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微微正色,道:“天師府的《玄牝劍法》自然很是高明,可是我觀鄭延宗此人虎背雄闊、猿臂欣長,僅以外形來看,應該是練了玉虛宮的經典武學《靈鶴摶雲手》,且有不低的造詣。若是細分高下,還在《玄牝劍法》之上,自然勝麵也要更大一些。”


    沈聞道聽了,卻微微搖頭,道:“你們說的不錯,但卻過於注重武學的優劣,而忽視了最根本的‘人’。須知狹路相逢之際,不僅僅是各人武學的比拚,亦是心性與意誌的較量。單以危害來說,前者的破綻尚可察覺與彌補,而後者的破綻卻深深的紮根在本性之中,一旦暴露,便會在最大程度上影響到勝負的趨向。”


    一邊說著,又轉頭麵向韓仞,幽幽道:“你師父韓星垂家學平平,且一生不曾拜師,當他還很小的時候,就已背負血海深仇,而他的仇家在當時可說是樹大根深、如日中天!僅僅隻是提起,都會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但卻並不能夠將他擊垮。為了獲取力量,他沒有向任何人求助,而是隻帶了一把刀,獨身前往北海的滄浪坡處觀潮練刀,徹底隔絕了人世,就這樣,日複一日,忍受了十年的寂寞,才終於創出了如今的《滄浪刀法》,隨後便單刀直入中原,大戰連天,掀起了無邊的血雨腥風……


    試問若無你師父,又豈有如今這‘百壘千疊滄浪刀’的威名?須知無論何等精絕的武學皆是由人所創,所以隻有‘人’才分強弱,而一切的神功寶典,短時或許會為你帶來極大的助力,但若是過於依賴、過於滿足,又何異於固步自封,徒加桎梏於己身呢?”


    趙雪驥和韓仞聽了,一邊點頭,一邊陷入了沉思。


    沈聞道目含欣慰,道:“你們兩個年紀太小,一時琢磨不透也在常理之中,隻等日後經曆越多,自然可以領悟通透。眼下還是先看這場比武吧!”


    二人收回了心神,頷首應是,向會場中心看去。


    隻見張載道手持一柄寒光凜冽的寬刃大劍,一招一式,蹁躚騰挪,十分的飄逸與美妙,如同舞蹈一般,但卻穩穩的占據了攻勢,不斷緊逼,甚至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而鄭延宗則是拳掌並用,呼喝有聲,雖然漸落下風,但是氣態沉穩,總能在恰當的時機挽回敗相。


    “師父,這位張小天師所用的寬刃劍,可是利器榜上排在十二位的重劍‘無名’?”趙雪驥出聲問道。


    “不錯,‘無名’此劍是以深海玄鐵鑄成,是利器榜上最重的一把劍。”沈聞道點頭說道。


    韓仞的眼中泛起一抹異彩,目光灼灼,道:“倘若真是一把重劍,那這張載道的劍法,的確是不容小覷,若有機會,倒要向他領教一二。”


    “不止是韓兄,小弟亦有此意。”趙雪驥微微一笑,道:“這位小天師能夠將重劍的開合轉折,使得如同行雲流水一般,不僅流暢自然,而且乍一看去,仿佛輕如蟬翼,單是這份舉重若輕的功力,就足以令人稱道了。”


    郭采桑卻在注視著鄭延宗,這時帶著疑惑,顰眉問道:“沈叔叔,我觀張載道的劍已然很快,但是鄭延宗的一拳一掌,在打出之時則顯得十分緩慢,卻每每能在最恰當的時候截斷其劍招,這是為什麽?”


    沈聞道含笑解說:“你莫看鄭延宗出手緩慢,其實他是胸有成竹,早已料敵先機,而《靈鶴摶雲手》的根本妙詣正是‘以慢打快,以柔克剛。’這八個字,所謂的後發先至、形慢意不慢,大約就是這個道理了。”


    郭采桑露出驚歎之色,往趙雪驥二人臉上一瞧,卻見這二人臉色如常,目無斜視,顯然早已看出,淺歎一聲,恨不如人,心中頗為沮喪。


    而張、鄭二人的對戰,隨著彼此試探的結束,則愈發的激烈起來,戰況險象環生,二人都受了一些小傷。


    但見張載道劍招大變,從初時的輕柔美妙,陡然變得十分淩厲,而鄭延宗卻仍舊一副沉穩老辣的姿態,揮拳出掌,皆帶有極強的前瞻性;不覺之間,已鬥至三百招後。


    就在這時,隻見張載道呼吸一亂,手中劍招也隨之變慢,臉色變了變,收回緊逼之勢,“蹬蹬蹬”疾步連退。


    圍觀之人看得暗暗搖頭,料想是因為‘無名’重劍太過沉重,久持之下難免力竭,而鄭延宗明顯很清楚這一點,所以才一直是守多於攻,要生生的拖到他無力再戰。


    若沒有奇跡出現的話,勝負已見分曉!


    鄭延宗勾了勾唇角,好整以暇地道:“張師弟,你是自己下去呢,還是要師兄送你下去?”


    張載道似在竭力調整呼吸,壓著聲音道:“嘿,堂堂的武當傳人,卻以這樣的法子取勝,臉上很有光彩麽?”


