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滿天星”這三個字,唐懷仁心下自是一驚。


    十年前,沒人不知道這個名字。


    不過準確的說,這其實並不是個名字。十年之前,江湖上出現了一個這樣的人,非險不盜,越是棘手的東西,他卻偏偏要得到手。但無論各門各派如何防範,這人總是能盜得想要之物。


    可是沒有人見過這人的真實麵目,更遑論知道這人的名字了。隻是說這個人甚至可以盜得滿天星鬥,久而久之,便都叫這人“滿天星”了。


    可惜,這滿天星居然盜到了官家那裏,終於驚動了六扇門,而六扇門裏,名聲最響的“捕神”皮瘦白便出馬了。


    於是,這滿天星便在八年前消失於江湖之中,有人說他跑到了荒無人煙的大漠,躲避捕神的追捕;也有人說,滿天星已經被捕神捉到,死於獄內。


    但現在,這個滿麵虯髯的漢子,居然自稱是“滿天星”。


    唐懷仁正暗自驚詫之時,卻聽得耳邊似乎有人在不帶任何感情的清晰的說著:“你,過,來。”


    唐懷仁身邊自是空無一人,他極目望去,卻見那布衣白發的男子,正定定的看向這邊。


    冷陽看到這個奇怪的男子,拉著唐玉兒從那地上坐了起來,不由得好奇的問道:“大盜滿天星?”


    那男子並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就連點頭這幾下,似乎也是一樣的幅度,一樣的節奏。


    冷陽對這個奇怪的男子頓生警覺,撇撇嘴道:“我可不認識什麽滿天星、滿天月的,玉兒,我們去找阿牛哥吧。”


    唐玉兒也覺到了這個男子的古怪,便應聲道:“走吧,冷陽哥哥,這裏又不是很好玩。”


    冷陽聽得唐玉兒叫了自己一聲冷陽哥哥,心裏不由得樂開了花。


    正當他們兩人起身離開時,卻聽得阿牛在遠處喊了過來:“大盜滿天星在此,誰來捉我!”


    冷陽與唐玉兒也看向了阿牛那裏,冷陽更是想也沒有想到,這個與他這段日子朝夕相處的人,居然會是那名滿天下的大盜滿天星。


    但讓冷陽更想不明白的是,為何阿牛會突然在這裏大聲承認自己便是那滿天星。


    然後,他依稀看到阿牛的身邊,除了那個癡兒,似乎還有一個人。


    冷陽的心念一動,暗叫不好,卻聽得耳邊一個清晰無比的聲音響了起來:“你,過,來。”


    冷陽轉身看到了那布衣白發的男子,麵無表情的看向了遠處的阿牛。


    阿牛在那遠處哈哈一笑,朗聲道:“你讓我過去,我也是過不去的,至少這位老爺,是不會讓我過去的。”


    那布衣白發的男子似乎開口說話了,之所以說似乎,是因為他雖然張了口,你卻沒感覺到他在說話。


    隻不過所有人都在耳邊清晰的聽到了他的聲音:“我,過,去。”


    那男子又用那仿若尺量的腳步邁開了腿,可唐玉兒不過眨了眨眼,那男子已經走過了一半的路途;當唐玉兒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的時候,那男子已經走到了阿牛的身前。


    冷陽拉住了唐玉兒的小手,低聲道:“阿牛哥有難了!”


    唐玉兒連忙道:“那我們快過去!”


    冷陽搖了搖頭,沉聲道:“阿牛哥這麽做,是不想讓我們過去,那邊那個人,應該是唐門的人。”


    唐玉兒的眼圈瞬間紅了,想也不想便堅定的道:“若要真是因為我,阿牛哥才有難的話,那我便隨唐門的人回去好了。”說完不等冷陽答應,便甩開冷陽的手,向那阿牛的身邊跑去。


    冷陽無可奈何,歎了口氣,也追著唐玉兒向阿牛的方向奔去了


    唐懷仁心下一沉,他深知這白發的男子必是絕頂的高手,但卻不知這人是敵是友,便向那男子朗聲道:“這位朋友,莫非要管我們唐門自己的事嗎?”


