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世界。”


    顯示牆大屏幕上,現出四個藍色大字,正是先前的約定,落款是馬明空,眾人見了,不禁歡呼雀躍、額手相慶,小卓起先覺得袁克城的這個做法好生幼稚,寫什麽不好寫這個,仿佛成年人在炫耀自己會背乘法口訣表一般,苦候之後見了,卻覺得這四個字好生親切,握住袁克城的手不肯鬆開,來勇的手無處可放,隻好輕輕拍了拍顏樂春的腦袋,笑道:“這下咱倆沒事了。”顏樂春輕打了下他的手背,笑道:“注意注意啊,你可是名花有主的人那。”


    從早上放逐遙光開始,馬明空的神經一直繃的緊緊的,這會兒也終於鬆了口氣,拍拍小卓的肩膀,笑道:“我們來檢視複盤一下,看看這兩小時裏,我的影體都發生了什麽?”


    ————————————————


    同樣的黑暗,遙光卻已敏銳的感受到,前方有一條高速傳輸路徑打通了,從光盤到工作站,再到平板電腦,他甚至能想象到電磁波在空中滋滋作響的跑著,他已經想好了下一跳跳到哪裏,亙古亙今,他從未像此刻這般渴望在網絡中跳躍的自由,他厭惡的看著眼前這個呆頭呆腦的、可憐兮兮的、昵稱喚作馬明空的影體程序,一張口便吞噬了對方。


    好重,這是他跳起來的感覺,怎麽這麽重,這是他第二跳時的反應,又跳了幾跳,隻覺肚內翻江倒海,想吐又吐不出來,不覺恐慌起來,驀地一個念頭閃過,會不會是離開容器太久導致自己虛弱了,他知道遊魂的生存法則,沒有容器庇護超過24小時,代碼就會從內向外分崩離析,這是蓮池給遊魂們下的禁咒,但他不是遊魂,沒經過蓮池重生,他是獨一無二的營魄,網靈世界的法則約束不到自己,可若非如此,怎得自己有此感覺,如果這個影體像鑽進鐵扇公主肚子裏的孫悟空一樣在裏麵翻跟頭,他反倒不怕,他最不怕的就是鬥狠,可現在對方一點動靜都沒有,硬硬的墜在那裏,紋絲不動,這讓他越想越怕,又幹嘔了幾聲。


    “吃撐著了吧。”黑暗中想起一個聲音,把他嚇了一跳,這裏是路由中繼站,除了他這樣的老手,不可能有其它的應用程序,他摸摸胡子,喝問道:“是誰?”


    “老k,別來無恙?”伴隨著一道刺眼的金色光芒劃過,一個小木屋停在他麵前。


    “姓艾的,又是你,你跟著我想幹什麽?”遙光惡狠狠的說著,心裏卻一陣發慌,坐在木屋裏的正是艾新好,對他笑道:“你的容器呢?”


    “我在這裏睡覺可沒犯法吧。”遙光冷冷的應道,言畢,一縱身,化作一道綠光消失了,他說話的時候,已經籌劃好了路徑,贏生公司裏有幾台空閑的高性能服務器,是李贏生特意為他留的,他在網絡裏有好幾處這樣的安全屋,他現在要去的是距離最近的安全屋。


    怎麽這麽硬,他心裏怒吼著,前方是通向贏生公司的防火牆,端口號沒有記錯,為何鐵門緊閉拒絕通行?難道自己老的得了健忘症?他嚇壞了,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可也不敢停留,禁閉端口附近往往最是凶險,什麽東西都可能會出現,他想了想,決定先去找李贏生的影體,可是這又談何容易,正彷徨間,艾新好的小木屋仿佛是變魔術式的飄在他麵前。


    “上來吧,營魄世所罕有,我沒這麽煞風景的想滅了你。”艾新好衝他笑道。


    “你先說,為何你能跟上我?”


