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二人有任何的反應,那沙啞聲音的主人,於虛空中探出了他是雙臂,幹癟的手臂上,遍布暗紅的褶皺,猶如道道山林溝壑,深深地嵌入血肉中,隱隱間還有股血腥之氣傳來。


    那雙手似蘊含奇異之力,朝二人抓來之時,葉元點隻覺根根汗毛倒立,卻偏偏不能移動分毫。


    片刻眩暈過後,葉元點與唐靈靈已身處一片空曠處,但見不遠處眾人以一青年為首,成群簇擁。


    那青年麵如冠玉,魁梧軒昂,神色看似平和,可眸子掃向他人,仍有難以掩飾的桀驁。他年紀雖與葉元點相仿,但眉宇間已然有一絲上位者的威嚴。


    葉元點望著那青年,他胸口似積鬱著一團黏稠的黑血,呼吸都比往日重了幾分。


    見到眼前突然出現的三人,未等青年開口,其身旁一身材瘦小的男子略微錯愕,道:“易老這是?”


    被喚做易老之人,正是那手臂幹癟的老者,他一身寬大的衣袍庇體,麵容隱藏於暗紅的兜帽下,讓人無法看清。


    易老搖了搖頭,聲音沙啞,道:“不知哪裏闖入的兩娃子,老夫便抓來一看。”


    那身材瘦小的男子眉頭微皺,不耐道:“這種小修士,殺了便是。”


    “住口。”那青年衝瘦小男子怒聲嗬斥道。


    隻是簡單的兩字,瘦小男子卻如臨天威,趕忙點頭稱是,唯唯諾諾地向後退了兩步,不敢再多言語。


    一行人中唯有一女子,雖長相不如唐靈靈出眾,但也算麵容姣好,在青年耳邊低語了幾句,青年的麵色方才略有緩和。


    青年淡淡一笑,朗聲道:“下人的蠢話,二位不必在意,不知二位因何,會在此地?”


    唐靈靈似還未從先前瘦小男子的話語中回神,如今青年的話又讓她如獲大赦,她本就如水的眸子中有波瀾湧動,淚光流轉更顯嬌弱,分外楚楚可憐。


    她抿了抿紅豔的雙唇,聲音還有些許顫抖道:“師傅讓我們來采藥,我們采著采著,迷了路,就……”


    說道這她還往前略微踏出一步,將僅是築道境的葉元點護於自己身後,可青灰道袍下的嬌軀仍舊微微顫動,讓人心生憐愛。


    葉元點輕咳一聲,唐靈靈的這理由,他自己剛剛用過,結果就被唐靈靈現學現賣拿來用了起來,讓他心中怪異。


    青年聞言,向身旁不經意地望了一眼,目光似帶著詢問,其身旁兩位與易老同樣身著暗紅道袍之人,皆是朝他點了點頭,算是應答。


    眼前的唐靈靈隻是淨靈境初期,而葉元點也才僅僅築道境大圓滿,二人這等修為,想來唐靈靈所言非虛,應該真是哪個窮苦道觀中老修士的坐下弟子,迷路於此。


    青年微微頷首,抱拳道:“在下許還,二位如何稱呼?”


    他本就相貌堂堂,神色儒雅中又透著久居高位者的自信與從容,年紀輕輕卻有這般氣韻,不知讓多少年輕女子傾慕。


    唐靈靈在許還這般注視下,麵頰也多了一抹紅暈,言語中帶著少女的嬌羞,低聲道:“我叫唐靈靈,這是我師弟……”


    “葉元點。”緊接著唐靈靈的話,葉元點極為自然的,便道出了自己的名諱。


    唐靈靈緩緩地低著頭,神態還有幾分少女的扭捏,眼中卻光芒一閃,心中暗道,還好這家夥機靈,之前和他糾纏了半天,結果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許還麵色真誠,笑容間帶著善意道:“此地較為偏僻,你們二人若是自行離開,怕是又會在此迷失,不如先行跟隨我們,之後我等再帶你們一同離開。”


    唐靈靈聞言,神色中滿是躊躇,回頭看了葉元點一眼,仿佛在詢問自己這位“師弟”的意見。


    似看出了唐靈靈內心的想法,許還身邊的女子掩麵一笑道:“妹妹莫不是怕我等所圖不軌?”


    一旁已與暗紅衣袍人站在一起的易老,發出咯吱咯吱的笑聲:“小娃子,老夫想殺你們,恐怕一個照麵都不用。”


    唐靈靈心思細膩,自是明白易老話語間的深意,麵色微紅間,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許還的提議。


    “葉師弟我們見過?”許還突然問道。


    這話在他人聽來或許沒頭沒尾,許還也隻是看似隨意一問,卻是早已注意到先前葉元點對自己地注視。


    葉元點搖了搖頭,神色間有幾分感慨道:“不曾見過,隻是第一次見到許師兄這等氣度之人,不免失神。”


    這解釋本有幾分牽強,然而先前唐靈靈的神色嬌羞,似也恰巧印證了葉元點的話語,幾人細想之下,山野道觀中的弟子,如此失態也屬正常。


    許還謙遜地搖了搖頭,轉頭望向易老與其身後兩人,正色道:“那我等開始?”