    那白發的男子搖了搖頭,仍是以那種古怪的聲音道:“我,隻,要,他。”言畢,眼睛看向了阿牛。


    阿牛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笑道:“皮瘦白,那就連有人在你眼前殺人,你也不管是嗎?”


    皮瘦白,這名字就連素不出門的唐玉兒也曾經聽過。


    江湖上沒人敢動的“捕神”皮瘦白!


    皮瘦白在他二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名動江湖了。如果說十年前風頭最勁的大盜滿天星,讓各門各派恨之入骨、人人自危的話;那二十年前天下聞名的這個人,便是帶給每一家每一戶無盡的恐懼。


    那便是五通神。


    五通神不是五個神仙,而僅僅是一個人。五通神與滿天星不同,他每到一戶人家,燒殺奸掠,寸草不生。他但憑一己之力,就屠滅了南方的幾個小門派,甚至連三歲的孩子與耄耋的老者也絕對不會放過。


    最可怕的是,他這樣做,僅僅是因為好玩,是因為他喜歡。


    江湖上自然激憤難平,便搜羅組織了四十餘個青年高手,圍堵追殺五通神。不想這五通神狡猾非常,不僅避開了伏擊,還將這些青年才俊的妻女奸殺,並將這四十人中一大半逐一擊破,殘忍殺害。


    至此,江湖上提起五通神的名字,便是噩夢一般的存在。


    那時的皮瘦白,隻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捕快,而這個普通的捕快決定要緝拿五通神,是因為五通神在他當值的州縣裏,殺了一戶人家。


    江湖上的人都認為他瘋了,因為五通神已經橫行無忌了兩年之久,而這兩年沒有一次對五通神的追捕可以成功。


    直到皮瘦白嘔著鮮血,拖著被封住穴道,捆成一團,臉上帶著不可置信的神色的五通神來到縣衙的時候,所有人才知道,這個二十幾歲、看著瘦弱的男子,絕對是個比瘋子還要瘋的徹徹底底的瘋子。


    即使皮瘦白的咽喉受到了重創,可他居然沒有殺了五通神,還是把活著的五通神帶回了縣衙受審。


    經此一役,皮瘦白名滿天下,從縣衙被調往了六扇門,“捕神”皮瘦白之名,不脛而走。


    直至今日,皮瘦白做了二十年的捕快,卻仍沒有殺過一個人!


    江湖上沒有人不尊敬皮瘦白!


    況且六扇門的人,江湖上又有誰願意、誰敢得罪?


    唐懷仁隻得放下身段,抱拳低聲道:“敢問捕神到此,有何貴幹?”


    皮瘦白仍是一字一句的說道:“我,要,他。”


    唐懷仁掃視了一下眾人,道:“皮捕頭若要帶走這個滿天星,我自是不會阻攔,不過這個傻子和這個丫頭,乃是我唐門之人,我把這本門之人帶回本門,也不算有違王法吧?”


    唐玉兒跑到了阿牛的身邊,從衣服上扯下了一塊布條,給阿牛的手臂緊緊的包紮好,卻是不敢看那唐懷仁一眼。


    阿牛溫柔的拍了拍唐玉兒的頭頂,低聲道:“玉兒,一會兒你和冷陽有機會的話就逃跑,我來拖住他們。”


    唐玉兒的淚水一下便忍不住了,抽泣道:“阿牛哥,你的……你的手臂……”


    阿牛麵色慘白,卻笑了笑道:“不礙事。”


    冷陽上前走了一步,笑嘻嘻的看向唐懷仁,道:“這位老爺,你這話說得沒道理啊。”


    唐懷仁冷冷地瞪了一眼冷陽,喝道:“你算什麽東西,這裏有你說話的份?”


