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元尊動了殺心。


    自他跟隨蕭定遠之後行,他們三魔的心性逐漸有了變化,那三年的四處征討,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讓他逐漸厭倦了這世間的紛爭。


    可當他回到新安,隨著蕭將軍定居之後,過分的安逸,卻又讓他那顆心又不安分了起來。


    人呐,本就是這樣,可單元尊卻偏偏沒有發泄的地方,因為他已經追隨了蕭定遠,他也不再是那從前的魔頭,而是這新安城的商賈了。


    而今日,這個老頭終於讓他有了發泄的機會,他恨不得把這個老頭一拳打出個窟窿,不不不,還是先打斷他的幾根肋骨,再打斷他的手腳,讓他哭嚎著爬回去才好。


    讓我三拳?


    天王老子都不敢讓我三拳!


    範先生和張老三趕緊又捂住了眼睛,他們實在不忍心看那老人被這血犼的一拳,打成個什麽樣子。


    可奇怪的是,血犼這淩厲無儔的一拳,雖打在了老人的胸口上,卻偏偏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音,正當幾人錯愕的時候,又聽得清脆的“哢擦”聲。


    單元尊揉了揉眼睛,尷尬的將那一拳抽了回來,再仔細看時,卻見那老人座下的條凳竟是折成了數段,想必那老者用巧勁將自己那一拳轉到了這條凳上去了。


    範先生與張老三心裏懸著的那塊大石終於落了地,卻見那老人微微張開眼睛,抬頭道:“這就完了?要麽這一拳不算好了,再來三拳。”


    單元尊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但好在他膚色黝黑,倒也是看不出任何的端倪,單元尊的聲音不自覺的低了許多:“老東西,看你年歲大了,爺爺我讓你一拳。”


    老人哈哈一笑:“哦?老子讓你三拳,你讓老子一拳,這買賣不虧,不虧!”


    單元尊更是羞愧,也自知自己無論怎麽說都是理虧,也不再說話,暗運內力,隻見他臉上青筋暴起,須發怒張,麵色赤紅,真的有如血犼一般。


    單元尊方才那一拳,已經知道這老人絕不是範範之輩,更是打起十二分小心,但又一想這老人身邊已經沒有其他東西可以借力,這一拳想必他也未必受得了。


    就在單元尊胡思亂想的時候,老人突然轉過了身去,將整個後背露給了單元尊,要知道,這人的背麵本就是處處都是大穴要穴,這一下空門大開,更是在羞辱單元尊。


    單元尊氣到極點,又是一拳擊向了那老者。


    這一拳,充盈著血犼的內力,激起的狂風竟好似利刃一般刺痛著張老三和範先生的臉頰。


    然後隻聽得“砰”的一聲,血犼這一拳,結結實實的打在了老人的後心,發出了一聲巨響。


    張老三和範先生驚呼了一聲,可單元尊卻終於知道,自己與這個老者差的實在是太多了。


    這一拳,是打在了老人的身上,老人也沒有用巧勁把他卸掉,老人隻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軀,與他的這一拳,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


    可是他卻沒有那種打在人身上的真實感,他覺得自己好似打在了一塊堅硬的岩石上一般。


    不,那不是岩石,那簡直就像是一座山。


    他打在了一座滿是嶙峋的怪石,綿延萬裏的山上。


    就算他這一拳足以開碑裂石,但還不過是這座大山的九牛一毛罷了。


    單元尊的拳頭再次僵在了那裏,收回來也不是,不收回來也不是。


    況且那老人真的如山一般,站在那裏,紋絲不動。


    就在單元尊猶豫著,要怎麽做的時候,老人懶洋洋的回過頭來,誇張的打了個哈欠。


    “你到底打沒打完?老子都要睡著了。”


    單元尊吞了一口口水,慢慢向後踱了幾步,他已經徹底知道,就算自己傾盡全力,在這老人手下也決計過不了三招。


    不,恐怕一招也過不了。


    單元尊雖然惡,但絕不傻。


    否則長白三魔也不會就剩下他一個人,他也不會在這新安城裏大富大貴。


    單元尊一直在想,這第三拳,究竟要不要打出去。


    現在是箭在弦上,騎虎難下,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那就幹脆……


    單元尊微微一笑,那幹脆這最後一拳,就用三分力氣,輕輕的打這個怪老頭一拳,然後便說,自己絕不可以占武林前輩這個便宜,今日那便化幹戈為玉帛好了。


    就算不要臉,也比丟了命要強,沒了命,就真的什麽都沒了。


    而且到那個時候,這老頭應該也不會為難自己。


    想到這,單元尊又是一聲大喝,道:“最後一拳!”


