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很小的陋室,一床一桌一椅一燈之外,再無它物,昏黃的白熾燈在頭頂滋滋作響,馬明空靜靜的坐在床沿上,思緒翩翩,就在這間小屋子裏,他蟄伏了足足一個月,為了不被人發現,連家人也不敢說,隻告訴小蕊自己辭職去南方作生意,穩定下來就接走她,又托請白伊莎照顧小蕊,想到這些,忍不住一陣感概。


    當日他選定北杏老站作為藏身之所,首先便想到了胡伯雷,胡伯雷數月前被捕,終因證據不足而被釋放,他找到胡伯雷說明已意,沒想到胡伯雷竟一口應承,答應替他在北杏老站裏尋一處僻靜無擾所在,不僅如此,胡伯雷還主動告訴他,李贏生早年曾與人合夥創辦了一家小遊戲公司,三年前,一場大火燒毀了這間遊戲公司所租的倉庫,除了李贏生等寥寥數人逃出生天,公司28名員工喪身火海,李贏生逃脫了法律追責,後來也不知何故竟東山再起,創建了贏生公司。馬明空當時聽了,又驚又奇,驚的是李贏生竟有如此經曆,奇的是,胡伯雷怎會知道這些又為何要告訴自己?胡伯雷卻笑道,影體即和ai沾邊,便在or聯盟的反對清單裏,李贏生便也是聯盟的關注對象,馬明空知道胡伯雷在聯盟中的地位岌岌可危,迫切需要幹出一件立竿見影的事情,兩人當即一拍即合。


    屋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打斷了他的回憶,是胡伯雷來了,他把胡伯雷讓進屋,開門見山的問道:“三年前遊優公司失火一事,你能不能詳細講一講?”


    胡伯雷愣了一會,才想起自己確實和對方提過此事,便道:“這件事我也所知不詳,隻聽說李贏生當時確實有嫌疑,但最後被判決入獄的卻是公司老總和一個保潔員。”


    馬明空方才在路上已翻看了此案審理過程,聽了胡伯雷的答複,不免有些失望,胡伯雷想了想,又道:“你若想聽市井流言,倒有一個,說是這個保潔員收了巨款替李贏生頂罪。”馬明空見他說的神神秘秘,忙追問出處,胡伯雷卻道:“既是坊間傳言,當然不可證實,你們警方也不可能采信,再說隔了這麽長時間,誰還記得住來龍去脈。”


    昏暗的燈光下,胡伯雷的臉和手似比以前更幹枯了,馬明空盯著他看了一會,搖了搖頭,又道:“我記得你說過,這個屋子在我之前也住過一個警察,他是誰?”


    胡伯雷心裏懊惱不已,隻怪自己當初多嘴,但此處是自己主場,自也不懼對方,便道:“我若不知道他的名字,你問了也是白問,我若知道,你猜我會不會告訴你。”


    “那你知不知道霍浦飛到底為何要行刺石白皓?”馬明空換了一個問題,這也是他心裏一直存著的一個疑團。


    胡伯雷露齒一笑,心想這是要聲東擊西麽,說道:“你們當警察的,凡事都要講個邏輯,霍浦飛在我這裏確實待了一段時日,不過我從沒問過他,別看他平時蔫蔫的,以我對他的了解,他就是怒急攻心,腦袋一熱就要去報複。”


    兩人又說了幾句,胡伯雷告辭先行,馬明空又等約莫半個小時,這才起身,甫一邁出門,迎麵微微一陣涼風襲來,不及細想,向後一躍就要退回屋內,卻忘了這小屋有一個老式的高門檻,竟是一跤跌回屋內,順勢就地一滾就要爬起,腦袋已中了重重一腳,眼前金星四濺,腦中嗡嗡作響,跟著咽喉一緊,被人從後麵勒住,脖子一涼,一把匕首架在脖子上,一人喝到:“不要亂動。”


    屋外傳來掌聲,一瘦小之人施施然走了進來,笑道:“你們不是一直想抓我嗎?現在我就在你麵前,你又能如何?”正是李贏生,一身粉紅色西服在燈火下顯得異常妖豔,馬明空暗罵自己愚蠢,自己滿世界去找李贏生,甚至真的去找了他的生母,卻從沒想過他也會和自己一樣在北杏老站裏蟄伏,沉聲道:“你和遙光到底是什麽關係?”