    冷陽麵色不改,看向了皮瘦白,道:“這位捕神老爺,他說這個癡兒是他們唐門的人,可有證據?”


    皮瘦白並未言語,隻是定定看著阿牛。


    唐懷仁怒道:“廢話,唐門的人,我還會認錯嗎?這小子叫做唐隱,是……是我暗武的弟子,如若不信,唐隱!”


    那叫唐隱的癡兒應了一聲,看著唐懷仁嘿嘿傻笑。


    唐懷仁喝道:“空空掌!”


    唐隱又是嘿嘿一笑,右掌擊出,全無破空之聲。


    唐懷仁道:“除了我唐門暗武,誰可使得這空空掌?”


    見那皮瘦白默不作聲,冷陽點點頭道:“不錯不錯,確是空空掌,這人看起來確實是唐門弟子。”


    唐懷仁道:“既然這樣,還請皮捕頭還是莫問我門內之事,讓老夫帶這二人回我唐門。”


    冷陽“哎”了一聲,疑道:“這位前輩,你這麽說可就不對了。”


    唐懷仁倨傲道:“老夫這麽說有什麽不對?”


    冷陽嘖嘖兩聲,道:“這個癡兒會使用空空掌,自然是你唐門的人,你把他帶回唐門,就算我們白照顧了他幾日,我們便不要這個人情也罷了,也算是無可厚非。不過你要是帶走這位姑娘,那可就大大的不對了。”


    唐懷仁怒道:“有何不對?”


    冷陽走到了躲在阿牛身後的唐玉兒身前,問道:“你可認識這位老爺?”


    唐玉兒甚是配合,委屈的低下了頭,低聲道:“不認識。”


    唐懷仁勃然大怒,向前走了兩步:“胡說!”


    皮瘦白麵無表情的攔在了兩人中間,冷冷地道:“讓,他,說。”


    唐懷仁的臉上由白轉紅,咬了咬牙,還是悻悻的退了回去。


    冷陽又問道:“那空空掌你可會嗎?”


    唐玉兒的頭搖的像那撥浪鼓一般:“不會不會,我一點武功也不會。”


    冷陽看向唐懷仁,嬉皮笑臉的道:“你看,這姑娘連武功都不會,你怎麽證明她是你唐門的人呢?”


    唐懷仁一時語塞,沉思了半晌,咆哮道:“你又如何證明她不是唐門的人?”


    冷陽搖頭晃腦的走了兩步,向那皮瘦白說道:“皮神捕,這位姑娘是我的表妹,叫做冷玉兒,自小學過醫術,雖不算高明,卻也略通皮毛。不信,你可以考考。”


    皮瘦白雖未作聲,卻又看向了唐玉兒。


    唐玉兒眨了眨大眼睛,對皮瘦白道:“這位官爺,喉嚨在從前應是受過重傷。”


    唐懷仁冷哼一聲:“廢話,皮捕頭在捉拿五通神時受傷之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你說這個做甚?”


    唐玉兒笑靨如花:“我說的可不是這個,捕頭的傷一直沒有徹底治好,所以現在說話時甚是難受,是不是?”


    皮瘦白仍未言語,但似乎是示意唐玉兒說下去。


    唐玉兒看了一眼怒氣衝天的唐懷仁,聲音小了許多,但仍是不疾不徐的道:“想必這位官爺在當初受傷之時,傷口甚重,至今仍是腫脹疼痛,難以完全痊愈。”


    看到皮瘦白又點了點頭,唐玉兒愈加得意,聲音也不自覺的提高了不少,道:“這位官爺,你這傷拖延太久,隻可緩解,不可治愈,若要緩和症狀,可去抓寒水石三錢,馬牙消一錢,鉛白霜及硼砂半錢,配合甘草兩錢,研成細末,敷於患處,疼痛之兆,自會減輕。”


    皮瘦白又是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道:“你,說,的,對。”


    唐懷仁頓時勃然大怒:“廢話!你自小便在無恙穀長大,這些方子你自然記得!”