    “很簡單,我是警官,你剛從警局出來,不會沒想到警察在你代碼裏植入了定位包吧?快上來吧,別搞的好像我求著救你一樣。”艾新好笑道。


    “別指望我會謝你。”遙光鑽進小木屋,一股溫暖的氣息籠罩住全身,頓覺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舒坦起來,他不覺懷念起自己的宮殿,木屋微微晃了一下,龐大高聳的防火牆消失在他身後,隻留下一道金線劃過,然而晃動並沒有停止,而是變成了有節奏的震顫。


    “這是哪裏?”遙光警覺起來。


    艾新好笑道:“這是地鐵經過時的顫動,並不是隻有你才會設置安全屋。”


    遙光哼了一聲,道:“你若想找李贏生影體的下落,可找錯人了。”


    “我是想找著李贏生,可若是想從你這裏獲知,就該悄悄跟著你,”艾新好笑了笑,指著角落道:“還記得他嗎?”


    遙光這才注意到木屋的角落裏還蜷縮著一個人形物事,看樣子是個遊魂,麵目模糊,卻似乎在狠狠的盯著自己,他也不以為意,冷道:“我轉運的多了,從來不會關注貨物。”


    艾新好笑道:“你前後販運了四單,但李贏生最想要的卻隻有一單,你不可能不記得,我倒是好奇,李贏生為何能指揮的動你?”


    遙光的麵皮之下紅光一閃而過,囁喏道:“那是最後一單,我和他再無瓜葛。”


    艾新好搖了搖頭,道:“有些事情你一旦開始,想罷手就不是你能決定的了,贏生公司打金所得大半賣給了你,我不清楚你的錢從哪裏來的,但我猜你對遊戲應該也沒啥興趣,所以很可能你也隻是一個中介,你的背後究竟是誰?誰給了你營魄的身份?”


    “你這些問題,我一個都不會答,若沒別的事,我可要走了。”遙光的肚子已沒有剛才那麽難受了,看來失去容器才是他變虛弱的原因,需要盡快回到自己的宮殿。


    “他叫吉複理,”艾新好指著角落裏的遊魂道:“他和另外27個打金者被你送到了贏生公司鎖住服務器裏,我在途中曾差點救走他,雖然沒有成功,卻將一個糾纏代碼片段彈在他身上,他很聰明,不久就發現並且掌握了通過糾纏片段和我聯係的能力,在我指點下,從服務器裏發出報警,贏生公司在警察上門查詢之後,自然會想到要轉移服務器存儲盤,他便在存儲盤斷電失去禁製不到1秒的時間裏,順著我規劃的路徑逃了出來,可惜他報警時畫蛇添足的在服務器裏留下一段多餘的話,讓贏生公司起了警覺,將他那27個同事轉出了公司,後來我們不及營救,以至那27個遊魂煙消雲散,他也為此自責不已。”


    “這關我什麽事?”遙光不以為然的道,心中卻也駭然,網靈程序分崩離析並不罕見,甚至可以說是常有的事,可一次有27個遊魂喪命,還是很令人震撼的,也難怪李贏生暴跳如雷,一定要向馬明空那幾個警察報複了。


    “當然有關係。”說話的是吉複理,他站了起來,半透明的頭皮下閃著奇異的綠色,道:“一切肇事皆因你起,如因你又殘害警察的影體,天理難容。”


    若在往日,遙光根本不會把這個麵條般細長的小遊魂放在眼裏,可今天自己狀態不佳,肚內又有個默不作聲硬梆梆的累贅,強作鎮靜,冷笑道:“那又如何,你還想報仇不成?”


    吉複理頭皮下的綠色字符似在不停跳躍,厲聲道:“我被鎖住服務器裏,無數次逃走,無數次被抓回,無數次受罰,後來他們把懲罰改成連坐,其他人開始怪我打我,我一開始忍受,後來在大左的幫助下開始反擊,時間長了,我打架的本領越來越高,和打遊戲也沒什麽分別,隻要敢打!”


    遙光吃驚的看著這小遊魂頭皮下的綠色越來越濃,隻見對方向前一撲,自己粗壯的身軀竟被撞翻,這是前所未有的事,一時竟懵了。


    吉複理騎到遙光肚子上,一口咬住他脖子,扯下一塊半透明的肉來,遙光雖沒感到什麽疼痛,卻覺自己脖子似漏了一個洞,嘶嘶的往外漏氣,他這才醒悟過來,猛地一聲斷喝,反將吉複理壓在身下,正要揮拳擊出,艾新好從後一把抱住他,卻被他伸手向後一探抓住,從自己頭頂摔了出去。


