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火炙而死之人,必在火中掙紮,口鼻定要吸入許多灰炭,但在宜璋王殿下口鼻喉腔中尋不到這些痕跡。由此可以推斷宜璋王殿下是先死在了房中,而後房屋才著火的。”


    那名年老的仵作對著眼前青隼服據實報證他在屍體上的發現。


    若是蘇佑陵在此,一定會覺著眼前的青隼官差頗為麵熟。


    他叫孫拯,原本是勘隱司正七品千戶,與司座劉恒一同領命追討一夥賊人。劉恒在追擊中失蹤,但他並沒有受到牽連,反而還升了官,隻因為他的背後有人在替他疏通門路。


    現在的他官居從六品副司尉,身居勘隱司要職,又得朝堂庇護,大好前程指日可待。


    孫拯聽完了仵作的話,隻是閉目揉了揉太陽穴,聲色也是略顯疲憊:“我知曉了,你退下吧。”


    仵作告退,一位滿臉英氣的青隼服女子正巧進門,好奇的打量了幾眼遠去的仵作,這才回聲對孫拯恭敬施禮開口:“師傅,我問過了青樓的蔡老板,他好像確實不知道魚弱曇的去向,倒是樓裏另一位名叫淑胭的姑娘麵色有些可疑,對我問的許多問題也多有遮掩。”


    這位女子名為龔錦,家室並不普通,乃朝中一位三品大員的女兒。龔錦自小便豔羨那身威風凜凜的青隼錦衣,軟磨硬泡之下,那名正三品侍郎隻得尋了個由頭把她扔進了勘隱司。本以為龔錦隻是小孩子過家家一時新奇,結果卻是泡進去出不來了。


    上次龔錦辦完案子回府,那名侍郎心疼自己女兒在勘隱司吃苦,讓下人特意準備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結果龔錦剛一進門便大聲嚷嚷:“爹,你往後可得秉公辦事,若是敢貪汙受賄,欺君罔上,被你女兒發現可是要大義滅親的。”


    難為那年近半百的知天命侍郎,據說是被氣的連著數日睡不著覺,第二天起床還要依舊擺著笑臉對她噓寒問暖。


    最後那位侍郎還是找到同朝為官的摯友,讓她女兒跟在那人的侄子手下,也算是有個照看。


    便是成了如今這般模樣。


    龔錦這丫頭不是不積極,而是積極過頭了,第一天在兩位朝中大員安排見麵,龔錦當即便拜了孫拯為師。這之後一聽說各地有什麽疑難雜案就會纏著孫拯帶她去調查。


    孫拯每每看到龔錦露出麵頰上那兩個小酒窩都是頭疼不已。


    “既然披上了這身青隼,做事沉穩些,成天乍乍呼呼的成何體統。”


    龔錦聞言卻隻是吐了吐粉舌,她知道自己的師傅表麵嚴苛,內裏卻是個十足的溫和性子,待她自然也是極好。


    “師傅明明是個好人,說話卻總是擺出一副惡人麵孔。”


    龔錦對著孫拯笑顏調侃,說完便知道孫拯又要訓她,急忙溜出了門外,隻一眨眼的功夫便跑的無影無蹤。


    孫拯聞言先是怔了怔,而後看著那道匆忙逃走的倩影卻是一笑。


    “好人麽。”


    ……


    “我說,你能不能走快點。”


    “你要嫌我走的慢,當初為什麽非要拉著我出來?”


    “不是,咱們可不是出來遊山玩水來的,咱們是來逃命,逃命啊。”


    “那我不想逃了,你把我送回去。”


    “……”


    呈海郡自南出城沿路近百裏都是桃花林,蘇佑陵入城時也是走的南門,但那時的漫山桃花還是含苞欲放。隻這不到半月功夫,卻已是漫山桃粉嬌豔欲滴。微風輕拂,便有桃瓣零落紛紛灑灑。


    一棵枝幹虯曲的老桃樹下,一對男女的爭吵聲將附近棲息在樹上的鳥兒驚的紛紛扇動翅膀飛走。


    蘇佑陵原本計劃是向北直驅入京,可委實是煙柳樓離南門最近,不知道官府何時便會封城,一番計較下來隻得是先出南門再做打算。可行了半天路,卻隻是走了約莫二十裏地,若非身旁這位姑奶奶走幾步便要歇息,恐怕二人早已走出林子。


    剛送走個菩薩,又迎來了一尊大佛。


    蘇佑陵很是無奈,但畢竟是自己拉出來的,總不能真的扔半道上不管了不是?


    魚弱棠的性子比徐筱柔和的多,但同樣也清冷的多,真不知道她是如何在那等煙花地擔上頭牌二字的。


    他哪裏知道魚弱棠性子清冷不假,但對他沒好氣純屬是個人原因。


    她本便是清倌人,陪起客人卻也知道該如何勾起對方情欲,隻是一來蘇佑陵也不是她的客人,二來是被他看光這事兒她還是耿耿於懷,至於這最後一點,她就是覺著要與他置氣,才能讓她沒來由的感到舒服些。


    娘親死後她便入了煙柳樓,也再從沒對誰使過小性子,因為她知道在那個地方沒人會可憐她的眼淚,更沒人會在乎她的喜怒。


    無論見著誰都要強顏歡笑,當然是一件委屈的事。


    所以現在她不再是青樓女子了,她要把之前的所有的委屈都發泄出來,但是發泄總得挑個對象,而此時此刻她的身邊隻有一個人,所以她沒有選擇的餘地。


    誰讓他看光了自己來著?就是藺如皎也不過隻占過她手上便宜。


    看著蘇佑陵埋頭鬱悶,她一時心情大好,連帶著兩隻眼睛彎成了兩道弦月。


    “誰讓是你把我帶出來的。”


    “你說啥?”


