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斬塵一境的通判西屈融才剛剛領略到那種妙不可言的感覺便已是深深沉浸其中。斬塵塑精是三寶大殿的築基,無數武夫夢寐以求的玄妙卻是五百年前的裴啞人曾用一句話道破。


    精元溢於身外行,雜妄束於心內醒。


    斬塵之塵是心中蒙塵,所斬自是違背本心的趨之若騖,留下的則是全性保真的心中所執。便像瓜果祛除外皮而留下果肉,一個不慎便容易走入萬劫不複的地步,也就是常言道走火入魔。而是否成功踏入三寶,這便要看武夫究竟有沒有找到自己真正的心中所執。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參天大樹長勢再如何喜人,終究要紮根於地。而那些盤根交錯的根枝深埋於暗無天日汲取黃泉,是為了讓沐浴陽光下的大樹更加繁茂。


    天下百姓是葉,一郡一州的官員吏治是枝,麟淄朝廷即為主幹。


    而勘隱司是根,見不得光的根。


    清風摩挲樹葉的莎莎聲,矮叢裏有螳螂環伺著夏蟬磨刀霍霍,雨珠順著葉片經脈直至花朵蕊尖滑落滴觸濕土。


    無需親眼所見,卻在念中有感。


    通判西怒視口出狂言的女子,渾身氣海自丹田沸起流注體外,肉眼雖看不見,但已是盤桓體膚翻湧不絕。


    魄鏡刀,膽魄用來對敵,懸鏡警醒自身。


    一刀通勁,再八荒剔屠。


    “禦”


    龐嵩眼神微眯,抬手吐露一字。


    刀茫寒寒劈裂長空而來,女子卻是麵色如常,身形不動分毫。


    眾多甲士聽聞龐嵩之令,自左右匯其身前豎起立盾。


    魄鏡刀驟至,爆空聲如驚雷炸裂,不少甲士隻覺得耳膜嗡鳴,而後便是鼻口滲血。一道如大潮奔湧的勁力撩起風沙卷曳擊於盾陣,刀勢貫透近十丈!


    “射”


    龐嵩抬手,百餘甲士彎弓搭箭,對著空中猛掠的那隻青隼齊箭而發如磷磷鋼釘。


    通判西凝斬塵精念,身形流動踏伐數步,魄鏡刀自身前一尺便如立起一道銅牆鐵壁,箭不可破。


    臨至禦陣之前沉刀再轉,箭雨如注卻依舊沒辦法在通判西身上留下任何傷痕。


    “妖女,大越亡而大幸興是天命所致,爾等倒行逆施之舉有違天意。”


    通判西一字一句開口,從方才便凝裹於氣海的精力霎時爆射繚亂開來,青隼服鼓蕩,魄鏡刀錚錚。


    女子依然麵色無懼。


    一刀去,四方剔邪,四方屠惡。


    此刻刀鋒銳意大盛隻凝於一道旋月彎去,當先於禦陣的一排立盾甲士隻覺得一道勁力自手中禦盾攀附透身,還未來得及因疼痛發出慘叫便是肉眼可見的被那股鋒利刀氣一斬兩半。


    二十餘精甲皆為這一刀斃命。


    通判西壓抑許久的斬塵第一刀便已是讓人咂舌。莫說黑甲陣,即便是孫拯等樹梢上的青隼都是眼神大放異彩。


    “困”


    龐嵩皺眉喝道。


    前列近百甲士站起層層將通判西挾裹圍堵。


    孫拯看著形勢不妙,當即便欲鑽到陣中解圍,那擅用鉤爪的江川自然也是心念一動,不少青隼都是準備出手去幫那陣中屈融。


    卻是一道身影的出現壓抑住了他們蠢蠢欲動的心緒。


    來人拎著一個圓滾滾的物體出現在場中,隻輕輕一拋,圓滾滾的物體一骨碌滑進了眾人的視野,那是一顆頭顱。


    龐嵩頓時麵色驚懼。


    因為那是柳構的頭顱。


    “習些卑鄙的藏刀式用以斷氣便以為自己堪破了竭澤玄妙,這種蠢人也能當夜叉?”


    趙賜的冷聲對於龐嵩而言無疑是當頭一棒。


    三寶高手決出勝負的時間可能會很長,但要決出生死也就是不大一會兒的功夫。


    柳構低估了趙賜,所以他死了,但更為重要的一點是他沒有和鄭偃聯手。鄭偃不想與趙賜白費力氣,趙賜又何嚐沒有先逼走鄭偃再逐一擊破的想法?


