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攤的主人聽到此處,哈哈大笑了起來,張老三本來便是心存恐懼,被這笑聲嚇得跳了起來。


    張老三怒極,指著茶攤主人道:“你笑什麽?”


    範先生也看向了那茶攤主人,那人輕笑道:“我笑你們,明明什麽也不知道,卻偏要什麽都知道,但殊不知,什麽也不知道方是最幸福的。”


    範先生聽得那人話裏有話,道:“此話怎講?”


    那人柔聲道:“蕭定遠回到府裏,他的兒子便失蹤了,這豈不是太巧合了麽?蕭定遠自此便不再出府門一步,他既然可以用三年的時間平定寇亂,那他又為何不去尋他的兒子?”


    範先生被這人問得一時語塞,躊躇道:“這……”


    那人又說道:“蕭定遠生了一場大病,別人便可以趁虛而入麽?堂堂將軍府,又怎會如此不濟?”


    範先生覺得言之有理,不由得不住的點頭。


    張老三本不是本地之人,聽得雲裏霧裏,皺眉道:“那……那是為何……”


    那茶攤的主人發出了一聲嗤笑,緊了緊身上的棉衣,竟不再說話了。


    張老三討了個沒趣,嘟囔道:“話說了一半……”


    範先生拉了拉張老三的衣袖,低聲道:“看這人也像是有難言之隱,你我還是不要打聽了,走吧。”


    張老三看了一眼那個仍是呆呆傻傻的老人,從袖口裏掏出了四枚銅錢,放到了那張破桌上,起身便要和範先生離開。


    兩人正要離開茶攤,迎麵走來幾個家仆打扮的人,行路匆匆。範先生眼不得見,竟與其中一人撞了個滿懷。


    那家仆腳下一滑,險些摔倒,不由得叫了一聲,死死的瞪著範先生。張老三見那家仆正是白日裏砸學堂的那夥人,氣不打一處來,正要發作,範先生卻一把拉住了張老三,賠笑道:“對不住,對不住。”


    豈料那家仆聽也不聽,揚手便給了範先生一個耳光,範先生本就是個讀書人,哪裏來得及躲閃,這一耳光結結實實的打在了臉上,範先生頓時覺得頭暈眼花,若不是張老三一把扶住,那便要跌坐在地上。


    張老三怒極,上前抓住了那家仆的手,叱道:“你這人……怎麽這樣霸道……”


    張老三話音未落,另外一個家仆飛起一腳,結結實實踢到了張老三的腰眼上,張老三吃痛,捂著腰“哎呦”“哎呦”的蹲了下去。


    那個被撞的家仆罵了一句,指著範先生罵道:“狗娘養的不長眼的東西,居然敢撞你爺爺?”言畢,又是一個耳光打在了範先生的臉上,範先生一介文弱書生,登時鼻血直流。


    範先生被那家仆打的慌了神,一時竟愣在了原地,手足無措,其他幾個家仆圍在了張老三身邊,對著張老三拳打腳踢起來。


    被撞的家仆又看向了那老人,哼了一聲:“老東西,你在這裏坐的倒是安穩。”


    那老人看也不看那人,隻是伸出手烤火,仿似沒有聽見那人的話,而這周邊的一切也與自己無關一般。


    那家仆惡從心起,一把抓住了那老人的衣領,範先生見那老人又要受這惡仆的欺淩,不由得叫道:“住……住手!”


    張老三被這幾人打得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不住哀嚎,那幾個家仆停下了手,繞有興致地看著範先生。


    範先生的兩頰高高腫起,鮮血順著口鼻留了下來,但仍說道:“幾位,還請高抬貴手,饒了我等……”


    不待範先生說完,那被撞的家仆哈哈大笑起來,鬆開了那老人的衣領,一腳踢翻了柴火堆,指著一根燒紅的木炭道:“饒了你們也好說,若是有人能把這根火炭吞進去,我便饒了你們。”


    範先生嚇得癱在了地上,囁嚅道:“這……這要是吞進去,還能有命……”


    那家仆又是一陣狂笑,一腳踢在了範先生的臉上,範先生被這一腳踢得幾乎背過氣去,一口鮮血嘔了出來,那鮮血裏還帶著一顆門牙。


    那家仆看起來似乎更是開心,拿起木炭夾子夾起一根燒紅的木炭,便要向範先生的身上戳去。


    範先生閉上了雙眼,已然認命一般放棄抵抗,但半晌過去,卻沒有感覺到那火燒的溫度,範先生乍起膽子,微微張開眼睛,卻見那老人不知何時站在了他的身前,手裏正是握著那根木炭。


