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劍不適用於砍刺,但卻可輕易的割斷人的脖頸。


    那一抹寒芒在此刻再也沒有了方才的婉轉秀美,隻靈動卻是更勝一籌,劍鋒如同矯捷脫兔。


    藺如皎頓時駭然失色,哪裏想到方才還是與之談笑的女子此時卻是麵麵殺意。剛欲開口,一道黑影卻是更快,崩山膛傾力所發,能在一棵三人合抱的粗樹上留下深痕,更何況是一層薄薄的磚瓦?


    蘇佑陵此刻也是有些無奈,原先想著魚弱曇會在茶裏下毒,再不濟也是提早吃下解藥,再在香爐中灑上些迷魂散之類的東西。如此一來,殺人也是能殺得悄無聲息,總不至於今天殺完了人,明天就要被押送刑場砍頭。


    哪裏想到這女子卻如愣頭青一般,就隻憑著手中的軟件正大光明的行刺,鐵了心就是要和宜璋王一命換一命。


    崩山膛傾力而震,一道黑芒在魚弱曇的眼前閃過,直從藺如皎才微微張開的口中釘了進去。


    “啊嗚嗚嗚嗚。”


    藺如皎沒死,但他已經難以再發出聲音,哪怕是叫喊也隻是輕微的嗚咽聲,別說傳到數十丈外的橋頭,便是連這個房間都傳不出去。


    魚弱曇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稍稍愣神,卻也隻是一瞬,麵色再度狠辣,軟劍輕挑,一劍封喉。血水噴濺而出,綺羅白裙頃刻間便已是沾滿了血汙。


    藺如皎,權傾喻州北地六郡的宜璋王,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在了一個少年和一個花魁手中。


    “你殺這麽快做什麽,我還有些問題要問。”


    伴隨一聲低語,一道人影悄然翻窗而入,但隻下一瞬那人卻是再不敢輕舉妄動。


    魚弱曇雙眼微眯,將手中軟劍懸在蘇佑陵的脖頸之間,蘇佑陵喉結微微一動,無奈的舉起雙手。


    這一幕他很熟悉。


    “我說,我可是救了你的命。”


    蘇佑陵心中稍有氣惱,怎麽每次他英雄救美之後都要上演這出橋段?按照戲文裏說的不應該最後都是女子對他無以為報,以身相許麽?


    兩次出手,兩次卻都是被利器架在脖子上,上一次是刀,這一次是劍。


    魚弱曇看清了蘇佑陵的麵貌,隻是冷聲開口:“你從什麽時候藏在我這的?”


    蘇佑陵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怕回答惹她一個不順心就變成了第二個藺如皎。


    “早便來了。”


    沉吟許久也不知道如何作答的蘇佑陵沉聲開口。誰知話音剛落,魚弱曇竟是麵色羞惱,麵頰上驟然升起兩團好看的紅暈,但隨之而來的是那柄軟件距離他的脖頸更近了一寸。


    蘇佑陵滿腦子都是疑惑,連連向後縮著脖子:“喂,你不會是真想殺了我吧?”


    魚弱曇麵色羞紅,就像是熟透了的桃子:“你……你看到了?”


    蘇佑陵一臉疑惑,眼神卻是緊緊盯著那近在咫尺的軟劍不解。


    看到什麽了?劍舞?廢話,自己那可是從頭看到尾。但是不就是個劍舞?自己之前也看過一次,還有方守拙也看過,煙柳樓那麽多客人不都看過?說自己沒看實在是有點自欺欺人不是?


    他又哪裏知曉在他來之前,魚弱曇才在房中換了一套衣服。蘇佑陵隻依據心中所想當即肯定的回答:“看了。”


    “你……”


    “咚”


    就在此時,藺如皎的屍體從小榻上滑倒在了地上,魚弱曇回頭看了一眼。


    這般千載難逢的機會,蘇佑陵哪裏會放過?當即迅猛出手緊握住魚弱曇執劍之手,而後又用另一隻手把住了魚弱曇的整隻手臂。


    軟玉凝脂,觸感自然極好,但蘇佑陵可沒功夫去品鑒這種微妙感覺。魚弱曇被蘇佑陵這一下子給弄得驚慌失措,刹那間腳步不穩便向後栽去,蘇佑陵又連忙分心去扶,那隻軟劍便被撇開掉落在地上。


    “咚”


    又是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懷中嬌軀柔若無骨,蘇佑陵隻是覺得很舒服。許是才過二八芳齡,魚弱曇的胸脯並沒有那般駭人盛景,即便並不會駭人,那也是盛景也是有常人不及的崢嶸之態。糯玉在懷,更是能真切的感受到那峰巒的綿意。


    蘇佑陵下意識的朝下看去。魚弱曇也正瞪著那雙秋水眸子慍惱的看向他,四目相對,更是有一股子奇妙難言的旖旎。


    終是女子害羞更甚,偏過頭去,隻是口中羞惱道:“你這登徒子,還不快起來。”


    許是知曉屋外不遠處還有宜璋王的護衛,所以魚弱曇便是連聲音都刻意降低了許多。


    蘇佑陵這才回過神來發現二人姿勢著實不雅,這要是讓淑胭看到了,保準又是要調笑他的。剛欲起身,卻是想起剛才魚弱曇的作態,蘇佑陵心中又是窩火,也不在管那青澀少年心中的羞怯之意,饒是不依不饒開口。


    “你先答應我,我把你放開之後你可不能再拿劍砍我。”


    魚弱曇聞言又是偏過頭來看著蘇佑陵,直看到那雙溟濛的桃花眸子,卻又是不敢對視,索性閉上眼睛開口:“我答應你了,你……你快起來。”


    蘇佑陵這才起身讓魚弱曇站起來,卻見著她剛一起身,纖細的玉手又是向那掉落在地上的軟件摸去,蘇佑陵眼疾手快搶先一步奪走軟劍。轉而怒視魚弱曇。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怎能不講信用?”


