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經過司馬玄幀的真氣貫體,張載道臉色紅潤,已恢複了許多。


    隻見他長身而起,兩眼精光四射,幾步跨出,已來到玉泉麵前,在十步之外站定。


    並以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但見那玉泉粉麵病顏、白衣翩翩,衣下卻穿了一副不倫不類的玄色甲胄,平淡的目光之下,更有幾分並無遮掩的倨矜之色。


    張載道看得暗暗皺眉,總覺得此人的目光高高在上,如在俯視自己一般,而且儀態氣質也實在不像是個道士。


    玉泉也在打量著他,不過大半的注意都在無名劍上,率先打破了沉默,淡笑道:“張師弟,敢問此劍可正是那利器榜上排在十二的重劍‘無名’?”


    張載道畢竟很有涵養,並未將自己的不悅表現出來,彬彬有禮地道:“玉泉師兄好眼力,正是此劍。”


    玉泉眸泛亮彩,緊跟著問道:“早聽說此劍極重,卻不知究竟重量幾何?”


    “難得師兄感興趣,此劍是以深海玄鐵鑄就,總重九十又二斤。”張載道耐心地回答。


    “九十二斤……真不愧是深海玄鐵。”玉泉露出喜色,又微微猶豫了一瞬,道:“小道有個提議,這一場比武除了分定勝負,可否額外再添一個彩頭?”


    張載道疑惑道:“什麽彩頭?”


    玉泉道:“師弟稍等。”


    隨即彎下腰來,打開了腳下的鐵箱,伸手入箱,竟然從中拎出了兩柄銀光閃閃、八麵八棱的大鐵錘!


    “這是……”張載道微微張口,怔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眼看這位玉泉道長體格瘦弱,而且臉色蒼白,似乎是有痼疾在身,圍觀諸人本來很有些意興闌珊,一致認為此人在張載道的手底下根本沒戲,最多也就是走個過場。


    但是此刻,卻見其一手拎起一柄足有臉盆大的鐵錘,麵上竟無半分吃力之色,輕輕巧巧的提在手中,倒像是紙糊的一般,登時驚呼出聲,七嘴八舌的聒噪了起來。


    玉泉掂量著雙錘,含笑說道:“張師弟,這一雙銀錘,本是初唐之時那瓦崗山上的‘銀錘太保’裴元慶所使兵器,喚作‘八棱梅花亮銀錘’。小道就以此錘添作彩頭,和張師弟賭一賭勝負,勝者可贏得對方兵器如何?”


    “我的親娘,竟然真給老子猜中了?果然是‘八棱梅花亮銀錘’,不得了,這位小道爺不得了哇!”


    “嘶……我可是聽說過,這一柄單錘即重一百二十四斤,雙錘一齊拎起那就是二百四十八斤呐,除了天賦異稟的怪胎可以活用自如,其他人拿起來可以,但若是上了戰場,拿這玩意兒當成兵器來使,恐怕得活活累死不可。”


    “我說哥幾個,先別忙著吹捧,這對錘是真是假還不一定呢,興許是中空的贗品拿來唬人玩的……”


    噪聲大作,紛紛擾擾,說什麽的都有。


    人群中的趙雪驥聽得微微皺眉,心想既然已知此人的真麵目,豈能容他繼續搗亂?邁出腳步,正欲現身出來當麵拆穿,卻不料沈聞道伸手在他肩頭一拍,微笑道:“不用心急,且不妨看看這白玉蟾的武藝如何。”


    趙雪驥不敢違拗,點頭稱是,退了回去。


    張載道自然也看出了這雙銀錘的來曆,心中暗道:此人看似瘦弱,怎地擁有這等神力?真是人不可貌相……


    已完全收起了輕視之心,雖覺在論道大會時對賭十分不妥,但也不願公然示弱,點頭道:“好!既然師兄有此雅興,師弟隻有奉陪了。”


    旋即將重劍往胸前一橫,道:“玉泉師兄,請!”