    那老人的臉,不再是癡癡傻傻的樣子;老人的腰,也是挺得筆直不再佝僂;老人的雙眼,好似鷹隼一樣的銳利。


    家仆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老人,老人雖緊閉著嘴,但表情早已是怒不可遏。


    那家仆跋扈慣了,哪裏容得下這老者,正要開口叫罵,卻又好似發現了一絲異樣的地方。


    其他幾個家仆看到這個樣子,終於其中一人支支吾吾的喊了出來:“手……他的手!”


    那家仆定睛看去,那燒紅的木炭雖被那老人緊緊握在手中,但卻好似浸在了水中一般,老人手裏的那段炭火,竟自慢慢熄滅了。


    而老人的雙手卻沒有絲毫的異樣。


    那家仆兀自退了一步,失聲道:“你……你是誰?”


    老人站在那裏,凜凜有如天神一般,高喝一聲,這一聲好似一個霹靂嚇得這幾個家仆渾身一顫。


    老人怒道:“你若要找人吞木炭,那就找你好了!”


    家仆見這老人如同換了個人一般,雖然驚慌,但一想自己的靠山,便強作鎮定的說道:“老東西,老子告訴你……”


    話音未落,那老人伸出另一隻手,快如鬼魅,一下子竟把那家仆的下巴卸了下來,那家仆頓時說不出話來,“唔噫”“唔噫”的喊了起來。


    老人也不答話,將那木炭一把塞進了那家仆的嘴裏,木炭燒得通紅,與那家仆的皮肉燒在了一起,發出了令人恐懼的“滋滋”聲,那家仆尚來不及求救,便痛的昏死了過去。


    老人抽出了那木炭,混合著那家仆的血肉散濺到了地上,那家仆在地上抽搐著,眼瞼不活了。


    老人怒目而視其他幾人,不止那幾個家仆,就連張老三和範先生也嚇得說不出話來,那幾個家仆正要逃走,卻聽得老人又是一聲暴喝:“誰走,誰死!”


    那幾個家仆頓時麵麵相覷,腳下卻有如生了根一般,誰也不敢移動半步。


    老人冷冰冰的看向那幾人,一字一句的說道:“你們主子是誰?”


    那幾個家仆雙腿好似篩糠一般,任他們平日裏如何嬌縱,但在這生死關頭,卻還是驚恐不已。


    不待這幾人答話,卻聽得外麵一個甕裏甕氣的聲音答道:“你又算什麽東西,敢問我家主子是誰?”


    那幾個家仆聽到這個聲音,簡直是如蒙大赦一般,激動得涕淚交加,其中一個更是大叫起來:“犼哥,你快來,快來!這個老東西好不厲害!”


    範先生向那茶攤外望去,白茫茫的街道上,出現了一個鐵塔一般的大漢,那漢子膚色黝黑,不怒自威,眼神裏還帶著幾分邪氣。


    範先生心裏自是“咯噔”一下,想起來當年蕭定遠在這新安征討賊寇,深得民心,不但有不少江湖中人前來相助,甚至一些邪道高手,也被蕭定遠所感動,主動請纓助其剿匪。


    據說,當年橫行江湖一方的“凶魃”林宿,為保蕭定遠家人,竟自主動退出江湖,在蕭家足足守護了三年之久,以防那些流寇宵小,趁將軍不備,傷及家人;本是江洋大盜的“長白三魔”,被蕭定遠感化,隨蕭定遠出生入死,三年後,三魔隻剩一魔,歸至新安,從此封刀掛印,富賈一方。


    而這一魔,便是三魔中排行第二的“血犼”單元尊。


    據說單元尊天生神力,武功極高,對蕭定遠更是忠心耿耿,這次若是連他都來了,那想必是凶多吉少了。


    範先生不由得望向了那老人,卻見那老人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嘲諷的表情,冷笑道:“他來了,老子便知道你們的主子是誰了。”


    那幾個家仆知道血犼來了之後,膽氣似乎也足了許多,其中一人更是指著那老人罵道:“老東西,我們犼哥到了,還輪得到你……”


    那老人突然長身而起,一步便跨到了那家仆的身前,一手抓住了那家仆的胸口,另一隻手在那家仆的後頸處一拗,隻聽得“喀”的一聲,那家仆的頭竟被生生折斷。


    其餘幾人齊聲驚呼起來,單元尊看到這老人如此辣手,隻是微微一怔,卻也沒有向前阻攔,那老人陰冷的說道:“既然知道你們幾個的主子是誰,你們的命還有何用?”


