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燭火散發著微弱的光,忽明忽滅,將屋中映襯的愈發冷寂。


    畫中幾抹本豔亮的色彩,晦暗燭火下,似凋零的朽木,透著死氣,令人惡寒。


    葉元點靜立於窗台,這場雪終是停了,望著拂曉天際,迷醉的紫霞伴著熾熱的紅暈,焚盡了天穹,染了他的眼,也燃了他的心。


    閉上眼,耳畔繚繞著哀嚎的餘音,一張張死去的容顏仍如夢魘揮之不去。


    人會做夢,美夢或是噩夢,可怕的是,美夢都是假的,而噩夢,大多是真的。


    “唯有生者的血,才可祭奠死去的亡魂。”,葉元點忽冷聲道。


    燭火將他的背影拉的近乎扭曲,似伸出爪牙的鬼魅,要將他吞噬。


    他俯身從床榻下取出一木盒,長約近三尺,其上沒有任何複雜的裝飾,卻是他當年花了大半積蓄買下,隻因其材質特殊,保存於其內之物不會有任何損壞。


    小心翼翼地將牆上娘親的畫相取下,這是葉元點近十年來,唯一畫過的一張人相。


    輕歎一聲,他將畫像收入木盒中,輕輕合上,自語道:“雖然您或想讓孩兒過平凡的一生,但這仇,終歸是要報的。”


    他目光中罕見的有了絲茫然,望著屋內自己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不知是何種心緒。


    清晨,他換上了一身湛清衣袍,除了將那木盒係於腰間,離開時,未曾再帶走任何一樣東西。


    二十歲這一年,葉元點再次離開了自己生活了近十年的地方,南牆上的畫都已被收起,唯一被重新掛上的,是昨日的那幅畫卷。


    畫中山河靜好,山野間還有幾處茅屋,而後仍有大片的留白,等待著畫的主人歸來,將其補上,那或是他心中曾期盼的生活。


    山崖間滿是厚厚的積雪,看不清深淺。蒼天巨木,似生長了悠悠萬載歲月,接連拔地而起,無邊無際。


    蒼白的玉手扶靠於巨木,其主人纖細的身形靜立於粗壯的枝幹旁,分外嬌弱,盡管身著寬大的青灰道袍,依舊難以掩飾她曼妙的身形。


    與大多女修不同,她暗紫色的短發,稍顯幾分英氣,清風拂麵繚亂了她的發,順手將幾綹挽到耳後,露出她那似琉璃剔透的耳垂,竟又有些許溫婉。


    無形的大陣波紋流轉,以她身前兩丈處為分界,將內外兩個世界涇渭分明的分割開。


    那陣中的世界,雖有成片的山巒存在,但不見半點草木生長。大地仿若曆經了滄桑歲月,皸裂開來,沒有絲毫生息,詭魅的紅芒從其內穿透而出,衝天而去。


    天空滾滾濃雲中,一縷縷赤紅的光猶如萬千利劍,將雲朵照的火紅,它們刺穿了蒼穹,與地上的紅芒交織在一起,一時竟分不清,究竟是那天染紅了地,還是地映紅了天。


    “可惡啊!還有我唐靈靈都會沒轍的地方!”她心中惱怒,可話語仍帶著俏皮,湛藍的眼眸中星河閃動。


    她似不解氣,又狠狠地拍了一下身旁的巨木,那巨木發出一聲哀鳴應聲折斷,巨木倒地間,大地顫抖,卻不知為何沒有驚動半隻鳥獸,整片山林暮氣沉沉。


    於山崖邊向那方天地眺望,無盡的赤紅蘊含著熾熱之意,似要將葉元點的靈魂都焚燒為灰燼。


    沉默中他抬起了手,輕輕地摁於陣法上,身後的冰涼與陣法中的炙熱,化為兩柄離弦的箭矢,碰撞泯滅間,要將他身體撕裂。


    風聲呼嘯,但見一長鞭破空而來,狀若銀蛇,穿梭遊走於巨木間,直衝葉元點而去,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山野。