    李贏生接過馬明空身後之人搜身搜出來的手機,得意洋洋:“你這會兒朝不保夕,還有心思想這個?我勸你不如想想我是怎麽堵住你的,或者想想怎麽脫身,來的實在。”


    馬明空暗想此處隱秘,自己今晚也是離開分局後臨時起意來此,對方如何跟來?難道竟是胡伯雷告密?想想卻又覺得不可能,眼見對方將自己手機一拋一拋的,心中一動,不覺脫口而出道:“你跟蹤了我的手機?”腦中急速盤算,自己注冊影體以來,從未把自己的手機當成影體宿主,對方如何能跟蹤自己的手機?難道竟是自己注冊影體時留了手機號碼之故?可那個號碼是自己應急之用,平時並未激活啟用。


    “別費勁想了,”李贏生見他思索的模樣,笑道:“我勸你不如想想死後葬在哪裏來的實在,這塊小床給你當棺材板怎麽樣?”


    “那也不錯。”馬明空笑道,話音未落,向後一靠,左肘作錘,擊中身後之人肋部,右手翻轉擒住那人手腕,不想那人甚是彪悍,爭奪間匕首已將馬明空脖子上劃了一道血痕,馬明空左手反插,正中那人眼眶,那人疼呼一聲,一隻手抓住他腰帶向後扔去,正摔在木床上,馬明空在床板上一撐,卻摸著什麽東西,電光火石間不及細想,順手一提,那床板一側翹起一側沉下,和身滾入,他這幾下一氣嗬成,李贏生大叫一聲,撲了過來,床板卻已穩穩的落回,不見了馬明空的身影。


    李贏生在床板上亂摸亂按,果然翹出一個鐵環,用力上拉,卻覺床板下方一股反方向的力道死死抵住,李贏生招了招手,那人揉著眼眶,上前抓住鐵環,嘿的一聲發力提拉,噌的一聲細響,手裏舉著一個鐵環呆在那裏,竟是將鐵環從根部拔斷,李贏生氣得拍打床板,叫道:“有種在裏麵藏一輩子別出來,”又對那人道:“有沒有火,一把火燒了這床。”


    那人搖了搖頭,舉著匕首在床板一陣亂紮,不想這木床雖然簡陋,所用木材卻頗為厚實,匕首紮在上麵,隻留下一個個白點,竟是不能損傷一二。


    馬明空躺在床板下麵,忍著身下床褥棉被發出的陣陣黴味,手腳並用向上用力頂住床板,他此前在此居住,早知這木床乃是中空,權當儲物之用,方才情急之下冒險一試,果然得逞,卻聽李贏生在外麵說道:“把門從外麵鎖住,這個犄角旮旯,鬼都不上門,活活餓死他。”接著便是兩人向外走出的腳步聲和關門上鎖聲,馬明空側耳傾聽,卻聽到細微的走動之聲,知道乃是其中一人悄悄走回,不覺暗暗好笑。


    李贏生走到門外脫了鞋踮著腳走回屋內,不敢坐,隻立在床頭,又過了許久,累的他兩腿發麻,實在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叫道:“咱們慢慢耗著,看誰耗過誰。”


    馬明空在裏麵聽著李贏生哼著跑調的小曲,時間一長,四肢酸脹,不覺也著急起來,暗暗鬆了雙手,用兩隻膝蓋輪流頂住床板,他一條腿一旦完全落在棉被上,便覺下麵有硬硬的一物,摸索著扯出,用手慢慢摩挲,已想起那是一副耳機,自己入住那日便曾見過,隻是未曾留意,他心裏想著,手指卻觸到一圓潤凸起,似是一開關,腦海中陡然閃過一個念頭,心中暗暗念道“最好有人用過,最好還有電”。


