全然沒有心情與程熙插科打諢,眼神冷冷的看著梁丘兄妹,隻等他們下一句話。


    片刻之後,秦廣王梁丘話人說道:


    “那位前輩是真正的高人,修為之高我生平僅見,即便對上我冥府轉輪王估計也毫不遜色。”


    “能與轉輪王裴治不相上下的高手?江南道何時會有這樣的高手?!”


    不等魏子庚開口,說話的是眾人身後,涼亭外,那成天都是一副醉意的中年人,酒鬼徐。


    自魏子庚第一眼見到這中年人的時候便很少聽他說話,而出口詢問更是一次都未曾有過。


    “裴治?裴治是誰?那個轉輪王很厲害嗎?”


    在場眾人,唯有許嶽最是風輕雲淡,不虧是能為他自己所住的破地起名“歡樂穀”,破廟取名“富貴山莊”,自稱“歡樂英雄”的人。


    “轉輪王裴治,冥府真正的掌權人,第二任冥府指揮使,世間屈指可數的上三境,天璿境的純粹武夫。”


    在場其餘無人做聲,從未有過笑容的酒鬼徐此刻看著一頭霧水的許嶽也不由得輕蔑一笑,直想是不知者無畏。


    “小子,你問他厲害不厲害?先前提到的江湖客棧大掌櫃,兩年前一腳將衛道山主峰祁陽峰踏碎一半,而裴治與他可謂是不相上下。”


    與許嶽講此人如何如何厲害,說的再天花亂墜他也是一頭霧水,但你早與他說直觀的表現,他立馬就能懂。


    聽聞,許嶽這才瞪大了雙眼,一臉不可置信,很明顯,他已經知道了。


    “一腳踏碎半座山峰?!這是何等武力?”


    他不是不知魏獻便是魏子庚的父親,隻是他覺得朋友隻要對方順眼即可,至於他出身如何如何?隻要他許嶽看不上眼的貨色,即便是皇帝也一笑置之。


    “每一位上三境高手都是擁有能夠與一軍角力的絕世武夫,合道不過是成就長生仙人境敲門磚罷了。”


    說完,酒鬼徐再次閉上眼,默默的喝著酒,再無其他。


    話到此時,梁丘畫人說道,聲音空靈非常。


    “那日我們在北崮山遇到那位高人,氣機雄渾無比,即便他刻意收斂,可當時似有似無所散發出的威壓我隻在我們轉輪王身上感受到過,也正是那位前輩告訴我們可以來此處尋求你們的幫助。”


    說這話時,梁丘話人甚至有些忌憚。


    魏子庚問道:


    “據我所知江南道並沒有上三境的高手,即便有隱居深山的高手會因為你們的事而耽誤修行?”


    其他人也肯定的點了點頭。


    秦廣王梁丘話人淡淡說道:


    “有的,江南道是有上三境的,你們是不是忘了一個人?”


    “忘了一個人?誰?”


    梁丘話人摸了摸嘴上的油漬,帶著憧憬,鄭重其事說道:


    “謫仙李滄瀾。”


    平地起驚雷,一聲炸雷在眾人心頭響起。


    “李……李滄瀾?!”


    這個名字注定會成為所有江湖人心中的大山,以驚才絕豔之資橫空出世,初出江湖便十六招戰勝當時的劍道大家韓江雪,一葉橫渡太湖更是成為當時江湖中不可磨滅瑰麗景象。


    可自二十年前江南煙雨巷那不為人知的一戰,從此便再也沒有人見過這位謫仙。


    短暫的錯愕,魏子庚率先反應過來,說道:


    “你們口中的李滄瀾是不是一個酒糟鼻子的中年人,手中拿著一柄嶄新的佩劍?”


    “你們……認識?”


    許嶽上前一步說道:


    “那你們鐵定被騙了,那就是個江湖騙子,但輕功肯定極高,遇到敵人跑的就屬他最快。”


    梁丘話人道:“不會的,是前輩指引我們來到平湖山莊找你們的,並且那位前輩還說隻要你們願意跟隨我們回綾羅州酆都城,屆時他答應回答少掌櫃你的任何疑問。”


    “前輩說少掌櫃你一定會同意的。”


    梁丘畫人聲音極為好聽。


    魏子庚淡淡一笑。


    “且不說其他,如果他真的是李滄瀾,我的確有事要問他,不得不說那邋遢漢子的確算的很準,這事兒我江湖客棧接下了!”


    魏子庚他答應過蘇乞兒,要替他完成心願。


    隨即轉頭問一旁的許嶽:


    “等江南的事處理完我決定與他們一起去綾羅州酆都城,你呢?”


    說這句話時,魏子庚是笑著的。


    “雖然我很希望你三思而行,但既然是你答應下來的事兒,我許嶽不與你同行,難道什麽事都靠那頭騾子嗎?”


    說這句話時,許嶽也是笑著的。


    綾羅州酆都城何其凶險,說是江湖人的禁地也不為過,被稱作裏江湖的冥府便駐紮在那裏。


    酒鬼徐看兩人的眼神都有些微微動容,好像看到了什麽熟悉的東西,他悠悠開口道:


    “我可聽說了,五官王候洋已經接到消息,不日將會來到江南道,到時你們準備如何?”