    “張師弟真乃爽快之人,請!”


    玉泉淡淡一笑,提了提雙錘,麵上浮現一抹亢奮,而在眼底深處,則隱見縷縷紅芒,悄然之間侵占了瞳仁。


    張載道屏息凝神,一邊橫劍戒備,一邊在心下默默的思索著應對之法。


    就在這時!隻見玉泉的兩邊額頭青筋凸顯,白淨的皮膚登時紅如凝血,隨著一聲大喝在原地炸響,竟然提起那沉重的雙錘,一躍騰空,黑發飄散、白衣簌簌,宛若天神一般,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高舉雙錘,劈頭砸下!


    隻見那雙錘破空,因為速度極快,竟傳出了“嗡嗡”的風吼聲,張載道眼皮狂跳,隻覺得自身就如一葉扁舟,正麵臨著萬頃海嘯迎頭打來,心悸之下,絲毫提不起抵抗的勇氣,足底一旋,趕忙往左側躲去。


    “轟——”


    張載道膽寒避退,玉泉一擊落空,手中雙錘好似兩座魔山,在地麵砸出了兩個圓坑,碎磚四濺,塵土飛揚。


    圍觀諸人目瞪口呆,雙腿發軟,隻感覺腳下堅實的大地都在這一錘之下顫了幾顫。


    “好家夥,使錘的人見過不少,但還從未見過這樣使的,原來那玩意兒還能跳起來砸……”


    “你知道個屁!這隻能說明這對銀錘在他的手裏根本算不上沉重,天曉得他還留了多少餘力。”


    趙雪驥感受著地麵的顫動,目露驚色,看向身側的韓仞,問道:“韓兄,我觀這白玉蟾渾身沒有一絲真氣外泄,掄起這一雙重達二百餘斤的銀錘,竟然是全憑本身氣力,難不成此人是先天神力?”


    “你猜的不錯。”韓仞點了點頭,道:“此人生具狂血,的確是天賜神力,即使他不動用分毫內力,單單是倚賴這份神力,就已經足夠橫行天下了。”


    說罷,又以極為凝重的語氣,補充道:“可是這八棱梅花亮銀錘還不是他真正的兵器,至少不是最趁手的……”


    趙雪驥奇道:“竟有此事?不知卻是何物?”


    韓仞目露精光,道:“一器破萬法,擂鼓甕金錘!”


    “果然是開國之初,‘神鬼’李玄霸的兵器。”趙雪驥悚然動容,同時亦露出幾分本該如此的恍悟,道:“因為天下兵器,舍此以外,再也沒有更重的了……”


    郭采桑聽到這裏,也難掩驚容,道:“傳聞之中,這擂鼓甕金錘單柄便重達一百九十九斤,雙錘同出即是四百斤的巨力,江湖雖大,又有幾人能夠接下呢?”


    一邊說著,看向沈聞道,“沈叔叔,你認為呢?”


    沈聞道目無波瀾,拂須笑道:“世間萬物,無不棄全求缺,所謂天予一物,必取一物,你們隻見到了白玉蟾天生神力,但是他失去了什麽,你們又能否知道呢?”


    三人一齊朝沈聞道看去,渴望他答疑釋惑,往下細說究竟,沈聞道卻是笑而不語,目光在白玉蟾衣下的甲胄上掃過,最終隻歎了一聲:“其實這小子也是個可憐人。”


    三人雖然不明所以,但也沒有追問,重新看回打鬥。


    但見白玉蟾已將一雙銀錘徹底的舞了開來,張載道初時也曾逞強,以重劍與其對抗了幾下,卻登時感到五髒翻湧、血脈賁張,隨後便學乖了,一心運轉身法,連連閃避,短時之內雖不致落敗,但是求勝卻已然無望。


    “燕亂八式!金剛三叩摧雄關!”