    他按下開關,輕輕戴上耳機,收起雜念,調整呼吸,慢慢的鼻息綿長,腦海中一片空明澈澄,又似一汪平靜清泉,也不知過了多久,那清泉忽的起了漣漪,波紋一圈圈的散開,越散越遠,四下裏無數星星點點亮起,這些星星點點聚在一起,形成大小不一、稀疏有間的星斑,又有極亮的白光在其間疾馳,將這些星斑串接成一張不斷向外擴展的網絡,那白光越飛越快,星馳電掣間,那些星斑忽如煙花散開,星星點點如細雨落入清泉,經久未歇,煙花散盡,卻見泉眼之中,立著一個藍色小人。


    馬明空的腦海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道:“你便是我的影體?也是馬明空?”


    那藍色小人似是受了驚嚇,左顧右盼,在水麵上亂走了一會,忽也開口道:“我是馬明空,你是誰?”


    是自己熟悉的聲音,馬明空腦海中起了一陣歡呼,泉水晃蕩起來,急忙凝神聚意,隻想象著在腦海中與自己對話,緩緩想道:“我是你的會員主人,現下我想什麽,你便做什麽。”


    那藍色小人卻焦躁道:“這是哪裏?我被困住了麽?”說著,藍色麵皮下卻又有無數綠色字符在跳躍,似要破皮而出,馬明空依舊一個字一個字的想道:“你沒有被困住,你還在一處安全屋中,你隻是在和我對話,我且問你,你有沒有離開安全屋到過我的手機?”


    藍色小人麵皮下突然紅光一閃,轉瞬即逝,說道:“我的本體沒有離開過,但我不確定期間是否和外界發生過聯係,我對這副架構的控製還不是很熟練。”


    馬明空隱隱約約似明白了點什麽,卻不敢分神,想道:“沒關係,現在你必須信任我,我想什麽,你便做什麽。”


    ————————————————


    哐當一聲,鐵鎖被砸斷,屋門打開,賀思孟和蘭靈步入小屋,打量了一番屋內光景,賀思孟上前撬開床板,用力搖了搖躺在裏麵、麵色鐵青、額頭上滿是汗珠的馬明空,一麵搖一麵叫,又掐住他人中,叫道:“你就是死過去,我也不會讓蘭教授給你做人工呼吸!”


    馬明空睜開眼,咳嗽了幾聲,吐出胸中濁氣,虛弱的道:“別掐了,快把我抬出去。”


    賀思孟笑道:“偏不讓蘭教授碰你,我一個人把你拖出來。”拉扯著他雙臂,硬生生拽了出來,蘭靈站在床頭,待賀思孟將他扶穩坐好,才遞過去一瓶水,馬明空慢慢喝了幾口水,又緩了一會,隻覺精力漸複,問道:“見著其他人了麽?”


    “鬼影都沒有,我們找了半天,才摸到這裏。”


    三人離開小屋,摸出北杏老站,其時月落星沉、晨曦微現,馬明空深深呼吸了幾口清涼的空氣,再向賀思孟道了謝,賀思孟見蘭靈並無要走之意,便先行離去,蘭靈和馬明空又走了一會,漸漸行至濬江岸邊,江風徐徐,偶有晨煉之人從他們身邊跑過,又是一個美好的早晨,馬明空的心情卻並不輕鬆,心中暗暗演練如何解釋自己手機被搶,隱瞞今晚經過是不可能的,但他確實又不想將胡伯雷牽扯進來。


    “那便是你的影體麽?”蘭靈突然停步問道,見馬明空點了點頭,又笑道:“看來我也得注冊一個了,”她頓了一頓,又道:“你給我傳遞訊息,我已經做到了,我卻有件事想托付你。”


    馬明空先是一愣,隨即想起她所指,那晚她在餐桌上隻是略略提及,後來卻一直無暇再問起,當下便問道:“蘭教授,你那天說的雲間影像,詳情到底如何?”


    “我也不太清楚,隻看過他們的技術白皮書,宣傳那是人類在數字世界裏的再進化,而不是重塑塵世間的生活。”


    馬明空聽了暗暗稱奇,他可不太相信光靠幾張宣傳單就能讓有錢人趨之若鶩,不過這當兒也無暇討論此事,便又問道:“是他們販賣楚蕙的數據麽?”