    冷陽“哦”了一聲,拍手道:“這位老爺,您自己方才也承認了,這位姑娘是在無恙穀長大的,該不會連無恙穀也是你們唐門的吧?”


    阿牛歎了口氣,苦笑道:“這小混蛋,真能把死人說活了。”


    唐懷仁自知中計,惱羞成怒,大喝一聲:“小混蛋,老夫這就先殺了你!”話音未落,一根小巧玲瓏的短刺已經如閃電般射向了冷陽。


    冷陽笑嘻嘻的站定了身形,皮瘦白伸手一抓,那情人刺就好似一根竹筷,被皮瘦白緊緊攥在了手裏。


    皮瘦白那混濁的眼內仍看不出任何感情,一字一句的說道:“不,得,殺,人。”


    阿牛叫道:“皮瘦白,小心了,這情人刺都是倒刺……”


    話未說完,阿牛不可置信的看著皮瘦白攤開手心,情人刺雖在手裏,那些可怕的倒刺卻好似紙做的一般,被皮瘦白這一握,軟軟的貼在了那根短刺上。


    而皮瘦白的手心卻連一個白印也沒有。


    唐懷仁發出了一聲怒吼,低聲道:“皮捕頭,這件事你是不是管定了?”


    皮瘦白沒有說話,隻是用他那暗淡無神的眼睛看向了唐懷仁。


    唐懷仁那稀疏的白發盡皆豎起,看著既可怕又滑稽,刹那間,他猛地擊出了一掌。


    仍是空空掌。


    不過這次的空空掌,夾雜著可怕的破空之聲。


    江湖上的人都以為唐門的暗武,重在偷襲,一旦正麵迎敵,那便不足為懼。


    但其實他們都錯了,一旦唐家的人放棄偷襲,那招式的威力、速度,就絕不會與之前可以同日而語!


    這一掌,便是淩厲無儔的殺招!


    就連阿牛也覺得,如若不是偷襲,這一掌他也未必接的下來。


    皮瘦白能不能接下來?


    皮瘦白用很直接的方式,破了這一掌。


    他根本沒有避這一掌,他出拳,擊向了唐懷仁的胸口。


    唐懷仁立即變招,收回右掌,側身閃過皮瘦白的一拳,左手的情人刺在次刺了出去。


    如果那一掌你不避,這一刺你又如何不避?


    可是唐懷仁還是想錯了,皮瘦白還是沒有避,仍是一拳擊向了他的胸口。


    這就是皮瘦白的武功。


    你可以打我三掌,砍我兩刀,而我隻要擊中你一拳。


    皮瘦白的這一拳就讓五通神再也沒有站起來。


    唐懷仁自是不敢硬接,情人刺再次收到了袖內,向後急躍了半丈之遠。


    皮瘦白也不追趕,站定了腳步,冷冷地看著唐懷仁。


    唐懷仁的臉扭曲到了一起,跺了跺腳,怒道:“唐隱!”


    那癡兒本在那裏看得拍手叫好,聽見唐懷仁這一聲喊叫,趕緊跑了過去,應道:“大伯,大伯!”


    唐懷仁道:“我們走!”


    唐隱嘿嘿傻笑:“我們走,我們走。”


    看著唐懷仁與唐隱在大漠上的腳印逐漸被那黃沙吞噬,阿牛長歎了一口氣,笑道:“皮捕頭,送我歸案吧。”


    冷陽與唐玉兒頓時攔在了阿牛的身前,齊聲道:“不要!”


    皮瘦白看向了這幾人,眼睛裏莫名的出現了一種人類的感情,他搖了搖頭,開口道:“楚,天,雲,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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