    不遠處的通判西身陷重圍渾身浴血,但全然是眾多甲士的血,他的勢已然攀升到幾點,隻舉刀起舞不斷砍殺著眼前的甲士。


    眼見著已然殺出了一條血路的通判西就要殺至女子麵前,卻是一道巨傀從天而降,擋住了通判西的去路。


    “屈融,夠了。”


    趙賜眼瞅著那一道獸傀,自是出聲對著陣中的通判西開口。正在陣中大殺四方的通判西越戰越勇,卻依舊沒有為無邊殺意侵蝕了心智。心中自然也知道那擋住他的巨傀代表什麽,回身再度衝掠,周邊甲士已為這股銳氣震懾,熙熙攘攘的留出一條通路讓通判西拂袖而去,飄搖至趙賜身旁。


    “你入三寶了?”


    趙賜麵色如常,但話語中或多或少還是透露著點滴喜意。


    通判西手腕一抖,揮灑盡刀上沾染的鮮血才是開口:“全憑大人栽培,另外,聽聞大人找到了失蹤的……”


    “此事過後再細說,此刻麻煩先解決。”


    通判西點了點頭,二人再度將目光投向那軍陣之中。


    三頭六臂的鳥獸巨傀到了,代表鄭偃也到了。


    一道身影牽扯絲線幾個翻轉騰躍便是來到獸傀肩膀上站定,鄭偃眯眼看著趙賜,眼裏盡是是糾結。因為此刻隻有他知道,趙賜雖然殺了柳構,但已經受了不輕的傷。更何況他毀了趙賜的悲墨法身,此刻趙賜已然強弩之末。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鄭偃偏頭對著不遠處的龐嵩開口:“繼續打,那個判官剛入三寶,境界不穩,趙賜已是強弩之末,用你手下甲士拚掉這近百青隼。”


    龐嵩聞言不由皺眉,饒是知道對方身份,也依然是上馬向前:“你憑什麽命令我?”


    鄭偃不屑開口:“我說了,此刻是最好的機會能將此二人斬於此地。”


    龐嵩怒道:“那我也不能僅憑你一己之言便拿我這些手下的性命開玩笑,更何況如果我死在此地,他們……”


    “我知道你擔心什麽。”


    鄭偃打斷了龐嵩的話,轉過身來再度開口嘴角皆是透著寒氣:“放心,你若死了,我會將你的麵皮帶走焚毀,連累不到你主子。那女子我自會護她周全,畢竟她是小崇王的人。至於你的手下,死士的命還算命麽?”


    看著龐嵩聞言不語,鄭偃下了最後一味猛藥:“九殿下周獻淩便是在你眼前這一批青隼手中,將他奪走,意義如何,你可知曉?”


    此言太過驚世駭俗,如今的龐嵩已是難以再平靜心緒。隻看著不遠處半隱於樹梢的綽綽人影閉目在心中計較著得失,鄭偃的每一句話無不敲擊著他的心頭。


    半晌終是歎道:“若真是九皇子,也便說的通趙賜出手,你有幾分把握?”


    鄭偃掃了趙賜和屈融一眼:“雖然我們各為其主,但今朝目的是一樣的。”


    接著伸出六根手指。


    “那便如你所言。”


    龐嵩抽刀策馬於女子身旁:“煩請殿下先回陣中。”


    女子聞言微微頷首,回身往軍陣中走去。卻是龐嵩與之背道而馳,騎行於陣前橫刀立馬鏗鏘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今朝便是到了以死殉國之時。一個青隼腦袋二十兩黃金,殉國者家眷賜五畝良田。”


    此話一出,再無回轉餘地,龐嵩鄭偃明白,趙賜和屈融自然也明白。


    八百黑甲若是鐵心拚掉近百青隼,僅憑趙賜和屈融還當真是不好辦,更何況二人都知道他們身後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人。


    “一旦情況不對,你無論如何也要帶著九殿下安然回京。”


    趙賜看著蠢蠢欲動的軍陣淡然開口。


    屈融剛想說話,卻是為趙賜一個淩冽眼神又咽回了肚子:“這是命令。”


    屈融隻得不甘吐露一個是字。


    軍陣再動,隻不過這一次再不同於先前偏向試探的交鋒。肅殺的黑甲軍陣化整為零,一個個甲士都是抽刀猛突,悍不畏死。


    那額上生了三瓣蓮印的女子緩緩走到鄭偃麵前輕輕一禮,鄭偃點頭:“此行辛苦你了,接下來便交給老夫吧。”


    等到女子點頭離去,鄭偃才是看著眼前拚殺的甲士和陷入重圍的趙賜屈融一幹青隼玩味一笑。


    下一瞬,那獸傀依舊立於原地,卻是肩上人影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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