    一席話倒是把魚弱曇問的一愣。


    君子?我一個青樓女子算是哪門子的君子?眼前這人怎麽好生奇怪。


    話雖這麽講,魚弱曇依舊是被逗得心底一樂,若非親眼所見,眼前這人的言行舉止哪裏像是剛才般狠辣刺客?


    “你把劍還我。”


    “不還,給了你你又要拿來砍我。”


    “我答應你不砍你。”


    “當真?”


    “當真。”


    魚弱曇已經是被蘇佑陵弄的哭笑不得,誰知道蘇佑陵斟酌了半晌確是依舊一口咬定她會砍他。


    “那也不給,刀劍無眼,在我手上拿著安全些。”


    “你……登徒子。”


    蘇佑陵確是還是雲裏霧裏,一點都沒明白自己是哪裏惹了這位煙柳樓如今當之無愧的頭牌。


    不過有了這一來二去這麽一鬧,兩人倒是一點也不像剛剛經曆了一場刺殺。


    魚弱曇掃了藺如皎一眼輕歎了口氣:“你快走吧。”


    蘇佑陵疑惑道:“你不走?”


    魚弱曇破顏一笑。


    “我留在這好了,總歸要留下一個人的。”


    話已至此,蘇佑陵這才明白眼前的女子並不是沒有做好刺殺的各種準備,而是根本就沒想著能在刺殺之後活下去。


    蘇佑陵拍了拍衣袖沾染的灰塵輕聲道:“走吧,你留在這裏是要替他殉葬不成?”


    魚弱曇聽他開口便是氣不打一處來,但也沒有在與他爭辯什麽,都是快要死的人了,還與活人置什麽氣?一念即此便也釋然。


    “走哪裏去,我隻是一個青樓女子,除了追歡賣笑再便一無所長,這幅麵孔和身體也是唯一的本錢,你們男人不都喜歡麽?滿口的聖人道德,到頭來卻是比誰都更會花言巧語討姑娘的歡心。”


    蘇佑陵聽著這話總覺得心裏不舒服,他大義凜然的為天下男人辯解道:“我哪裏花言巧語討你歡心了?”


    “你是個異類好了吧,別再廢話了,你快走吧。大仇得報又有人替你頂罪,你不應該開心才是?讓我一個安靜一會兒。”


    魚弱曇回身倚靠在床榻歇息,蘇佑陵不死心的又問了一句:“你當真不走?”


    見魚弱曇再沒有回答他,蘇佑陵也懶得再去管,別人的命,他管不著。


    ……


    數年前的那一抹殘陽餘暉,除了白日的亮堂連帶著還奪走了她至親的命。


    記事起便沒有父親的記憶,孤女寡母日子清貧。好在娘親慈愛,手腳麻利,是當地官府織造的一把好手,倒也是能做到吃飽穿暖。


    常有人說她爹爹是大英雄,小時候自己也總會引以為豪,幼時玩伴問起她父親的事,她也總會自豪笑道:“我爹爹是大幸的英雄,保護了很多人。”


    童言無忌亦無心,隻是如同羅雀般唧唧喳喳。


    “那你被欺負的時候,你爹爹怎麽不來保護你?”


    魚弱曇,不對。是那時的魚弱棠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對她而言顯然太過困難的問題。


    隨著年齡愈發長大,她也開始懂事起來,但那個問題一直困襲著她。


    是啊,能保護很多幸人的大英雄又怎麽會連自己的妻子和女兒都保護不好?


    一個人窮盡一生,大抵很多時候都隻能扮演好一個角色。正如他是英雄,但他不是個好丈夫,更不是一個好父親。


    直到披甲軍卒四處尋花問柳,竟是物色美豔女人當做貢品送往宜璋王府。而她的娘親是她們十裏八鄉有名的俏寡婦。


    她不敢再去回想,隻知道自己日後所學皆是梳頭勻臉,點腮畫眉,如何能憑著身段與容貌攝人心魄。她知道那個人一定會出現,因為她是他的獵物,而他也是她的獵物。一個取色,一個取命。


    直到現在自己算是了卻平生所念,隻是為何腦海中卻總是有個擾她心煩的嘴臉揮散不去。


    怎麽沒他的聲音了?應該是走了吧,正好也讓自己落得清靜。


    隻是稍微有些慶幸,至少她最後一舞除了死去的藺如皎還有人能看見。這麽想來,曇花一現總歸是有人看在眼裏,不枉此生了。


    魚弱棠緩緩睜眼。


    那張嘴臉正對著自己眼前,那人站在一旁把腦袋歪在她麵前瞪著一雙好看的桃花眸子星辰目疑惑的看著她……


    ……


    乾仁十五年立夏的前一天子時,煙柳樓若曇院突起大火,火勢借著春夏之交的拂風隻在刹那間便已是洶湧滔天。


    等到大火撲滅時,人們才在一片殘磚敗瓦之中找到了已經被燒成了焦炭的宜璋王藺如皎,卻如何找不到那名花魁的屍首。


    一個藩王不明不白的死在青樓,此事非同凡響,當天起呈海郡城便是全城戒嚴,勘隱司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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