    程熙上前一步,一幅大俠模樣。


    “此事不必擔憂,既然是他們兩人應承下來的事,我平湖山莊必定為兩位安排最為合適的避風港,這段時間你們兄妹二人就住在平湖山莊吧,任由他冥府再勢大,可這裏終究是江南,不是他綾羅州酆都城。”


    若是其他人或許會被笑話,可說這話的是平湖山莊小公子,連程老千歲都要哄著的小祖宗。


    對於程熙的“口出狂言”,一旁的程清和程歡並沒有讓他難堪,隻是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你們現在可以說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了吧?”


    短暫的寒暄過後,魏子庚出言打斷了這和諧的一幕。


    妹妹梁丘畫人看了一眼一旁的哥哥梁丘話人,後者點了點頭說道:


    “冥府內有朝廷的細作,正是這個人將二哥柳仲殺害的。”


    即便震驚非常,眾人也沒有開口打擾,連酒鬼徐也默默的來到了涼亭內,斜靠在石柱旁喝酒。


    秦廣王梁丘話人娓娓道來。


    冥府五殿閻羅王柳仲執掌冥府審判司,權力之大僅次於十殿轉輪王裴治。


    事發前日,朝廷候官玄甲衛指揮同知孫奇良親自來到酆都城與裴治密談,事後得知是朝廷有意讓冥府重歸朝廷。


    “重歸朝廷?此話何意?”


    正在其餘人聽著津津有味時,許嶽確不合時宜的問出了其餘人都想問的問題,魏子庚給了一個“好樣的”眼神。


    秦廣王梁丘話人說道:


    “冥府起初是新康帝為了整合江湖而設立的,此後冥府日益壯大逐步不在朝廷掌控之中,後更因京城披甲案而徹底脫離朝廷掌控,可即便如此,時至今日冥府也依舊沿襲朝廷所設官職稱謂,例如轉輪王裴治便是冥府指揮使。”


    許嶽點了點頭,一幅聽懂了的模樣。


    “哦,原來如此。”


    眾人也解開了心中的一些疑惑。


    話題繼續,朝廷前來拉攏,答應在隻要冥府重歸朝廷,便將綾羅州這一州之地歸由冥府統轄,允許其在此地稱王並且免除綾羅州百姓賦稅十年且綾羅州年輕人無需徭役。


    對於此事,裴治猶豫了。


    並不是因為朝廷允諾讓出一州之地,而是因為百姓。


    但任憑冥府在綾羅州如何隻手遮天,可百姓終究在朝廷的管控之下,自古便有“苛政猛於虎”之說,加之綾羅州本就不是偏僻之地,不說窮困潦倒,但吃不飽飯的人卻也常有,足足免除十年賦稅,這十年遠夠城內百姓積攢出不小的家資。


    冥府內知曉此事,且不說眾門徒如何想法,各司司丞便有了不同的聲音。


    一殿,二殿的梁丘兄妹,四殿候洋,九殿,十殿的齊連城和齊連牧兄弟便極力不讚成此事,認為冥府有實力能夠讓綾羅州擺脫朝廷。而另一邊則是以三殿謝寧,五殿柳仲,六殿江文宇以及七殿仇尹以及十殿裴治為首的守舊派,認定造反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在朝廷庇護下,百姓才得以安寧。


    次日晚,梁丘兄妹前去與柳仲商議此事,柳仲此人雖修為高深卻與人為善,但當晚卻與兩人發生了爭執,不歡而散。


    就在兩人離開的當晚,五殿閻羅王柳仲死在了臥房內,在三殿宋帝王謝寧調查之下得出結論。


    臥房內沒有任何打鬥痕跡,且柳仲沒有任何反抗甚至於死前還在喝茶,而在他的身前還有兩杯沒有喝的茶水,是死於熟人之手。


    話到這裏,梁丘畫人歎了一口氣,喝了一杯茶潤了潤幹澀的喉嚨,他已經很久沒有一次性說過這麽多話了。


    魏子庚察覺出端倪,問道:


    “這就斷定你們兩人就是殺害閻羅王的凶手?冥府做事是不是太過武斷了些?”


    妹妹梁丘畫人接著說道:


    “謝娘之後在二哥體內查到一味劇毒,這位劇毒在被死者服用後隻需要一刻鍾便可以至死,且死後很難在屍體上發現端倪,隻會在心口留下一顆針眼大小的黑斑,那是毒素排除體外的標記,而這毒正是我梁丘家世代相傳的毒藥,黃粱一夢。”


    真不愧是許嶽,很快,他又替眾人問出了一個都想知道的問題。


    “那會不會是有人偷了你們的毒藥後嫁禍你們?”


    妹妹梁丘畫人肯定的說道:


    “不可能,此毒隻有我與我哥兩人兩把鑰匙同時打開才可取出,而鑰匙一直是我們二人貼身放置。”


    許嶽再次說道:


    “那就是你們殺的,你們是賊喊捉賊!”