    蘇佑陵驀然抬起腦袋。


    “我說你是個好色的登徒子。”


    魚弱棠立即撇嘴裝出了一副惱怒模樣。


    蘇佑陵倒也不在乎,他之前受到徐筱的冷眼可比這可多得多,隻是直起背脊繼續朝前走去,魚弱棠也緊忙跟上:“咱們這是要去哪裏?”


    “我哪知道?”


    “那你要不想想?我再歇歇?”


    “好啊,你去讓勘隱司的人說查慢點,先讓我想想咱們應該逃到哪裏去。”


    “你會不會嫌我拖累你,然後丟下我一個人跑了?”


    魚弱棠一轉身便攔到了蘇佑陵的前麵,她的睫毛很長,理所當然顯得那雙撲閃的秋水眸子更加漂亮。


    “難說。”


    蘇佑陵沉吟半晌終是開口。


    “你……”


    ……


    金烏折翼,月色昏暗,蘇佑陵與魚弱棠二人總算是走出了桃花林。但接踵而來的卻是一大片空曠的荒野。半夜聞有狼嚎,聲色淒厲。鄉鎮裏的老墳也多安置在附近的小丘上。


    魚弱棠嬌軀微蜷,疑神疑鬼的環顧四周總覺得有人在盯著他們,不知不覺便牽扯起蘇佑陵的錦袖。原本兩人相敬如賓的距離也被魚弱棠單方麵的縮短。


    “我說。”


    “我叫蘇佑陵。”


    “嗯,蘇佑陵,我們找個亮堂的地方先休息如何?”


    話音剛落,蘇佑陵忽的眉頭微蹙,伸出一隻手攔住魚弱棠。


    今晚月亮長毛,幾無光點可見,蘇佑陵早便覺察到了這片曠野隱隱傳來的陣陣血腥味。


    “你幹什麽?”


    魚弱棠本就已是被這晦暗氛圍嚇的毛骨悚然,蘇佑陵突如其來的舉動更是讓她花容失色,剛欲發作,卻也是感覺到周圍的些許不對勁。


    魚弱棠順著蘇佑陵的視線看去,不遠處一道烏黑的人形輪廓橫躺在雜草叢生的地上。


    “呀啊……”


    魚弱棠驚聲嬌喊,蘇佑陵聳了聳肩膀像是未卜先知一般早早便捂上了耳朵。接著他就察覺到他的手臂被硬生生的扯了下來,緊隨其後便是一股柔軟貼靠在他的手臂上。


    魚弱棠緊緊將蘇佑陵的手臂挽在懷中,連說話都是開始略微磕絆。


    “那裏……那個……”


    “應該死了,沒什麽威脅,就算是詐屍還剩下口氣,憑你剛才這一嗓子也得去見閻王了。”


    蘇佑陵波瀾不驚道,魚弱棠知道他在調侃自己,但她哪裏看見過這等場麵?也沒興致去與蘇佑陵拌嘴,反而是扭過頭不再去看。


    但蘇佑陵卻是饒有興致的朝著那屍體方向走了過去。


    “蘇佑陵……咱們走吧,一個屍體有什麽好看的?”


    魚弱棠的聲色早已沒了平日的孤冷氣息,轉而是嬌滴滴的央求意味更甚。


    蘇佑陵啞然失笑,想當初她刺藺如皎的時候也挺果斷堅決的,怎的見了一具屍體還會怕成這樣?難不成那藺如皎的屍體便好看些?


    話雖如此,蘇佑陵沒有去搭理魚弱棠的央求,隻是繼續朝著屍體邁動步伐,感受到魚弱棠的身體在輕輕打著寒顫,蘇佑陵歎了口氣輕聲開口:“你要是覺得怕,可以留在原地等我。”


    魚弱棠聞言抬頭看了看周圍,月黑風高,到處都是鬼影森森的詭譎模樣,她哪裏敢一個人待著?”


    魚弱棠咬了咬牙,再不反抗,任由蘇佑陵帶著他越來越接近那處昏黑的人形輪廓。


    二人走到那處黑物邊上,蘇佑陵蹲伏下身子查探起來,魚弱棠則是站的筆直不斷地環顧四周。二人活像兩個蟊賊,一個把風另一個行竊。


    正如蘇佑陵所料,那是一具男屍,而且身上的衣服他也熟悉,是那天在煙柳樓裏觀看魚弱棠舞劍的幫派人,正是那一撥人裏有個男子替魚弱棠抱不平來著。


    蘇佑陵將屍體挪了個麵,發現並不是那個出頭的男子。


    “難道是藺如皎覺得被人當眾頂撞有損顏麵,於是派人劫殺那群門派弟子?”


    別的王爺如何蘇佑陵說不準,但是以藺如皎的性子會做出這種事他並不奇怪。


    幾經查探,屍體上的傷痕隻有一處,一把尖利的鐵器貫穿脖頸,差點連整個頭顱都給削了下來,憑此便可推斷凶手定然是名老練的殺手,而且武學成就還不低。


    蘇佑陵拱了拱鼻子,這才站起了身子。


    “魚姑娘,你最好做好準備。”


    魚弱棠抬頭疑惑的看著蘇佑陵。


    “這鬼地方,不止這一具屍體。”


    蘇佑陵暫時找不到更多的訊息,隻是空氣中的血腥氣味濃厚的有些過了頭,顯然不僅僅是眼前這一具屍體所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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