    眼看張載道敗相已露,卻不認輸,隻一味的依賴身法跳來竄去,白玉蟾麵現不耐之色,陡然一聲沉喝,兩臂伸展、平舉雙錘,隨著雙腳並立,在地麵猛力一旋,就見磚石四濺,銀光燦盛,人影卻已不見,原地隻剩一道銀色旋風,先在周圍旋了一圈,便朝張載道疾速席卷而去。


    “這一招可真是要人老命……”


    眼見這亮銀色的旋風一周圍罡氣雄渾、來勢既快又猛,所過之處,地麵磚石飛濺,顯出一條深色的土溝,如同犁庭掃穴一般。不難想象,莫說是結結實實的挨上一下,但凡被其蹭到一點兒,那也是骨斷筋折的下場……


    張載道的一顆心已沉到了穀底,明知躲避不了,隻能硬著頭皮上去接招,卻咧了咧嘴,自嘲一笑:今天是什麽鬼日子?先有南劍、北刀的各自傳人跳出來大搶風頭,又不知從哪兒冒出這麽個怪胎,真把這裏當成戲台了麽?!


    此刻,他已被白玉蟾咄咄相逼的姿態,徹底激發了血性,雙手高擎重劍,立眉瞋目,衣衫狂舞,如有劈山分海之勢,喝道:“道化玄牝,亦有殺生一劍!”


    悍然進步,將重劍筆直刺出!


    這一劍一往無前,堪堪與旋風抵觸之際,張載道用力一蹬地麵,使上半身前傾,下半身懸空,和重劍形成一線,隨即急速旋轉周身,終於人劍難分,共同化成了一簇驚人的寒芒。


    “叮叮叮——”


    劍錘相交,金鐵交鳴之聲成串響起,噪音十分刺耳,隻見那道以重錘揮舞而成的銀色旋風,忽然布滿了點點熠熠的金色火星,不消片刻,無名劍的劍尖已在頻繁的廝磨中變得火紅炙熱,二者的交點處更有縷縷黑煙冒起。


    “哈哈哈……好!好一個殺生一劍,既然你寧死也不肯認輸,那就再接我一錘。排山倒海!”


    “嘭——”


    就在二者膠著之際,隻聽銀色旋風裏傳出一聲狂傲之極的大笑,疾卷的旋風陡然間消散一空,最終,隨著一聲隆隆沉悶的巨響,場中風歇雲緩,再無任何聲音傳出。


    圍觀眾人來不及收回各自臉上的驚駭欲絕,心知勝負已分,急忙眯起眼睛,透過場中所彌漫的濃濃煙塵,朝二人看去。


    隻見張載道口鼻溢血,隨著粗重的喘息,胸膛起伏,身軀搖晃,連站也站不穩了,雙手死死的攥著無名重劍,劍尖猶然火紅,且在劇顫不止,兩腕虎口處更見縷縷鮮血滾落,打濕了衣袖,在地麵匯成了一小灘血泊。


    而白玉蟾卻是呼吸如常,持錘而立,風度依舊,已恢複了原本就十分蒼白的臉色,此刻看向張載道的目光,仍舊是那麽的高高在上,但是相比之前,卻多了一抹欣賞之色;


    他點了點頭,道:“敢在正麵接我一錘,虎口已裂,卻仍然不願棄劍逃生,你倒是很有幾分血性。”


    “玉泉師兄神力驚世,實乃天眷之人,小弟甘拜下風!”張載道頹然搖頭,又開口道:“願賭服輸,無名此劍也該為師兄贏去。”說罷,雙手捧劍,就要將此劍作為賭注雙手奉上。


    白玉蟾笑了笑,卻不接劍,忽然轉過身去,走向了太素宮的人群,隻留一道聲音在原地回蕩:“君子不奪人所愛,適才你寧肯賠上一雙手臂也不鬆劍,看得出來它對你很重要。我欣賞你的膽量與氣魄,這把劍你就留著吧!”


    張載道怔在原地,滋味複雜,被一個平輩之人以居高臨下的口吻說出:我欣賞你。偏偏自身又是技不如人,竟然無力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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