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依舊黑暗,忍九慢慢平靜下來。


    等到她平靜之後,華紹才去點燈,現在已是寅時,房間格外安靜,他都能聽到燈芯燃燒的聲音。


    華紹走至床邊坐下,她低著頭,華紹看不清她的眼神。


    他伸手想攬她入懷,卻被她躲開。


    手停在空中,霜降時節的冷意似乎都侵入骨子裏,他慢慢收回手,“你還好嗎?”


    忍九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唇,抬頭看他,“華紹,為什麽?”


    她的眼神脆弱,好像一碰就會碎掉,他移開目光,明知故問,“什麽?”


    “你知道的,我不想報仇了,我跟你說過的。”


    華紹起身,背對著她,“你在怨我嗎?”


    “他可是你弟弟,你就一定要毀了他嗎?”


    “你心疼了?”華紹聲音平靜,在空曠的夜裏仿佛一盆冷水潑在忍九頭上,讓她清醒。


    “你又何必如此,你分明知道我不愛他。”


    “是,你當然不愛他!你練了無忘心經你會愛誰!”華紹突然轉身走近,莫名的怒火和不甘湧上心頭,讓他語氣都帶了幾分指責。


    “小憂,你說你不想殺華東翰,可是他就會因此放過你嗎?在天蟄教這麽多年,你怎麽還那麽天真!”


    忍九震驚地看著他,那雙桃花眼慢慢浸了淚光,“你分明有其他辦法,你為何要將華朗引來!”


    華紹看不得她哭,從小到大都不舍得,可是如今,她為了仇人的兒子,竟然和他反目!


    怎麽就能讓他一個人這麽痛呢!


    “祁忘憂,毀了他的人可是你,你說你不愛他,可是你對他與對我有什麽區別!祁忘憂,我起碼沒有傷害過你。”


    “一品僵陳不是你給我下的嗎?”


    她說完突然頓住,卻固執地不肯低頭。


    華紹表情越發冷漠,定定地看著她,一言未發。


    房間的氣氛詭異,安靜地讓人喘不過氣,她本不想提起這件事,這件他們兩人心知肚明卻又都閉口不談的事情。


    這層窗戶紙,他們二人都不願捅破,可是如今這件事情被拉扯到陽光之下,似乎在嘲笑他們之間的感情有多幼稚,有多不堪一擊!


    “祁忘憂,”華紹微微仰頭,聲音沙啞,“我本該斬草除根,留他一命已經算仁至義盡。”


    他說完轉身離開,背影孤寂落寞。


    第二天早上,華紹沒來找她,她也沒有去尋他。


    她去了錦繡樓,才知道周風意已經離開了。


    一時間,她竟然有一種舉目無親的感覺。


    她不想回武林盟,她不想看見他。


    淋過雨的人才知道替人撐傘,她經曆過父母死在麵前的絕望,她從來都不想將這絕望施加給別人,這對她而言是一種懲罰,永遠逃離不了噩夢的反複煎熬。


    她身上沒有錢,地下黑市被華紹封了,她在錦繡樓門口,破天荒感覺到孤獨。


    天氣陰沉沉的,她穿的依舊是夏季的衣服,單薄到可憐。


    一道雷聲響過,陰沉的天氣終於得以宣泄,淅瀝微雨,風漸起,涼意逼人。


    王鵬在三樓窗口看到她的身影,他覺得他應該很開心才對,畢竟這廝落到這個下場,在他看來全是活該,可是他跟小輩,又有什麽好計較的,他還是不忍,“公子…”


    金玉言垂眸看著書,隻是思緒紛亂,他靜不下心。


    猛地合上書,他起身拿起油紙傘便衝了出去,可是到門口時已經沒了她的身影。


    忍九離開了華城,去了祁家山莊。


    祁家山莊依舊幹淨,並無落敗之感,可是一個人都沒有,蕭瑟死寂。


    雲白山上也沒了春夏之時的緑蓁蓁,枝葉凋落,被雨水砸在土裏,顫顫巍巍,了無生氣。


    忍九沒有鑰匙,鑰匙在華紹那裏,她抱膝坐在祁家山莊門口,半點歸屬感都沒有。


    大仇得報,她甚至都找不到理由來妥善安置自己,天地之間,仿佛就剩下她一人,空蕩蕩的,無端的害怕和無所適從。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把傘撐在她頭頂,她麵前的人一襲月白衣衫,隻是衣衫上有些泥點。


    她抬頭去看,金玉言臉色微紅,呼吸還有些重,應該是一路沒停趕過來。


    金玉言抿了抿唇,看著她消瘦的模樣和微紅的眼眶,他有些難受,他一直都知道原因,他本不應該跟過來。


    “…金玉言。”她輕聲喊他。


    金玉言都可以從她眼中看見自己的身影,仿佛在她眼裏,這個世界上就隻剩下他一般。


    他幾乎是立刻就移開了目光,告訴自己不要抱有希望。


    他刻意避開她的目光,隻是伸手將她扶起,將傘放在她手裏,解開自己的連帽披風為她係上。


    他的一舉一動都優雅從容,帶著世家貴公子的清雋疏朗,不會過於親近,也不至於疏離,妥帖恰當到讓人找不到錯處。


    可是他自己知道不是,他慌忙追來的借口還未想好,她叫他名字他還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忍九垂眸,並沒有問他原因,隻是輕聲說道,“謝謝你。”


    應該慶幸的吧,還好她沒有問,因為他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可是她,為什麽不問……


    金玉言垂眸,幫她戴上披風的帽子,他的動作很慢,過分慢了點,好像這樣就能永遠停留在這裏,永遠不去想之後的事情。


    忍九跟金玉言回了錦繡樓,金玉言也因此染了風寒,不過不算嚴重。


    而武林盟中,華紹自離開忍九房間也發了高熱,昏迷不醒,把鬼老嚇了一跳。


    華紹自小體質逆天,很少生病,就算受了重傷他也依舊保持清醒,很少將自己置於意識昏沉的境地。


    忍九是第二天早上回的武林盟,天氣依舊陰沉,不過並未下雨,她穿了厚衣,是王鵬送來的,月白色的上好羅錦,繡有銀色桃花圖案,看起來簡約卻奢華。


    她在雲湘衣鋪見到過這件,當時那個掌櫃說,這件並不對外出售。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麽,慌亂逃離。


    她本該向金玉言道謝辭別,可是她不知該如何麵對他,好在金玉言也在避著她。


    金玉言在三樓窗口,看著街上那抹月白色身影,垂眸自嘲地笑了笑,“現在,王叔不必擔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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