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小幺的臉上雖是平淡如常,卻也不敢硬接這一劍,身體輕輕一轉,便讓在了一旁。


    蕭檀心劍出如雨,菖蒲般的細劍發出的“叮”“當”之聲既密又急,好似樂曲一般,但孫小幺卻舉重若輕,將那細劍一一化解閃避。


    蕭檀心那俊俏的臉上青筋暴露,似乎用盡全力般喝道:“走!快走!衝進去!”


    範先生猛然醒悟,衝著眾人喊道:“先進屋去!快!”


    範先生三步跨作兩步,跑到了那房門之前,孫小幺雖然想要阻攔,卻被蕭檀心的劍擋在了一旁。範先生一鼓作氣,將那扇房門用力拉開。


    寢房裏的血腥之氣,竟差點讓範先生窒息。


    那腥臭之氣好似山洪爆發一般,在這天地間撲散開來。


    範先生看著蕭檀心那聲嘶力竭的表情,又看了看身後那些百姓驚恐又激憤的神情,終於跺了跺腳,高聲喝道:“隨我來!來!”


    眾人雖有恐懼,但此時的情形就好似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再加上百姓們本就積怨已深,有一個帶頭之人,自是一呼百應。


    眾人也不再管那令人作嘔的血腥氣,紛紛衝進了那間寢房之內,可霎時間,寢房內頓時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範先生大為驚詫,但那寢房之內,隻是燃起了燈火,卻不見絲毫的人影。放眼望去,內室被一扇巨大的屏風擋住,屏風內有什麽更是無從得知,隻是那血的腥臭之氣,卻是愈來愈重。


    寢房外,蕭檀心那柄細劍的響聲愈發密集,又有如樂曲般甚是動聽。範先生看向了身後的百姓,極力壓製住了心中的恐懼,沉聲道:“現在沒有回頭路了,走!”


    眾人齊齊應了一聲,便向那屏風後走去,繞過了屏風,卻見那偌大的寢房之內,竟沒有任何桌椅裝飾,寢房的盡頭,是一張雕花的大床。


    而那血腥氣的源頭,似乎便是從那張床上而來。


    範先生走在最前,定睛看去,那張床上似乎依稀躺著個人,隻是那人身形看起來甚是瘦小,而且這麽多人闖了進來,他卻仍是一動未動。


    範先生心生疑慮,躡手躡腳的向前走去,身後的百姓看到範先生如此謹慎,也不敢快步前行,亦步亦趨的緊緊跟在了範先生身後。


    豈料這些人沒走幾步,那床上之人突然發出了一聲慘叫般的呻吟,那嘶啞的聲音猶如將死之人的低語,甚是可怕。


    眾人嚇了一跳,範先生本就是一介書生,被嚇得摔了個趔趄,正要爬起來,卻發出了一聲令人心悸的哀嚎。


    “鬼!鬼!”


    範先生手腳並用的向後爬去,一邊用手指著那床上的人——也許那並不能算作一個人了。


    床上的人已經瘦的不成樣子,看不出多大的歲數,兩頰凹陷,雙眼緊閉。頭發稀疏得隻剩下幾綹,整個頭皮上布滿了膿瘡。


    他的鼻子隻剩下一個破洞,他的脖子上都是還淌著血水的爛瘡,甚至還有蛆蟲在他的傷口上蠕動,而他的四肢——他已經沒有了四肢。


    他的胳膊和腿都被砍斷了,所以,看起來才是那樣的瘦小。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發出了有如悲鳴的聲音,而這個聲音,才是他活著的證據。


    但他的樣子實在是太恐怖,這才把範先生嚇得大驚失色。


    待範先生回過神來,其餘眾人也跟了上來,看到床上這人的慘狀,心裏莫不為之膽寒。


    範先生對這人上下端詳,饒是他自小便在這新安城裏長大,卻是認不得這人是誰,其餘眾人也圍了上來,仍是無人識得。


    隻是這人身上的腥臭氣實在甚是濃烈,眾人幾欲作嘔,隻得向後退去,可沒走幾步,屋裏的牆上突然打開了一扇暗門,門裏陸陸續續湧出了十數個衣著怪異的人來。


    這些人身穿白衣,在這黑夜裏甚是明顯,但不止身上,就連頭上和手腳也都是覆上了白布,不露五官,看起來極是詭異。


    這些人手持刀劍,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不說話也不言語,走路也有些緩慢,隻是人數實在太多,這偌大的屋子裏,瞬間便覺得擁擠了起來。