    魏子庚也點了點頭。


    “從你們所說得知,柳仲被毒死的,而毒藥是你梁丘世代相傳的獨門秘藥,而取出這種藥必須要你們兩人同時開鎖,這麽說,人就是你們殺的。”


    “不是我們殺的!柳二哥待我兄妹如父,我們怎會殺他?!“


    梁丘畫人奔波這麽多年,此時已經放下了全部的戒備,她掩麵而泣。


    這時,魏子庚說道:


    “除非,閻羅王柳仲不是死於劇毒,而是暗器,這種暗器所造成的傷口與黃粱一夢所造成的傷口如出一轍?”


    一語驚醒夢中人,這兩年他們一直疲於奔命,如何也無法想到這一茬兒上麵。


    就在梁丘兄妹尚在震驚之餘,魏子庚說道:


    “好了,該了解的我也都了解了,現在時辰也不早了,程小公子,這兩位就麻煩你安排住處了。”


    說完拍了拍程熙的肩膀,與許嶽兩人打著哈欠往內院走去。


    梁丘兄妹也跟隨管家住進了平湖山莊程府。


    一夜無話,次日清晨,許嶽獨自一人坐在屋頂盤坐吐納,魏子庚也來到屋頂,坐在許嶽身邊。


    說不羨慕那是不可能的,許嶽做過的唯一修煉便是這吐納,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而他隻靠此法便修為可日益精進。


    許久過後,許嶽迎著朝霞緩緩睜開眼,定睛看向遠方,隨即伸手指向某一處,開口說道:


    “子庚,你看那群山,想什麽?”


    魏子庚順著他手指方向看去,隻見群山連綿,每一州府以此為分隔,井然有序,好似有人故意而為之。更為怪異的是,群山走勢如龍行,上達天星而列,紫薇,太微雙星所對照的正是遠處最高的兩座山峰。


    “子庚你看,這像什麽?”


    魏子庚略有疑惑,他此前從未如此這般觀察過,現在看來的確有些疑點。


    “像什麽?”


    許嶽手指方向不變,淡淡說道:


    “像一方大陣,一方人間大陣。”


    落鯨山,被巨烈地動山裂所震出的黑色城池正是許嶽所指的方向,在他周圍駐紮著無數營房與開山的徭役。


    又是一震猛烈震動,山穀中巨石滾落,而此時卻有著一支徭役隊伍正在挖掘。


    “快走開!快走開!”


    在一位百夫長驚恐的發出預警時,已經晚了,數十條人命無一幸免。


    這兩年來,自那座傳說中的天宮逐漸有了蘇醒的跡象,山動便常有發生,死在其中的開山徭役不計其數,縞素接天。


    城池深處,高聳入雲的漆黑高塔,頂端一顆碎裂的珠子散發著淡淡的光芒,期內一具漆黑人像眼神驟放神采。


    “不夠!完全不夠,這點氣運完全不夠!”


    五月十九,小暑至。


    天氣終於開始能熱起來,即便到了傍晚,燥熱的感覺依舊沒有緩解。


    城外官道,轟隆隆一陣馬蹄聲響起,帶起無數沙石泥土。


    馬背上坐著一人,刻板的麵容,一絲不苟,眼神異常冷冽。


    “不知四殿五官王,意欲何往?


    馬上人一拉韁繩,猛然朝後看去。


    “剛剛後麵涼亭內有人嗎?”


    來到涼亭外看去,隻見角落處躺著一人,雙鬢微白,通紅的酒糟鼻子與臉頰,將洗發白的長衫,破舊長靴補丁一個接著一個,而手邊的卻是一柄嶄新的佩劍。


    “不知閣下是何人?”


    邋遢漢站起身來到候洋麵前。


    “五官王笑回去吧,梁丘兄妹二人之事我已知曉,相信會給冥府一個完美的交代。”


    聽聞,候洋立刻麵色一驚,一陣霧氣自毛孔緩緩蒸騰。


    “閣下到底是什麽人?!”


    邋遢中年人提著自己的佩劍,來到後麵前麵。


    “江南道陵州,李滄瀾!”


    陵州外的富嶺村村東,有一片藥田,藥田旁,一棵桃樹下是一座平平無常的小木屋。


    低矮的籬笆牆內曬著各種各樣的藥材,一個七八歲的孩童前前後後忙碌著,時而翻弄著曬著的藥材,時而給一排藥爐中添著柴火。


    桃樹下,一個滿頭白發的中年男子躺在躺椅上,悠哉悠哉的哼著小曲兒。


    “嗯?”


    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中年人睜開眼朝著遠處瞥了一眼,嘴裏嘟囔。


    “這麽多年過去了,心中還有怨恨,有這麽悠哉的日子不過,以後可沒有這麽舒服咯。”


    就在此刻,一位身穿青色道袍,雙鬢斑白,手挽浮塵的老道慢慢悠悠來到木屋門口,麵容慈祥,笑著見禮說道:


    “孫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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