    那幾名家仆頓時四散逃跑,那老人的腳步卻快如閃電,一步便追上一個家仆,也是一樣伸手一抓一拗,張老三和範先生隻覺得一霎之間,那幾名家仆便被這老人齊齊折斷了脖子。


    老人拗斷了最後一個家仆的脖子,一把把他扔到了單元尊的身前,張老三和範先生嚇得大氣也不敢出,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單元尊一腳把那家仆的屍體踢得老遠,饒有興趣的看著老人,沉聲道:“你可知道我是誰?”


    老人哼了一聲:“’血犼’單元尊,當年’長白三魔’隻剩你一人,若不是看在你追隨著蕭將軍,今日老子便讓三魔就此消失了,滾吧。”


    單元尊愣了一下,旋即仰天狂笑起來:“好一個老匹夫,知道我是誰,還敢這樣說話!”


    老人翻了翻眼皮,竟又坐了回去,伸出手在那尚未熄滅的炭火前烤起火來。


    單元尊哈哈大笑起來,突然又惡狠狠的說道:“這幾個廢物的死,我可以不和你計較,但你這個老東西敢和我這麽說話,我可就不能留你了!”


    言畢,單元尊邁開大步,範先生覺得這大漢好似一陣狂風一般,三步兩步便走到了老人的身前。


    老人見單元尊走至身前,也不慌張,隻是伸出手來,道:“且慢!”


    單元尊怒道:“老東西,還有什麽遺言不成?”


    老人似乎在思考著什麽,半晌才把那隻手垂了下來,低聲道:“蕭將軍現在……可還好麽?”


    單元尊似乎被這老人問得一頭霧水,但聽得“蕭將軍”這三個字,臉上的表情卻是頗為敬重,單元尊也沉思一般,半晌方道:“不清楚。”


    老人雙眉一挑,疑道:“你一路追隨著蕭將軍,又怎麽會不清楚?”


    單元尊陰沉著臉,似乎不想回答一般,但終究還是說道:“我已經好幾年,沒見到他老人家了。”


    老人“唔”了一聲,似乎對這個回答也沒有太多的驚詫,點了點頭,道:“所以他的下人,便都敢這麽放肆了麽?”


    單元尊臉露傲色,甕裏甕氣的說道:“就憑你,還沒有那個資格對蕭將軍說三道四!整個新安,又有誰有資格對蕭將軍說什麽!”


    老人看向這高大的黑漢,雙眼中的銳氣竟逐漸變得柔和,笑道:“長白三魔,也算是有點骨氣,也罷,今日就替蕭將軍稍微教訓教訓你好了,讓你明白明白,將軍的治軍之道,不在於武,而在於仁!”


    單元尊聽得老人說話,頓時勃然大怒,狂笑道:“教訓我?就憑你個老不死的?方才你若不提蕭將軍的名字,我就一拳要你的命了!”


    老人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低聲道:“一拳要我的命?看在你是蕭將軍的舊屬,老子就讓你三拳,看看你能不能要老子的命!”


    單元尊好似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臉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有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指了指自己的拳頭,又問道:“讓我三拳?你說你讓我三拳?”


    老人肯定的點了點頭,伸出了三根手指,悠哉悠哉的說道:“對,三拳。”


    單元尊發出了一聲嘲弄般的狂笑,突然暴喝一聲,一拳打在了地上。


    這一下,張老三和範先生感覺就如同一場地震一般。


    張老三幾乎震聾了耳朵,範先生差點恍惚了精神。


    這血犼的一拳,簡直就像是異象天災,而這個枯瘦的老者,卻說要讓他三拳,兩人不禁都為這老人捏了一把汗。


    老人歎了口氣,向單元尊招了招手:“你還來不來?不來的話,我便走了。”


    單元尊怒極反笑,使勁點了點頭:“好,好,老東西,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


    老人微閉上雙眼,似乎頗不耐煩,單元尊猛然踏前一步,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吼聲,震得範先生與張老三立刻捂住了耳朵。


    單元尊這一步,就連地上的青石板也踏出了寸許的深痕。


    單元尊這一拳,夾雜著怒號的北風,有如一個鐵錘,狠狠地砸在了那老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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