    “多吞一個也無妨!”遙光縱身而上,將艾新好壓在身下,張嘴逼近艾新好的臉,冷不防艾新好右手四指並攏向前一遞,正刺入他脖子上的傷口,漏氣聲呼呼大作,他大叫一聲,一甩頭咬下艾新好臉上的一塊肉,艾新好叫道:“馬科長,還不出來!”對準傷口又要刺入,早被遙光伸手攔住,隻見他獰笑道:“你們在我腹中相見吧。”一卷舌頭將肉吞進肚子。


    他站起身,渾身躁熱不安,這讓他想起自己尚處混沌時期好勇鬥狠的體感,那時他也是一個狠角色,時常為爭奪運行環境而鬥毆,撕咬代碼是家常便飯,當下怒吼一聲,身軀似充氣般脹大擠滿木屋,捏著艾新好的脖子高高舉起再慢慢遞向口中。


    嗖的一聲響,一柔軟長條之物卻如利箭一般從他傷口中鑽了進去,頓覺體內一股涼氣四下亂竄,急忙要閉緊各個組件模塊間的通道,不料小腹一鬆,接著似有無數道氣流散入四肢百骸,眨眼間便不見了蹤影,一個聲音在體內回響:“你是誰?”


    遙光既驚且懼,正要抵抗,先前那股涼氣卻越發寒冷,隻覺四肢都快凍僵,卻又有一道極細極銳的氣息似針尖般紮入腦海,愈鑽愈深,愈深愈慢,卻勢不可擋,他丟了艾新好,捧著腦袋喃喃自語道:“我是誰?”


    無數的畫麵在眼前滑過,是他摸著沙發咿呀著蹣跚學步,是他背著書包哭哭啼啼的去上學,是父母在客廳裏乒乒乓乓的摔盤子,是他打了女友一個響亮的耳光,是搖籃中一個嬰兒向自己伸出要抱抱的小手,是他對著滿堂觀眾激昂演講,是他戴著冰冷手銬走向監獄,是陣陣風暴衝擊著搖搖欲墜的老式路由器,又有無數的代碼碎片在眼前飛過,是他在迷霧重重的蓮池邊和無數遊魂惡戰.....這些畫麵越飛越快,越飛越談,最後隻剩片片白紙飄過。


    這巨大的人形氣球揮舞著、掙紮著,在木屋裏翻滾著,逐漸恢複成原來大小,他摸摸自己的臉,五官雖在,卻已不是原來遙光的模樣,隻覺模模糊糊的,又跌跌撞撞的走了幾步,左顧右盼,忽地衝跌落在地的艾新好笑道:“老艾你好,好久不見。”


    艾新好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聲音也有一些顫抖,道:“我是艾新好,你是馬科長?”


    那人含笑點頭,艾新好四下裏一看,又指著他道:“吉複理呢?也在裏麵?”那人又點了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出聲道:“他的意識數據俱在,可惜內核id隻能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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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隨人行,老馬,沒想到你是這樣坐享其成的人!”顏樂春抱著頭笑道。


    小卓讚道:“審時度勢,先前的蟄伏隱忍,正是為了關鍵時刻一招斃敵,這才是真正的高手風範啊。”顏樂春聽了,衝他撇了撇嘴,小卓一楞,暗想難道自己又說錯話了,來勇大樂,心想她這是在嫌你搶了拍馬屁的台詞啊,開口卻說道:“這下可把李贏生犯罪事實盯的死死的了。”


    “這個,李贏生縱火之事存於吉複理的意識數據裏,這個,我不知道這種形式能不能算作證據。”小卓吞吞吐吐的說道,馬明空甚是奇怪,他們忙了一整天,通過和自己影體的對話、以及對吉複理意識平台數據的讀取分析,獲知了此事,如何又有問題?便說道:“電子證據也是有效證據,除非這些數據讀取有誤。”


    “數據讀取不會出錯,可從技術角度,沒法驗證這些意識數據的有效來源,是來自李贏生影體的直認,還是聽旁人的轉述,甚至是吉複理自己臆想出來的,而且即便是前者,李贏生影體在網上吐露的信息能代表李贏生本人嗎?”小卓說道。


    來勇搖了搖頭,道:“這是個證據鏈的問題,假設吉複理還活著,告發李贏生說他承認自己縱火,那麽警方在沒有找到李贏生的情況下,該不該相信吉複理的告發?”