    眾人見這些怪人湧進了房間裏,不自覺的開始後退了起來,屋外蕭檀心與孫小幺交戰的叮當聲更是密集,聽得眾人心中極是焦灼。


    那些怪人進入房間之後,便開始緩慢的揮起了手中的兵器,眾人早已是驚弓之鳥,又聽得那金鐵交擊之聲,不由得激昂了起來,而就在這時,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和他們拚了!”


    這一聲,好似那弓弦終於撥動了起來,驚起了眾人心裏之鳥。


    眾百姓舉起了手裏的兵器,向那一眾白衣人衝了過去。


    為首一個矮小的白衣人,被那老嫗一棍子打倒在地,其餘人一擁而上,那人身上的白衣瞬間便被染成了鮮紅。


    血腥味在空氣中四散開來,但此時不知為何,眾人隻覺得這氣息甚是受用,紛紛揮開了手中的兵器,與那些人廝殺起來。


    那些白衣人雖行動遲緩,但卻好似不懼疼痛一般,即便是身受重傷,也絕無一人發出呻吟,仍是不住的揮動手中的刀劍。


    這屋內頓時有如阿鼻地獄,眾人的殘肢斷臂散落一地,隻是奇怪的是,現場隻有刀劍砍入人身的聲音,卻聽不到任何活人的叫喊。


    除了躺在床上的那個人,時不時發出一聲微弱的有如歎息般的呻吟。


    安靜得可怕。


    隻有那輪明月高掛空中,似乎也染上了一絲詭譎的血色。


    ……


    阿牛緩緩張開了雙眼,他不知在這裏呆了多久,也不知現在究竟是百日還是黑夜,他隻知道,自己雙眼上的細線剛剛才被拆開,而自己的身上沒有一個地方不是錐心的疼痛。


    然後又看到了眼前這個笑意盈盈似乎又害羞靦腆的年輕人。


    “度日如年”孫小幺。


    阿牛想動動胳臂,卻聽到了鐵鏈的嗆啷之聲,緊接著又是一陣刺骨的疼痛傳來,阿牛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哀嚎。


    他本想看看自己的手臂怎麽了,孫小幺卻上前一步,麵帶憐惜的看向阿牛,柔聲道:“滿爺的縮骨功天下無雙,我是知道的。一根小小的鐵鏈又怎麽能鎖住名滿天下的大盜滿天星,所以……”


    阿牛聽到這裏,心裏已經知道了個七七八八,但仍是忍不住將臉轉向了自己的胳膊,就在他的目光觸及到自己的手臂時,他的心也隨之沉了下去。


    然後孫小幺吃吃的笑聲在他的耳邊響了起來:“所以,我直接把鐵鏈穿到了滿爺手臂的骨頭上,這樣,滿爺就跑不了了。”


    阿牛強忍住惡心,突然一口啐到了孫小幺的臉上。


    孫小幺的臉色卻是沒有絲毫變化,隻是從懷裏掏出了一方絲巾,將那臉上的痰擦了下去,然後好似一個等待表揚的孩子一般,彎下腰去,輕輕拉起了阿牛的雙腿。


    阿牛終於發出了一聲淒厲的痛苦的哀嚎。


    他的雙足,被孫小幺齊根切下,又仔細的包紮好了起來,他看到的,不過是自己那殘缺不全的雙腿。


    輕功冠絕天下的滿天星可以沒有雙手,但如果沒有雙腿的話,他又變成了什麽?