    老人轉過身來,笑眯眯的向單元尊招了招手,一臉的悠閑自得。


    單元尊也顧不得自己的臉麵,沉下氣來,看起來似乎在運起內力,但隻有他自己知道,其實他是在思考。


    思考一會的這個話,要怎麽說才能顯得沒那麽不要臉。


    範先生本以為剛剛那一拳,這老者會被單元尊活活打死,但看這老者似乎沒有受傷,懸著的一顆心才落了下來。


    但又聽得這老者還自信滿滿的讓單元尊再打他一拳,範先生一時也忘了自己的傷痛,向那老者的臉上望去。


    那老者的臉上,確實好似渾不覺事一般,而那黑塔一般的單元尊仍在幾步之外虎視眈眈。


    可就在單元尊向前邁出第一步的時候,範先生卻突然發現,老人臉上的表情變了。


    那老者本來悠閑自得的臉上,表情竟然好似慢慢凝固住了一般,變得不解與疑惑。


    然後老人便半蹲了下來,在那四散的柴火處,伸出手開始烤火。


    他的雙眼變得混濁,他的腰身變得佝僂。


    範先生心裏驀地一驚,這老人好像又變回了方才那個癡癡傻傻的老人。


    不過單元尊並不這樣想。


    在他的眼中,這老人便是一座隻可仰視的高山。


    所以他的一拳隻用了三分的力氣。


    單元尊等著老者嘲弄的語氣,然後自己再把自己方才想好的說辭,與這老者再說一遍。


    就在他準備好說話的時候,也就是這一拳打在了老者的身上的時候,那老者突然“不見”了。


    不是躲了起來,而是被這一拳的威勢,打得像一隻斷線的風箏,飛出去了好幾丈遠,落在了雪堆裏,掙紮著要爬起來,但卻怎麽也爬不起來。


    單元尊感覺那座山,就這樣在他的眼前,碎成了一地的塵埃,他方才在心裏準備好的話,在他的腦子裏凝成了一堆漿糊。


    老人迷茫地從地上掙紮著坐了起來,突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在那雪地上顯得更是鮮紅。


    單元尊本還以為那老人是裝作被自己打出去的,但看這老人的樣子,卻又不像是假裝的,心裏卻是更加困惑。


    十成的功力,老者不動分毫,三成的功力,這便受傷了?


    思來想去,單元尊仍是更為謹慎,一步步的向那老者走去,絲毫不敢大意。


    那老者看著單元尊一步步走近,雙眼裏盡是難以言喻的恐懼與迷惑,直到單元尊快要到他的身邊時,他竟然發出了好似哭嚎一樣的聲音。


    “白……”


    單元尊皺起了眉頭,表情也變得有些猶疑,這老人的武功這麽高,又怎會……


    單元尊不自覺的回過了頭去,卻見到了一張英俊得有些陰柔的臉。


    然後這人手裏一把細長得好似一根菖蒲的長劍,便洞穿了自己的咽喉。


    單元尊的臉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卻見喉嚨裏不斷的向外湧出鮮血,雙腿一軟,便倒在了地上。


    範先生和張老三早已弄不清楚是怎麽回事了。


    他們隻看到在那老人被單元尊一拳打得飛了出去,那茶攤的主人便躡手躡腳的爬了起來,好像一隻貓一般,跟在了單元尊的身後。


    當那茶攤主人摘下了蓋在臉上的那個破帽子時,他那側臉,被天邊那抹殘陽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這層色彩,映照在他那幾乎完美的臉上,看得範先生和張老三竟不自主的心中一動。


    這張臉生得沒有一絲的瑕疵,英俊不失剛毅,剛毅不失柔和,柔和中又帶著三分憂鬱三分尊貴三分嬌弱和一分的不可一世。


    這個男子,英俊得美麗,美麗得不可方物。


    這男子雖一身破爛棉衣,經過範先生身邊時,範先生卻嗅得一絲淡淡的沁入心脾的檀香味。


    這個男子,就好似一個落魄的王孫貴族,但就算他身穿布衣棉服,也掩蓋不住他那耀眼的光芒。


    太美了。


    就連那菖蒲似的長劍上,滴落在雪地上的血花,看著都是那樣的美。


    那男子抽出長劍,一把扶起一臉驚慌,嘴角邊還留著鮮血的老人,對著那不知所措的範先生和張老三低聲喊道:“走!”


    範先生和張老三早已慌了神,聽得那男子招呼,急急從地上爬了起來,也不管身上的疼痛,緊緊跟在了男子的身後。


    男子雖抱著那老者,但是步履輕盈,對這新安城似乎也是頗為熟悉,帶著兩人在小巷中穿來穿去。


    幾人在這街巷裏急行了一盞茶的時分,男子鑽進一間小屋裏,將那老者放在了一張簡陋的木床上,順勢坐在了旁邊,大口的喘著粗氣。


    範先生與張老三一臉莫名所以,看著那男子,等著他說話,可那男子卻隻是靜靜的看著那老者,不發一言。


    範先生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個神秘的茶攤主人,卻見這男子的棉衣下露出了一塊看似檀木的掛佩。


    範先生看到那塊掛佩,雙眼便再也離不開那塊掛佩了,眉頭緊緊的交疊在了一起,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張老三見範先生如此,不覺焦急,低聲問道:“先生,你這是……”


    範先生卻沒有理睬,隻是死死的盯著那男子,似乎是自顧自說一般:“蕭將軍當年,兩袖清風,身無長物,卻獨獨喜好檀木沉香。”


    男子聽得範先生這樣說來,緩緩轉過頭來,也看向了範先生。


    “可……可蕭將軍為人清廉,檀木沉香,價值不菲,蕭將軍又怎麽會負擔得起,”範先生的聲音好似從天邊傳來,“於是,新安的百姓為了人人敬仰的蕭將軍,竟自發籌款,為蕭將軍求得一塊檀木,贈予了蕭將軍。”


    張老三似乎明白了什麽,又好似不明白什麽,也看向了那男子。


    “蕭將軍不好推辭,接受了這件禮物,用那檀木,做成了無數的擺件和掛佩,放在府裏,日夜把玩。”


    男子看著範先生,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範先生繼續說道:“就連蕭將軍那個失蹤多年的孩子,也起了一個與之相關的名字。”


    男子的臉上泛起了一絲紅暈,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問道:“什麽名字?”


    “檀心,”範先生用堅定又帶著哭腔的聲音說道,“他叫蕭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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