    好快!葉元點目光一凝,暗道不好,周身靈元奔湧,反倒向著陣法轟出一掌,頓時陣法光芒一閃,一股強烈地反震之力,將他身形逼退數丈,險之又險的避開了長鞭。


    唐靈靈輕咦中有些許驚訝,長鞭一擊落空,卻沒有絲毫停頓,手腕一揮間,銀鞭化作千萬遊蛇,發出耀眼的銀茫,掠過雪地間,震起細密的雪花,劃出道道溝壑,向它們的獵物撲去。


    葉元點目內充滿駭然,這長鞭的主人,怕是與先前的木姨相比較,還要強上幾分。


    不待他有任何思索,那千萬銀蛇驟然而至,嘶鳴間,化為億萬銀絲,於他身前猛然卷曲,要把他囚禁於內。


    那銀絲寒芒湧動間,葉元點隻覺自己的皮膚上,傳來真切的割裂刺痛,億萬銀絲驟然一收,就要將它們的獵物捕獲吞噬方才罷休。


    千鈞一發之際,葉元點的身形卻化作一道詭秘青煙,失去了蹤跡。


    青煙嫋嫋,雪花靜落,他已佇立於這銀絲牢籠外,隻是眉頭緊鎖,死死地盯著不遠處歡快靈動的身姿。


    “哼!抓到你了!”唐靈靈發出一聲驕哼,擺了擺手中的銀鞭,似在宣告自己的勝利。


    葉元點身體微微一鬆,眉頭舒展了幾分,看向自己的手時,輕輕一歎,終是有一根絲線,緊緊地纏住了自己的指尖,無法讓自己再挪動半分。


    唐靈靈就這般笑盈盈間地站在那,單薄的青灰道袍包裹著她,似隆冬白雪中碧藍的花朵,安靜的盛放。


    “女孩子這麽主動可不好。”葉元點摸了摸鼻子,話語間帶著無奈。


    眼前之人想殺自己,不過彈指一揮間,想來如此作為,定有深意。


    唐靈靈美目中仍滿是笑意,得意道:“你個小道士,來這地方做甚。”


    葉元點憨厚的撓了撓頭,姿態還有些許扭捏,不好意思道:“師傅讓我來采藥,我采著采著,迷了路,就……”


    “呸!”唐靈靈氣鼓鼓道,她篤定自己早已看穿了葉元點的謊言。


    玉手一揮,葉元點指尖的銀絲抽離而歸,幾滴鮮血浮現在她身前,她眨了眨眼,眼中充滿了睿智,食指輕點間,葉元點的鮮血直奔大陣而去。


    大陣的光芒微微閃動後,重歸平靜。


    唐靈靈嘴角的笑意,隨著那歸於沉寂的大陣,都未曾來得及收起,變得僵硬,旋即氣惱中,她猛地回頭望向身後。


    卻見葉元點,一臉迷茫中,衝著回過頭的唐靈靈,咧嘴一笑,那笑容看似憨厚,如今在她眼中都無比的欠揍。


    她咬了咬牙,此陣名為祖靈庇天陣,乃是九道八陣之一,她雖略有耳聞,可其中玄妙,以她一人之力,自是難以通透。


    九道八陣,其中任何一座大陣,想要強行破入,古之聖賢恐怕都難以做到,更遑論憑她一人。


    然萬物流轉,世道恒常,盡管此陣守護之力堪稱至強,可若是能獲得布陣之人其族的血脈,便可輕鬆踏入其中。


    血脈?傳聞當年生活於此地的族落,早已盡皆覆滅,又讓她去何處可以尋到此族血脈。


    想到這唐靈靈的心中焦躁更甚,她以為,突然出現於此地的葉元點,或是當年此地血脈的遺珠,可那歸於沉寂的大陣,終是在告訴著她,自己猜錯了。


    二人遙遙對立,唐靈靈回想起自己方才對這小道士,一番在其眼中看似莫名的行為與話語,她愈發羞憤,恨不得鑽進這積雪中去。


    葉元點感受著焦灼的氣氛,忍不住又摸了摸鼻子,心中想著自己是不是能離開此地,麵對這等強者,自己還是避退為妙。


    就在二人各懷心思間,虛空中隱隱扭曲顫抖,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你們二人,為何在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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