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雙方全無顧忌的開始蠻鬥,此消彼長之間強弱也就逐漸肉眼可分。隨著勘隱司一方的節節敗退,龐嵩手下的甲士更像是一群悍不畏死的瘋狗,一個不夠便兩個,兩個不夠便三個。哪怕勘隱司的青隼同樣視死如歸,奈何數量上的差距猶如鴻溝,隻短暫的遊戰過後,逐漸也是體力不支,正體現了雙拳難敵四手之理。


    隨著勘隱司陣型的完全潰散,大多青隼都隻能各自為陣,成為真正的獨狼,而首當其衝要考慮的自然是怎麽突圍出去。


    趙賜揮毫為刀,卻不再潑墨,源源不斷的甲士亂刀而來,在龐嵩的命令下,他自然是所有甲士關照的重點對象。也就在這種緊要關頭,方才殺柳構時留下的傷勢儼然已經變成了伏筆。


    氣機難續命安在?他的竭澤道蘊被柳構的斷氣刀斬卻了大半,本命墨身也為鄭偃擊破,此刻說是窮途末路也不為過。雖然這些黑甲一時半會依然無法破開他的勢,但趙賜心中清楚,至多三炷香燃盡,自己勢必危在旦夕。


    所以至少在自己此刻還尚有餘力之時。


    趙賜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那一道身披厚重甲胄的身影。


    打蛇打七寸,擒賊先擒王!


    既然我已無力對抗全軍,至少要取敵將首級!


    隻是在此之前,他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


    趙賜一筆破開近十甲士的圍攻,浮身一掠便迅猛的來到屈融身旁,隻見其手作鷹爪將正在圍攻屈融的一個甲士高高舉起。趙賜目露寒芒,五指微動,那名甲士當即頭顱向一旁歪去,氣息全無。


    “屈融,鄭偃不見了,快去保護九殿下。”


    屈融訝異的看著眼前頭頂烏紗的趙賜,哪怕是他步入斬塵,搏殺之際依然難免讓一身青隼沾染血漬,但眼前的趙賜身上的青隼服卻依舊整潔。


    “趙大人,屬下以為,由你帶九殿下出去更加安全。”


    屈融回身環視四周,目光所及除他二人再無其餘青隼,殿後之人的結果顯而易見。


    趙賜聞言皺眉:“你從不是這麽優柔寡斷的人。”


    屈融微微一笑:“大人也從不會這般感情用事。”


    趙賜再度以筆刀揮墨斬去三甲,也是無奈搖頭,隻閉目一念,頓時周身凝氣而旋。


    那把即將幹枯的墨筆霎時變得潤澤豐沛,仿佛包含濃墨,滴滴稠汁流淌於地,一層渾濁的水汽自那青隼服中嘭然爆出。不少甲士再度圍殺向二人,卻是身形為那水汽牽扯粘住,動彈不得。趙賜身形浮空而去,無數濃墨如雨揮灑。


    屈融感受著滴點在身上的墨水,青隼服霎時被染成漆烏之色。


    “屈融,一朝入勘隱司,一生便是勘隱司。我趙賜不會輕易死在此地,你且安心離去,務必要帶著九殿下回去見陛下。”


    屈融抽搐著嘴角,看著周邊為墨汽凝泄從而姿勢千奇百怪的甲士,半晌才是點了點頭,一個疾掠便是回身折衝而去。奇異的是無論多少墨汁滴在他的身上,他依然隻覺平常,更不談為墨汁纏住身形。


    眼看著屈融離去,趙賜目光如炬,隻輕輕摘下頭頂烏紗細細擦拭,滿頭潑墨頓時齊腰而凝。


    他是讓無數江湖人聞風喪膽的凶儒冥王,凶儒這個名頭,他一頂便是十數年。但往前二十載,他隻是一個書生,一個為了金榜題名寒窗苦讀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一個看著自己喜歡的姑娘嫁作他人婦也依舊隻能幹看著的懦怯文弱書生。


    直到那位老先生給了他一隻墨筆。


    “讀書是好事,但死讀書便是壞事了。”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想讀書便讀書,想寫字便寫字,天下隻有一個人能管你,你可願去?”


    那時的趙賜手上已有老繭,卻不是如今的刀繭而是長期書字的筆繭。他麵龐尚還青稚,任誰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個有著白淨麵皮的書生將來手上會沾滿人命。


    趙賜接過那枝古銅墨筆,麵色不解的看向老人:“我落榜三次,家裏也沒什麽值錢的玩意,沒什麽值得讓您惦記的。”


    老人聞言隻樂嗬一笑:“我並非圖謀什麽,隻是你的墨字並不適合為官為吏名留青史,在科舉上也是糟蹋了。”


    趙賜奇怪道:“讀書不為考取功名光耀門楣,還為了什麽?修身治國平天下?我沒那麽大的誌向。”


    農夫打扮的老者指了指趙賜的手:“這是一雙殺人的手。”


    沒來由的一句話讓趙賜渾身一顫,他驚恐的看著眼前眉目和藹老者:“殺人……是犯法的。”


    老人笑道:“殺人償命,自古便是。為己殺人自然犯法,但為國殺人,為天下殺人卻不是。”


    趙賜聞言微惱,自詡讀聖賢書的他自然聽不得這種言論。雖還是對眼前老者存了畏心,卻依然伸著脖子開口:“聖人訓言,殺人便是惡,如何有為國殺人和為己殺人之別。”


    老者坦然自若,隻將手拍了拍趙賜的肩膀,趙賜當即如受驚的野貓一般向後縮去。老人見狀倒也不惱,隻是淡然:“當然有區別,世事無絕對,更遑論聖人訓言難道便是真理?”


    那個萬裏無雲的晴空之下,老者對趙賜說了許多。


    “有沒有你甘願為之殺人或是即便要你以殺人而取悅的人或物。”


    那時的書生無言以對。


    今日的凶儒執筆為念她,此為執念。


    墨中趙賜執筆空書,居高臨下。


    如天人視螻蟻!


    佛誦大悲咒,墨盡大悲流。他提筆成書,筆落蘸血。凶儒一世隻悔兩事,一為子欲養而親不在,二為我欲娶而卿已故。


    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


    那你呢。


    我善惡不分。


    如何不分?


    殺人。


    殺人是為惡,如何不分善惡了?


    殺善人為惡,殺惡人為善。但惡人也曾行善事,善人也有做錯事。辯不明,故不分。


    趙賜以筆蘸血墨,以武書人命,周邊墨汽盡成赤水。


    那依你之見,天下何人殺不得?


    生我者不可,雙親已離世。


    我生者未知,故不敢有後。


    餘者,無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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