    這一幕頗為古怪,易老與他身後二人,按修為或是年歲,皆尊高於許還,可許還言語中,非但未有任何恭敬,看其神態也沒有半分晚輩對於長輩的尊重。


    易老抬頭看了看天色,不再過多言語,隻是再次將幹癟的手臂從衣袍中探出,不知在向著許還所要何物。


    先前身材瘦小的男子向許還投來詢問的目光,得到許還應允後,方才從衣兜中取出一墨綠色的小瓷瓶,遞到易老手中。


    唐靈靈靜退於葉元點身旁,目光似不經意看了他一眼,兩人四目相對,一時間竟極為默契的了然對方心中所想。


    眼前一行六人,看似隱隱間以許還為首,而實際上卻是兩夥,易老與身後二人,怕是出自同處,至於許還與另外兩人,想必也來自同一宗族。


    隻見那墨綠色的瓷瓶在易老手中輕微地晃動,隨著他每一次的晃動間,都有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氣從其中飄散而出。


    易老的目光中透著殘忍,右手猛地向瓷瓶拍去,頓時墨綠的瓶身於龜裂中破碎開來。


    濃鬱的黑霧滾滾升騰,淒厲的哀嚎響徹心神。原本淡淡的血腥之氣驟然刺鼻的令人窒息。


    黑霧中生出無數的麵孔,伴著嬰兒的啼哭,不斷地成倍膨脹擴張,更似有意識般的,朝著祖靈庇天陣撲去,伸出他們的爪牙,不斷地撕扯著大陣。


    “為什麽要殺我們!”


    “我的孩子!”


    “聖女為何不再庇佑我們!”


    唐靈靈心中駭然,忍不住往後退了兩步,而這黑霧中傳來的呼喊,皆是人死去時魂魄的亡語,使她心神顫栗。


    見到唐靈靈這番反應,易老又發出了咯吱咯吱的笑聲:“小娃子,你可知這黑霧是何物。”


    唐靈靈雙眉緊蹙,麵色緊繃看不出喜怒,黑霧中的血腥之氣讓她反胃。


    易老舔了舔幹燥的嘴唇,道:“當年此地曾有一族,不知因何,觸犯了這片天,一日之間便被屠滅殆盡。”


    “這片天?”唐靈靈瞳孔微不可查的一縮。


    “當年之事,注定將被淹沒於塵埃。”易老並沒有回答唐靈靈的話語,又道:“隻是此地當年的主人同樣道法精妙,竟然在死前,布下了這曠世大陣。”


    “這祖靈庇天陣,非當年其族血脈,則無法開啟,可其族已被屠戮,這一切本已是個死循環,隻是沒想到。”言語間,易老又發出了那瘮人的笑聲。


    他幹枯地手掌向著黑霧一抓,一縷黑霧頓時縈繞於他皮膚的褶皺之上,如幽幽鬼火,以他的指尖為養分,瘋狂地滋長。


    隨後用力一握,黑霧便於他手中散去,幾縷魂魄也頃刻間消散於天地間。


    易老瞥了一眼麵無表情的許還,笑容玩味道:“將此族周圍居住的血脈稀薄的凡人,全部屠殺,隻為抽幹他們的精血,提煉出精純的血脈,這種有傷天和之事,一般人可不敢做。”


    唐靈靈酥胸起伏,易老之前所說之事,大多與她了解出入不大,她對於這黑霧的由來,也早已經猜測出幾分,然而此時鼻尖傳來的血腥之氣,與背後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仍舊讓她心神劇震。


    許還冷哼一聲,神情充滿輕蔑道:“不過是螻蟻的命,生錯了地,跟錯了人,幾條賤命又有誰在乎?”


    察覺到自己言語稍顯失態,許還看向麵色蒼白的唐靈靈,與她身旁默不作聲的葉元點,想來二人這般神情,是因為窮苦道觀中的弟子,沒見過世麵,第一次認知到這世間的殘酷。


    “妹妹不必多想,此物也隻是我們為了進入其中,高價換來罷了。”許還身邊的女子上前拉住唐靈靈的手,輕聲安慰道。


    可唐靈靈從她的眸子中,看到的同樣是對一條條鮮活生命的漠視。


    唐靈靈木然地點了點頭,扭頭再次向身旁的葉元點看去,她不知因何,內心多了一份莫名的祈盼,希望自己遇到的這青年,能夠不像眼前這些人這般冷漠殘酷。


    然而當她看到葉元點的神情時,卻是微微一怔,後背莫名生出一股涼意。


    葉元點望著依舊不斷撕扯大陣的黑霧,他漆黑的眸子平靜如寂靜的夜,又仿猶如一潭幽深的死水,哪怕任何東西落入其中,都不曾泛起一點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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