    蘭靈沉默片刻,低聲道:“有一天夜裏,我入睡之後,楚蕙托夢給我,說她死後被困在陰間,”馬明空聽到這,忍不住“嗯”了一聲,蘭靈麵露微嗔之色,道:“我知道我在說什麽,你覺得不可思議,可我也找不到更好的詞語描述當時的情景。”


    馬明空微微一笑,也不爭辯,隔了數秒,蘭靈又道:“那似乎是一片被濃霧浸透的海麵,無數的人像飄蕩其上,手伸向天空,雙腳卻被海麵下什麽東西緊緊纏住,無法飛升離去,他們都沒有臉麵,有時一陣風吹來,有的人像就像泡泡被吹破一樣,炸裂開不見了,我不知道自己當時身處的方位,好像是從高空中掠過,就聽到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我回應了,她抬起頭,麵部沒有五官,卻有一些綠色的數字在麵皮上閃現,她喊著我的名字,那一刹那,我知道她就是楚蕙,她說她在找我,還告訴我這不是夢,她說話的時候,比人還大的賊鷗從霧中飛出,抓住這些無麵人又飛走了。”


    她微微蹙起眉頭,仿佛又回到夢境中,喃喃低語道:“我從未有過這般逼真的夢境,我思考了很久,才想到楚蕙說的不是陰間,而是雲間。”


    “所以你就去調查了雲間影像公司?”馬明空奇道。


    “是的,我查到楚蕙在雲間影像存留的個人數據不見了,公司解釋說,客戶連續三個月沒有交費,數據就被清除了,柯銳木先生的會費一直有人替他在交納,可楚蕙的就沒有了,她又不是什麽名人,如今個人數據不翼而飛,這世上也沒什麽痕跡可以證明她來過了。”


    馬明空見她說的不無傷感,不禁也起了惻隱之情,道:“你有什麽打算?”


    “我在夢中見到的,我相信那一定發生了,隻是不知道在什麽地方,”她轉過身,目光直視馬明空,道:“如果你的影體遇到了楚蕙,請你們幫幫她。”


    馬明空心中大是疑惑,暗想怎得又和影體扯上關係,難道楚蕙也有影體不成,一時也想不明白,見蘭靈說的誠懇,便應道:“我答應你,隻是有無可能雲間公司並未賣掉數據,你見到的景象,其實就是他們宣稱的未來異界。”


    “若說他們會把客戶的信息賣掉,我是不會驚訝的,”蘭靈的眼中放出奇異的光芒,道:“而且,那不是單純的夢境,我和她就像是在夢境交織的網絡中相遇。”


    馬明空聽的她輕聲歎惋,心中忽然一動,他知道蘭靈和楚蕙之間並無什麽特殊的友誼,想了一想,便道:“楚蕙究竟是怎麽死的,你一點也不知嗎?”


    蘭靈臉色微微一變,她當日沒有說出楚蕙的下落,是怕自己說出楚蕙瘞玉埋香,必然要牽涉到小黑,再往後更無機會主動說起,這幾乎成了她心中的噩夢,而在她內心深處,又實不願陳庵寶因此而償命,這會兒見馬明空問起,不敢再直視馬明空,低眉道:“在雲間影像丟失生前數據的客戶並不止楚蕙一人,我一會把名單也發給你,你不妨看看,這些人之間是否存在關聯,”她怕馬明空追問,又道:“這麽多人,我擔心,會有事情發生。”


    更多的曙光散在江麵上,江麵愈發明亮起來,而在上遊,一團墨黑卻悄悄的飄在水麵上,那是遠處天空中烏雲的倒影,馬明空注視著這奇觀,奇道:“會有什麽事?”


    “那是一個傳說,”蘭靈也扭頭看向江麵,緩緩說道:“自初代互聯網大爆炸以來,有人通過建模預測,每隔十年左右,互聯網都會崩盤重建,規模或大或小而已,自上次以來,今年正好是第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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