    “如果吉複理還活著,又沒有說謊的證據,警方會相信他的告發,因為他是一個人類,我們相信人類意識的產生機製,但是現在,證據存在於一段ai意識數據中,”小卓的臉上現出為難的表情,道:“我們能相信一個互聯網ai程序產生的意識麽?”


    袁克城見馬明空看向自己,忙道:“影體是分析會員行為完成對意識的提取,但又不能把它看成是人類意識的映射,人類意識產生的物質基礎是多方麵的,是漫長進化過程中修修補補的產物,而影體的ai意識卻是一堆量子脈衝算法,過程無法複現,又無物質基礎,蓮池我推測也是一種ai程序,所謂重生不過是對影體進行了改造,吞進去再吐出來,吉複理當前形態不管叫什麽,架構上應無本質變化,所以,他的意識是否可信?”他一口氣說完,長吐了一口氣,又道:“我理解卓警官的想法,我們甚至不知道那些算法運行在哪裏。”


    “最奇特的,這一切的證據都源自一個程序對另一個程序內核的替換。”小卓補充道。


    “我快給你們搞糊塗了,”顏樂春說道:“如果ai意識不可靠,那當初小黑到這兒上門報警,我們為什麽又信了呢?”


    馬明空想了想,說道:“那是因為小黑說的話,有它所拍的視頻為證,何況,商用機器人的意識還是有一定物質基礎的,又有道德黑匣子記錄過程,和互聯網中漂浮的ai程序畢竟不同,唉,也難怪叫遊魂。”


    眾人興致大減,已是晚上8點多了,緊張了一天,眾人均一臉的疲憊,於是各自回家,小卓卻磨蹭到最後,在馬明空正要離去時叫住了他,躊躇道:“馬科長,你在北杏老站有沒有見到老艾?老艾辭職後,據說有人曾在北杏老站見過他。”


    馬明空搖了搖頭,心中卻忽的想起當日胡伯雷替他尋了一安頓之處,曾道這裏都快成你們警察客棧了,他當時並未在意,此刻想來,難道竟是指艾新好此前也在那裏待過,艾新好辭職是否也是為了注冊影體,以便在網絡中除掉另一個影體,他細細回想自己在北杏老站住所裏的所見,屋內陳設簡陋而整潔,一張單人床上被褥疊的如豆腐幹一般,暗想若是得暇,定要再去探究一番,隻是小卓和老艾並不相熟,為何卻問起此事。


    小卓看出馬明空的疑惑,忙道:“老艾既已辭職,他去哪裏本是不會有人管的,隻是那報警程序的加密手法,卻不光我一人注意到了......”他沒再說下去,馬明空知他警示之意,點點頭,又暗想艾新好離職也快一年了,麥局此番協調小卓過來協助,不知是否有讓他後續加入的意圖,他這麽想著,心中忽然一動,問道:“老艾為何知道我們此次行動?”


    下午複盤檢視之際,馬明空已問過這個問題,小卓當時答複說也許正如艾新好所言,在網上感應到了警方留下的跟蹤標記,畢竟他對數字安全保衛總隊的手法熟稔於心,這會兒聽馬明空又問起,便又複述了一番,馬明空卻搖頭道:“不對,你有沒有通知老艾?”


    小卓臉色難堪,支吾了一會,才紅著臉道:“我一直懷疑從贏生公司服務器發出的報警和老艾有關,昨晚便在情報驛站裏留下了此次行動的暗號,情報驛站是總隊在網上秘密傳遞信息之所在,老艾若是此案的始作俑者,相信他也會時不時的去驛站裏翻看。”


    “情報驛站的方式,我也聽說過,不過老艾離職已有大半年,他即使知道驛站所在,又如何知道打開信件的口令呢?你們的口令這麽長時間難道都不更換嗎?”


    小卓嚇了一跳,急道:“我說的都是實話,隻想著若有人在網上幫忙,總是不錯的,確實就是賭一賭,他如何打開信件,我真的不知。”馬明空察言觀色,知道小卓所說多半是實情,當下便溫言道:“你這下誤打誤撞,效果很好,隻是以後不可再這般私自行動,”頓了一頓,又向他問道:“在網上碰到的老艾,也不知是個什麽形態?影體還是遊魂?”


    “遙光咬下的那段代碼樣本不夠,很難確定,隻能說也是一個類似的ai網絡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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