    鄭延宗不受所激,負手而立,悠悠道:“我若是拿到了仙字簽,那時再遇見你,一定不會出此下策,但是為了奪魁,為了應付後麵的兩個人,隻好保留力氣了。”


    話音未落,帶著淺笑,已邁步逼了上去,“既然張師弟不願認輸,那就讓師兄我送你下去吧!”


    張載道露出羞惱與不甘之色,更有一抹掩藏起來的慌亂,在其人逼近之時,怒喝一聲,撲身迎上,並且閃電般的挺劍刺出,這一劍不留一絲餘力,氣勢甚是猛惡。


    “太難看了,張師弟。”


    鄭延宗冷笑一聲,更加確信了張載道的確已到了強弩之末,目光一凝,喝道:“好,在這最後一刻,我就放開了手腳,不再拖耗,也好令你輸得甘心服氣!”


    果然不躲不避,直麵重劍來勢,擺開架子,左手成勾,右手成掌,大袖鼓張之間,氣勁浩蕩。


    “靈鶴亮翅,扶風摶雲!”


    隨著一聲冷喝,左手一引,悍然以右掌迎上了重劍,但就在挨近劍鋒之時,手腕一轉,恰好以手背拍在了劍麵之上,這一擊力道奇大,“啪”的一聲,打得重劍“嗡嗡”劇顫不止,險些脫手而飛。


    張載道臉色通紅,急忙往後退去三步,鋼牙緊咬,嘴上卻不示弱,冷哂道:“鄭師兄,幹麽不把縮頭烏龜扮到底,怎麽到了這會兒才想起來顯威風?”


    說著一跺腳,似乎有些氣急敗壞,竟將無名重劍對準了鄭延宗,狠狠的擲了出去。


    “難得師弟肯割愛贈劍,很好,我收下了。”


    鄭延宗自覺勝負已分,傲然一笑,斜身上步,揮掌打在劍麵一側,又伸起腳尖往劍柄一勾,用力一正一反,徹底抵消了力道,輕舒猿臂,已將重劍提在了掌中。


    寶劍入手,頓覺寒氣森森、重量沉沉,壓得臂彎微微下墮,不由得低頭看視,露出一抹喜色,道:“無名,萬物之始也;無名劍,好名字,好寶劍!”


    然而,就在他低頭的那一刻,對麵的張載道咧了咧嘴,雙眼精光湛湛,哪還有一分頹敗之色?弓起身一個箭步,已至麵前,大喝一聲:“吃我一招,伏魔掌法!”


    鄭延宗心知不妙,但二人距離太近,哪裏還能反應過來,好在張載道顧念友情,以喝聲提醒,這才給了他防備的機會,趕忙把重劍一橫,以寬闊的劍麵擋在胸前。


    這一掌蓄勢已久,甚是剛猛,“嘭”的一聲打在劍身之上,把鄭延宗連劍帶人一起拍飛了出去,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真受了內傷,在落地的那一刻,忍不住“哇”的一聲吐出好大一口血。


    張載道則是笑嘻嘻的,又恢複了一貫的懶散,朝著正在狼狽爬起的鄭延宗拱了拱手,道:“鄭師兄,不好意思啦,你的功力在我之上,不耍些手段,我是輸定了的。”


    鄭延宗壓下傷勢,一甩手,歸還了無名劍,搖了搖頭,道:“自古以來驕兵者滅,張師弟智慧過人,這一招輕敵之計也用的恰到好處,不算下乘,是師兄輸了!”


    又笑歎道:“早知道不當烏龜了,即使是正麵交鋒,我也有六成勝算……”


    張載道戲謔道:“那樣的話,隻好換我當烏龜了。”


    說罷,二人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圍觀眾人看得暗暗點頭,勝者不驕,敗者不餒,隻切磋而不傷和氣,果然不愧是道盟年青一代的領軍人物,胸懷寬廣、落落大方,盡顯大家風範。


    司馬玄幀和江武曲互視而笑,他們二人修道多年,其實早已是清心寡欲、淡泊無爭,更不會將勝負放在心上,平素也最多隻是在嘴上爭一爭雄長罷了。


    司馬玄幀含笑上前,朗聲宣布道:“接下來,待張載道略作調息,便進行第二場對決,對戰太素宮的玉泉。”


    那名白袍玄甲的年輕人一直就站在天罡壇的角落裏安靜觀戰,聞聲朝著幾名巨擘作了一揖,提起衣擺,施施然邁下高壇,於會場一側淡然站定。


    不用他開口,就見太素宮一群人中走出了兩名弟子,這二人肩挑竹棒,一齊抬著一口鐵箱,竹棒彎曲的厲害,這二人的步伐也顯得很是沉重,隨後將鐵箱放在了玉泉麵前,點了點頭,退回了人群之中。


    圍觀眾人麵露奇色,猜不到這是在上演哪一出?


    司馬玄幀訝然一笑,問道:“玉泉師侄,不知此箱中卻是何物?”


    玉泉淡然笑道:“回師叔的話,鐵箱中不是別的,隻是一件比較趁手的兵器。”


    見其不願明說,司馬玄幀也不好多問,點了點頭,一笑而過,走向了張載道,去助他恢複真氣了。


    趙雪驥一見此人下場,皺了皺眉,側過身去,貼在沈聞道的耳畔,小聲說了兩句話。


    沈聞道聽了,微微有些吃驚,卻不作聲,隻是在眼底深處,悄然有寒氣彌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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