    聽到阿牛的哀嚎,孫小幺笑得更是開心,他輕柔的放下了阿牛的腿,情人般撫摸著短腿處的傷口,低聲道:“這是我從夏神醫那裏討來的生肌萬續膏,能阻止皮肉腐爛,讓創口再生。”


    孫小幺抬頭看向阿牛,又笑道:“隻是滿爺的雙腳,恐怕是長不出來了。”


    阿牛又怒又氣,心底卻還對這個白白淨淨的年輕人產生了一絲的恐懼,他咬牙道:“我一定……一定要殺了你。”


    孫小幺的臉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突然一拳死死的打在了阿牛的肚子上,阿牛隻覺得胃裏一陣翻騰,就連膽汁苦水都吐了出來。


    孫小幺繞有興致的看著阿牛,隻見阿牛的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不由得笑嘻嘻的說道:滿爺,我還以為跑江湖的好漢都是不怕痛的,沒想到你卻這樣的不禁打。滿爺這個樣子,怕是一輩子也殺不了我了。”


    阿牛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大口的喘著粗氣,恨聲道:“你媽的王八羔子……”


    可阿牛的話音未落,便被自己的叫聲蓋了過去,孫小幺一腳踩到了自己斷足的傷口處,夏無恙的萬續膏雖然神妙,但傷口尚未完全愈合,鮮血頓時從包紮好的地方滲了出來。


    阿牛的五官扭曲了起來,孫小幺鬆開了腳,拍了拍阿牛的肩頭,笑道:“其實我也不想這樣,但我也沒有辦法。爵爺交代的事,我就必須得辦。”


    阿牛疼得額上流下了豆大的汗珠,但仍是虛弱的問道:“什麽爵爺?什麽事?”


    孫小幺一屁股坐在了身後的一把寬背椅子上,柔聲道:“你又何必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就在八年前,你為何在這江湖裏銷聲匿跡的緣由,這便忘記了麽?”


    阿牛猛地抬頭,眼裏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低聲道:“你……你是安鄉伯的人?”


    孫小幺不置可否,坐在那裏淡淡的笑著,有如沒有聽見阿牛的話一般。


    阿牛的表情仍甚是不解,皺眉道:“可……可為什麽……為了一幅畫……”


    “一幅畫?”孫小幺笑得更加起勁,“你說那是一幅畫?”


    阿牛用力抬起頭,想從孫小幺的眼睛裏看出些什麽,可他卻什麽也看不出來。


    孫小幺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變得甚是凝重:“你覺得,堂堂安鄉伯府,會為了區區一幅畫,調動六扇門,起用皮瘦白,逼得你退隱江湖,甚至在八年後,還在查這件事情?”


    阿牛聞言,渾身一震,似乎明白了些什麽,但又什麽也不知道。


    孫小幺正要說話,卻聽得屋外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了進來:“你的話,太多了。”


    這聲音仿如鬼魅一般,又冰冷非常,不帶一絲人的情感,阿牛聽後,隻覺得渾身難受。


    孫小幺聽到這人的聲音,臉上居然閃過了一絲驚恐的表情,他向前一步,死死的看著阿牛,沉聲道:“告訴我,那幅畫在哪裏?”


    阿牛見到孫小幺這個樣子,蔑然一笑:“你猜猜看。”


    孫小幺一張白白淨淨的臉,突然漲得通紅,但旋即又恢複如常。他看了一眼屋外那聲音的方向,又轉過頭來,笑了起來。


    阿牛悠然道:“你若是好酒好菜伺候著大爺,沒準過個十年八年我還能想的起來,可你這個樣子………”


    阿牛又繼續說道:“難呐!”


    孫小幺見阿牛笑得開心,自己也笑了起來,阿牛的笑聲戛然而止,低聲道:“混賬東西,老子我想知道知道,你若問不出個緣由,那屋外的人會把你怎麽樣。”


    孫小幺的笑容勉強起來,伸出了自己的一隻手,舉到了阿牛的眼前。


    那隻手也甚是白淨,看起來簡直像女人的手一般。


    阿牛嗤笑道:“老子隻對女人有興趣,你……”


    話未說完,阿牛看到孫小幺又邪魅的笑了起來。


    然後那隻白淨的手的手指,便戳入了阿牛的左眼。


    阿牛的哀嚎甚是可怖。


    可孫小幺有如沒有聽見一般,他的臉瞬間猙獰起來,他一把拉住了阿牛的胸襟,不再是那樣的溫文爾雅,而是用幾乎是咆哮的聲音喊道:“趕快告訴我,那幅畫,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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